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写作的困境与出路


  编按:由台湾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文教基金会与纪州庵文学森林共同主办的“我们的文学梦”系列讲座,每月一场邀请来宾演讲。2017年2月3日邀请陈克华主讲《华文写作的困境与出路——从爱荷华看台湾》,藉由自身“被边缘化”的经验,以及在爱荷华创意写作工作坊的所见所闻,阐述华语写作在被其他语言、艺术形式转译的过程中,如何重新构筑华语写作的价值与意义。
  在美国:从诺贝尔文学奖揭晓与川普当选谈起
  去年12月从爱荷华国际作家写作计划(International Writing Program,IWP)回来,精神至今似乎仍处在一种既疲累又亢奋的状态。若没有在此一吐为快的话,好像无法让自己从“文学集中营”般的氛围中解脱,所以今天大家是来“解救”我的。
  不是每个优秀的作家都有机会到爱荷华,但去了之后是否真的有所收获与长进,可能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去年8月底出发去爱荷华,12月初回台湾,这期间发生了两件重要的全球性事件。第一件事:诺贝尔文学奖揭晓了。是美国人获奖,当时我身边却没有任何人露出欢欣鼓舞的神色,因为爱荷华大学是美国当今创意写作( creative writing)最负盛名的学校,所有冀望在美国、甚至世界文坛占有一席之地的年轻创作者,无不摩拳擦掌,渴望参与爱荷华的workshop,接受切磋与指导,并得到更多作品出版的机会——但最终竟是一名歌手Bob Dylan得奖,这让爱荷华陷入了沉闷的气氛。
  第二件大事是川普的当选。爱荷华写作班最后在纽约结束解散,正是美国总统大选前一日。第二天我在第六大道上走着,忽然就接到了朋友要我赶紧离开那里的电话,他担心川普大楼附近会有暴动,之后我只好躲在他的家里看电视,并从中看见了全美各地反川普的活动。朋友因川普当选而哭了,另一位在波士顿的朋友则E-mail给我,直说”I can not breath.”
  因为川普所代表的,似乎与普世价值,包含人权、自由、多元社会等理念背道而驰,而他竟然当选了。
  这短短三个月时间,我在爱荷华经历了这两件“大事”。
  outsider自白
  去爱荷华前,刚好也是我生命最低潮、状况最不好的时候,也不晓得去爱荷华是好是坏。从懂事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outsider,比如我虽然写诗,却是医学院背景出身。1979年前后,也就是我刚进入医学院的年代,出了许多医学院“怪胎”,有罗大佑、王浩威、庄裕安、侯文咏、张洪量,但转眼三四十年过去了,还留在白色巨塔里“奋斗”的没有几个。身在其中,我受了许多伤,因为白色巨塔对“医生兼作家”并不友善。大家听到你写作的第一个反应是满腹委屈。但不只在医学院,在所有地方,我都自觉是outsider。诗坛上总流传:“陈克华的诗都写男生,他是不是gay啊?”逼我早早跳出来回应我就是。文坛大佬们又想:“陈克华的诗到底值不值得肯定?他怎么老是写同性情欲?”在每个领域我好像都站在外面。而从小得到的印象,爱荷华就是白先勇、余光中、杨牧、痖弦……这些super star去的地方,怎么会掉到我这样一个outsider身上?
  1975年我还就读花莲中学,生活在太平洋海边。16岁夏天某一天,忽然就再也忍受不了暑期辅导,我一个人走到了田径场,将草地当床,让叶子与花打在我头上,一瞬间突然心生一念:“我可能会写诗。而且要写一辈子。”如同附魔。30年后读马斯洛的人本心理学,我才知道这叫“高峰经验”( peak experience)。
  被“附身”一次,改变了我一生,于是我一路写到了现在,竟已是第40年。也很早明白我拥有的外在都是“表象的绚烂”,包含模范生、东部考区状元、医生身份,但写诗恰恰不能看表象。后来明白自己一直都是一名outsider,不能如平凡的身边人物过着“一般生活”:同业医生根本不了解我在做什么、我不能结婚、我喜欢男生、我“性别不正确”、诸多的“政治不正确”……后来我发现,我写诗也是如此。
  也直到前几年母亲失智、父亲逝世,才惊觉自己跟家人的连结有多深。如果你也看了郭强生在时报《人间副刊》的专栏,就会更明白大多外省家庭里,都有一大块小孩看不见的秘密和空缺,而这一个谜会随着父母亲的老去和过世,被带进坟墓,永远不见天日。看着双亲老去,我常常觉得生命中永远失去的那一块非常地“烫”……从前总觉得还可以转头不去看见,不想要知道父亲在内地究竟经历过什么事,祖父是怎样一个人,母亲对我不婚的感受……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东西变得非常黏而烫手,要丢掉也不是,但要重新打开来看,却可能也看不到什么了……在这样失落的状态下,我离开了台湾,去了爱荷华。
  我从没去过美国中西部。当决定去爱荷华,有人开玩笑问我,你要去那里干吗,那里只有玉米田啊。有人警告我,那是一个没有任何亚洲食物的地方,要能耐得住汉堡、三明治。而我自己也不晓得去爱荷华要做什么——写作?写作我从来就是个outsider,没上过任何的“文艺班”或创作课,每次我去文艺营授课,总是对学生说:“你们赶快离开教室!写作最好的教室就在教室外面。赶快去领受你们的人生,不要在这里学所谓的文学技巧。”我常说诗如果是葡萄酒,老师就只能教你怎么把葡萄榨成葡萄汁,文艺营则是让葡萄汁又变成“浓缩葡萄汁”而已——永远不会变成葡萄酒。
  要酿葡萄酒,必须靠你自己的窍门,你的灵感,你要自己打开,放进一点酵母,让葡萄汁能够变成酒,让酒香出来。
  在爱荷华:文学集中营
  今天谈这个题目,必须跟大家说声抱歉,其实没有什么“华文写作的困境与出路”,只有“我的写作的困境與出路”,我只能分享自己所感受到的。
  近几年来,台湾诗人好像只有陈黎去过爱荷华( 2014),长久以来仍是以小说家为主。2016年总共有来自31个国家和地区的35位作家参与爱荷华大学“国际作家写作计划”。各个作家的“来历”不一,有的是政府相关部门挑选(如台湾),有的是得到基金会赞助,有的则来自当地美国大使馆的推荐。所有IWP的老师、工作人员集中在校园里一栋两层楼、古色古香的白色木造建筑Shambaugh House,一楼是演讲厅,每周五下午会有一场Reading。此外还有翻译工作坊(Translation Workshop)也在这里上课。有趣的是爱荷华的创意写作虽然有名,但它的东方语言领域并不强,所以去年这个翻译工作坊竟然没有人懂中文,唯一的例外是日文,像日本女作家柴崎友香就很忙,随时都有学生找她合作,因此她的作品被翻译得非常多且快,几乎是同步。而以华文写作的作家如我,则呆坐在翻译工作坊中,不知如何与其他人交流。这点是值得政府在推展华语文学站上世界舞台时应该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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