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华眼中的梁宗岱 黄建华

  《名人传记》:广外校园是一个全新的优雅环境,1970年搬来此处的梁宗岱,心境是否很不一样了?    黄建华(以下简称黄先生):宗岱师原来住云溪路十号,在他去世后那里曾挂上“梁宗岱故居”的牌子。这个房子一直保留在广外校园,只是后来因为房改,新主人喜爱清静,不太愿意再挂牌,所以就把它取下来了。时间过去好几十年,现在我已经回忆不起宗岱师有没有亲口说过他对这次搬家的感想。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对这次搬家不会不满意。我1957年进中山大学,做了宗岱师四年的学生,毕业留校又做了九年的同事。1970年一起搬到广外,又是在同一个法语教研室,过从甚多。来到这个新的学校,新的环境会冲淡之前一系列的不快记忆。
   《名人传记》:作为梁宗岱先生后半生的见证者,您认为他大体是什么样的人?
   黄先生:宗岱师是那种个性极爱张扬的人,他不甘寂寞,一辈子争强好胜。他的这种个性可以说是广为人知。
   比如他自小顽皮好斗,灵活好动,精力充沛,故有“翻天郎”之称。童年和小朋友们玩踢毽子游戏,为了避免踢输受罚,他竟一个人偷练到可以左脚踢、右脚踢,正踢、反踢,用脚尖、膝盖和小腿踢,每种踢法都踢到两三百次的高纪录,才出来比赛。他以炉火纯青的技术让同伴佩服得五体投地,被誉为“毽王”。
   又如,“九一八”事变不久,梁宗岱学成归国。同船有一趾高气扬的法国人,目中无人,尤其爱欺侮华人。一日他双手叉腰堵住走廊,不许两头的华人通过。梁当即拨开众人,也以双手叉腰,紧逼过去。此人慑于其威,见势不妙,溜之大吉。梁宗岱追至房间,痛斥其非,还把他的留声机和唱片一并扔入大海,免得他再打扰同船乘客。此人于是再也不敢生事。
   其他,如断然拒绝国民党中宣部长对他的提名,坚不就任高薪的挂名“立法委员”,受任时执意不肯穿上国民党政府的中将军服,让当局无可奈何,让蒋介石连吃闭门羹……无不彰显其十足的个性。
   另一方面,宗岱师又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精神面貌总是乐观、飞扬的,他信奉的格言是陶渊明的“宠非己荣,涅岂吾缁”(别人赏识,不以为荣;别人污蔑,不以为辱)。宗岱师的个性虽强,但是他不是那种自我封闭类型的人,有了苦闷,他并不太记在心上。对于苦难,他的看法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他为人非常豁达开朗,对后辈尤其宽容。“文革”时那么多学生高喊打倒他,对这种大多明显属于跟风从众的行为,他的态度是“只当他们是小鸟唱歌”。所以,就他个性的这一面来说,他后半生的磨难也不会使他到痛不欲生的程度。然而和前半生相比,他的后半生确实显得凄凉。到广外后,虽然余波并未完全平息,偶有深受极“左”思潮的学生作弄甚至变相折磨宗岱师。但是和之前的十几年相比,宗岱师的人生冲击基本上已经告一段落,生活也渐渐恢复平静。在这里,他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十几年时光。宗岱师还是那样的胆大敢言,口无遮拦,我曾通过甘少苏婉劝他小心祸从口出,最终也未管用。幸好他并没有惹出祸来,甘少苏后来回忆,说可见广外的同事对宗岱师还是暗中保护的。
  《名人传记》:作为梁宗岱的学生,您认为他的教学风格是怎样的?
   黄先生:宗岱师上翻译课,采取老师和学生同时翻译的办法,他会把自己译好的范文写在黑板上,但是学生必须自己翻译,并且与他的译文两相对照,细察得失。总的来说,宗岱师对学生是严厉的,亦是非常宽容的,他教学生一点也不使用专制式的做法。相反,他很欣赏学生的创造。当然,他最欣赏的,是像他自己那样,既为灵气所钟,又富有创意的学生。
   《名人传记》:除了家学渊源、自身兴趣、夫人吹风,梁宗岱把制药视为下半生主业之一,还有没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和考虑呢?
   黄先生:鲁迅“弃医从文”,立志去挽救人的灵魂;宗岱师晚年的选择恰恰与此相反,他“弃文从医”,把原来的兴趣变成自己的主业,主要精力都放到制药上面了。这当然还有时代的因素在内。宗岱师不是曲学阿世的人,但以他的文艺观点与思想,后半生当然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既能令自己内心满意,又不会给自己招来横祸。他的转移精力和他能够避开反“右”这一劫是有关的。到后来,他就更没有理由去自投罗网了。他多次说起自己应该去学理工,而不该学文,这一是因为学理工相对安全一些,另外也是因为学理工可能会更有助于他制药成功。当然,宗岱师的寄托是不止于此的。他认为自己制药,救死扶伤,其实也是在寻找另外一种济世良方。他立志要研制出一种新中药,以和当时问世不久即轰动医学界的青霉素、磺胺剂两种西药相媲美。
   新中国成立后,这两种新药虽然有数次机会可由权威医疗机构来试验和鉴定,以便正式开发、推广,但是,由于各种原因,宗岱师到了垂暮之年,这两种药仍然没有得到检验推广。而来到广外之后,宗岱夫妇生活平静,余暇颇多,对制药一事,两人便一如既往,仍旧格外专心致志,以期晚年有成。我曾多次试用他们夫妻研制的绿素酊,其中有两次印象非常深刻:一次用于当时感染肝炎的自己,一次施于被山中野兽咬伤的鸡,两次均见显著疗效。宗岱师在世时,我一直不敢把曾经施药救鸡的事告知他,以免让其误会不尊重他的辛勤劳动,竟将他的药用来医鸡!
   制药,是诗人真性情的流露。况且,尽管诗人早已仙逝,但要给他制药生涯的功过是非盖棺论定,现在看来,仍嫌为时过早。广西那边似乎有制药厂已经生产了“绿素酊”,这不知道是不是宗岱师住在广西的养女给他们提供的药方。总之,如果传闻属实,那么宗岱师九泉有知,也当欣慰了。
   (作者注:本文最后经黄建华先生审定并提供照片,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卢健君师妹、中国人民大学廖丹丹师妹为采访和写作提供了诸多帮助与意见,特此致谢。)■
  (责任编辑/刘晨芳)

推荐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