国际金融规则摇摆与中国政策选择
【内容提要】国际金融秩序可被视为在特定的国际金融权力结构下各国普遍遵守相应的金融规则的状态。这些金融规则包含以金融自由化为主的促进型规则和以资本监管为主的约束型规则，行为体在两类规则之间的选择与摇摆推动着国际金融秩序演变。在国内层面，政府部门和金融部门在经济上升时期更容易偏好一致，国家的国际金融政策以促进型规则为主;在危机或战争时期，政府部门为保障金融安全而与金融部门偏好不一致，约束型规则成为主导。在国际层面，国家间的金融外交通过特定的制度性治理框架加速了金融规则在国际范围内的传播和扩散，并推动该时期国际金融秩序最终形成。由此，国际金融秩序的演变大体可分为五个阶段，不同阶段对两类规则各有侧重。当前中国参与国际金融秩序构建的行动可能将使国际金融秩序迈向更高水平的制度化。充分理解秩序变迁背后的规则动力机制，能为中国更有效地开展金融外交提供诸多有益的思路与启发。
【关键词】国际金融秩序促进型规则约束型规则制度性治理中国金融外交
【作者简介】孙忆，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
电子邮箱： SunyiCherry@ruc.edu.cn
一、 导言
国际金融活动主要涉及资本的跨国流动，它的开展总要遵循着一定的规则。在全球化大背景下，资本自由流动能满足金融行为体的逐利需求，有利于资本自由流动的、促进性质的国际金融规则往往备受欢迎。然而，随着资本自由化发展，依赖于杠杆的国际金融市场也在不断积累着泡沫与风险，当外部环境变化或偶然因素触发信心危机，金融危机最终爆发，各国不得不采取以管制、约束性质为主的国际金融规则，以减少危机带来的损失和破坏。可见，在国际金融体系发展的不同时期，占据主流地位的规则也有所不同。
〖〗国际政治科学（2018年第2期）
国际金融规则摇摆与中国政策选择〖〗
规则（rules）作为规范并调节行为体行为的一种媒介，基于特定的权力结构而形成并体现权力主导者的利益和观念，能引导结构范围内的行为体有序地开展活动;当权力结构发生变化，通行的规则也将出现调整。在行为体遵循规则所进行的互动中，相应的秩序也逐渐形成。换言之，在特定权力结构基础上所形成的规则体系在相当程度上界定着秩序的类型，规则的变化亦会导致秩序发生变迁。在国际金融体系中，有利于资本自由化的规则和倾向于资本管制的规则就如同钟摆的两端，行为体根据形势需要在两者之间摇摆、抉择。不同历史阶段呈现的规则选择使得国际金融秩序呈现出一种历时性的变化。
经济学者或法学家往往关注特定国际金融规则的法理含义与实际应用，一些国际关系学者则主要从国际体系的宏观视角探讨国际金融秩序或相关机制的权力结构与利益分配。在这一方面，主要是国际政治经济学（IPE）学者有比较突出的研究成果。较早的一些代表性作品，如罗伯特·基欧汉（Robert Keohane）和约瑟夫·奈（Joseph Nye）所著的《权力与相互依赖》（Power and Independence），书中在案例分析的章节对货币领域的国际机制变迁进行了剖析;苏珊·斯特兰奇（Susan Strange）在《国家与市场》（States and Markets）中将金融结构列为世界经济四个权力结构之一，并探讨了金融货币体系中国家与市场的互动。近年来，学者们对国际金融秩序的权力政治基础有了更深入的研究，代表性作品可参见Eric Helleiner， States and the Reemergence of Global Finance： From Bretton Woods to the 1990s （Ith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4）; Randall Germain， “Financial Order and World Politics： Crisis， Change and Continuity，” International Affairs （Royal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1944—）， Vol.85， No.4， July， 2009， pp.669687; Mikko Huotari and Thilo Hanemann， “Emerging Powers and Change in the Global Financial Order，” Global Policy， Vol.5， Issue 33， September， 2014， pp.298310; 李巍：《制衡美元：政治領导与货币崛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王湘穗：《币缘秩序的解体与重构——当前国际政治的新焦点》，《现代国际关系》2009年第3期，第5—12页;李滨、陈光：《跨国垄断资本与世界政治的新变化》，《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6期，第120—144页等。然而，由于国际金融规则是行为体基于
偏好作出的选择，国际金融秩序的有序运作亦是通过行为体普遍遵守规则而得以表现，因此对这两者的探讨应当回落到相对中观和微观的层面，即需要更深入地解释国际金融规则设定及秩序演变背后的推动机制。
本文提出了一个分析框架，从不同行为体对规则偏好的汇聚入手，刻画国际金融秩序的演变过程。在国内层次，政府部门对金融规则类型的偏好与金融部门的偏好并不总是相同的，特别是在危机时期，政府部门更偏好采取金融约束、资本管制等政策规则，这种偏好往往压倒了其他偏好;而在非危机时期，政府部门与金融部门的偏好有可能一致或趋同，此时有利于金融资本自由化政策规则的推进实施。在国际层次，国家通过金融外交手段建立起的联系能促进金融政策与规则的传播。伴随着国家间互动的开展，这一时期的国际金融秩序也逐渐形成。简言之，国际金融规则选择及秩序演变的推动力量可追溯到国家（特别是金融主导国）国内的不同行为体偏好汇聚与博弈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