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吴雄


  一
  吴雄忌恨王守金,是在一个闷热的晚上。
  帐子里空气污浊,同事的鼾声此起彼伏。下半夜了,人已经困得不行,可越是想睡,却越睡不着。就在这时,对面床上的王守金突然喊了一声,吴雄,你个狗日的,跟老子抢,老子弄死你。要不是接着听他翻了一个身,又响起了如雷的鼾声,吴雄还真以为他又要跟自己耍横。
  说起这狗日的,也真叫气人。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除了一身蛮力,哪儿都不能跟自己比。自己再怎么着,也有一米八几的身个,五官虽说不上俊,也是有鼻子有眼睛的。车间里的嫂子都说吴雄条子好,再找个眉眼漂亮的老婆配个种,把鼻子眼睛再归置归置,没准儿真能生出个美男子来。
  吴雄找李小菊,就是看中了她那副眉眼儿。
  正好他俩是一个师父带的徒弟,李小菊开空气锤,吴雄给师父打下手。师父好酒,天天上班干活前要抿上一口。
  师父喜欢吴雄,也喜欢小菊,说他俩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干活的时候,师父拿着小锤,这儿敲敲,那儿打打,吴雄用钳子夹着工件,这面翻翻,那面翻翻,小菊坐在一个高凳上操作空气锤,按照师父的指点,一时重,一时轻,一时单打,一时连击。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师徒三人配合默契,都说是锻工车间的一副好桥子。
  师父不好色,但喜欢女孩子跟他一起干活。哪天小菊没来上班,师父干活就没精打采。别人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师父说,屁话。有一天,小菊请了事假,吴雄说,师父,今天我来开空气锤。师父说,滚开,今天不打铁饼了,干别的,等小菊回来再说。他已经习惯了小菊开锤吴雄掌钳,除了配合得好,干活的时候,他还喜欢跟小菊开个玩笑。每逢这时候,小菊的眼睛就眯成一条缝,把师父乐得像孩子一样咯咯咯地跟着笑。要是吴雄也跟着笑,师父便说,咱师徒仨要是一家人多好。
  就是师父的这句话,点燃了吴雄心中的火种。再看小菊,就不是把她当师妹,而是让她做了心目中的老婆,师父的儿媳妇。不久,师父也看出来了,就对吴雄说,你小子要想下手,就得趁早,没见车间里那帮臭小子早就盯上了吗!
  二
  帐子里很闷热,有几只蚊子围着脑袋转,嗡嗡嗡地叫得烦人。吴雄拍的一巴掌打过去,没打着蚊子,倒把自己的半边脸拍得生疼。
  就为这张脸,吴雄那天差点丢了自己的小命。
  厂里举行技术拉练,要练刺刀见红的硬功夫。锻工车间交换作业,抡大锤的上空气锤,在空气锤上干活的换着去抡大锤。也是冤家路窄,抽签的结果,吴雄刚好与王守金对换。
  自從调到空气锤上,吴雄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抡大锤了。轮到他提起十二磅的大铁锤,还真有些发怵。按规定要抡一百下,左右各五十。右侧五十锤抡下来,吴雄已经有些气力不支,等到开始抡左侧的五十锤,吴雄已站立不住。看他那歪歪扭扭的样子,大锤班的人就趁机起哄。王守金叫得最凶,还站出来领着大伙儿喝倒彩。大家说,吴雄的秧歌扭得好不好呀。好。好就接着扭呀。然后是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呀,送给咱亲人解呀放军,大锤班的人真的就在现场扭起秧歌来了。这叫吴雄的脸实在没地方搁,于是就鼓足全身力气,呼的一声把大锤抡过头顶。正想趁势砸将下去,没想到手中的大锤却不听使唤,反而像有人扯着一样猛地向后一拽,把他拖翻在地,弄得个四脚朝天,半天爬不起来。这下可把大锤班的人乐坏了,围着吴雄拍手叫好。就在吴雄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没想到王守金伸手拉了他一把,一边嘻嘻地笑着说,养娇了吧,抡大锤可没有掌钳子舒服啊。吴雄气呼呼地推开他说,你小子能,只怕你连钳子把都掌不稳。
  轮到王守金掌钳了,还是李小菊操作空气锤。一块烧得发白的大铁砣子,被王守金用钳子牢牢夹住,轻轻地放在砧座上。待王守金示意李小菊开始锻打,李小菊就扳动操纵杆,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两人配合默契,就像李小菊在指挥一场音乐演奏。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阵阵掌声,大锤班的人更是跳起来拍手叫好。王守金一边翻动工件,一边扭动身躯,手、腰、腿像装在一个关节上,扭动起来,灵活自如,还时不时向李小菊抛个媚眼,伸个拇指。李小菊就笑眯眯地回应。就听见有人说,干脆把王守金调到气锤班得了,也让吴雄到大锤班尝尝滋味,省得他抡起大锤来像扭秧歌。听到这话,王守金越发得意,还回过头来冲着吴雄说,么样,咱俩换换。吴雄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王守金的话不啻火上浇油,就冲上去推了王守金一把,要把王守金手里的铁钳夺过来做几个招式给他看。王守金本来是侧着身子掌钳的,这一推一夺,吴雄就把自己的身子正对着了铁钳的把手。坐在操作台上的李小菊还来不及反应,一个重击已砸到砧座的工件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王守金朝吴雄猛地击出一掌,把他击倒在地。无人掌握的铁钳带着工件,从两人中间像击发的炮弹一样呼的一声冲出去,落在几丈远的一块空场上。众人见这阵势,都吸了一口冷气。李小菊赶紧从操作台上跳下来,一把拉起吴雄,一边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一边埋怨说,你看看,你看看,要不是守金,你肚子上今天就要穿个大窟窿。吴雄却哼了一声说,守金守金,还守银呢,是你么事人呀,叫得这么亲热,我就见不得这号。
  回到宿舍,吴雄余怒未消。王守金却嬉皮笑脸地说,你今天违反了操作规则,知道吧,掌钳的人是不能正面对着工件的,要侧身站立,这样,才不会被工件的反弹力击伤。不然的话,把你的肚子捅个大窟窿,我看你拿么事装饭。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还跟我叫板,我今天不推你一掌,你这会儿正在医院补漏呢。吴雄自知理亏,欲辩不得,又欠着人情,不好发作,就钻进被窝蒙头大睡。
  这天刚下过大雪,夜晚气温很低。吴雄睡到半夜,突然被尿憋醒,就起身到门外小解。厂里的单身宿舍是一片平房,围成一个四方的小院,没有公共厕所,小便就拉到院子里的菜地里面。吴雄穿着单衣短裤,对着菜地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热尿,又打了一个冷噤,顿时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等到他转身跑回宿舍,却发现宿舍的门被人从里面闩上了。吴雄拼命地拍门,里面却传出王守金嘻嘻嘻的笑声,说,要开门可以,唱支歌吧。就唱小羊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妈妈回来了,妈妈要喂奶。吴雄只好照着唱了一遍。王守金又说,再唱一支,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吴雄无奈,只得把大海航行靠舵手唱了一遍。谁知唱完以后,里面还是不肯开门。这回不光是王守金在笑,还传出了其他人的笑声。吴雄情知上当,却又奈何不得,只好求爷爷告奶奶地苦苦哀求。谁知里面不但不肯开门,提出的条件更为苛刻,要他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唱一遍才肯开门。吴雄参加民兵训练时唱过这歌,歌词长得记都记不住,这一首唱完还不把自己冻死。就不再哀求了,反而跳起脚来破口大骂,王守金,你个狗日的,做这种缺德事,你不得好死。骂归骂,咒归咒,门还是不开。万般无奈,吴雄只好一条纪律一项注意地往下唱。等唱到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流氓习气坚决要除掉,吴雄已经冻成了一根冰棍。上下牙不停地打咯咯,人已经蜷缩成了一个螺蛳壳,连站都站不稳。就伸手去扶门,想让自己定定神。谁知这门轻轻一碰就咿呀一声开了,原来他们早就把门闩拔了,在跟吴雄逗着玩儿。吴雄猛的一把拉亮电灯,站在房子的中间大吼一声,王守金,你跟老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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