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元老”是中国的一个成语,原指受三世皇帝重用的臣子,到了现代则用来指在某个政府部门任职很久,已经经历了几个领导任期的人。在美国政坛就有一位三朝元老,他就是不久前刚刚以八十五岁高龄去世的前国务卿、四星上将亚历山大・梅格斯・黑格。
尽管淡出政坛多年的黑格只是一位“过气明星”,但他辞世的消息仍然引起了美国媒体的关注,原因在于他的人生经历确实具有传奇色彩。与美国历任国务卿相比,黑格有不少与众不同的 “闪光点”: 他没有指挥过一场重大战役,却能在很短时间内从一名上校跃升至四星上将,是美国历史上罕见的“政治将军”;他经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提携,先后辅佐理查德・尼克松、杰拉尔德・福特和罗纳德・里根三位总统,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他军旅生涯中的最高职务是美国驻欧洲武装部队总司令和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最高司令,退役仅仅一年多,又在里根执政时进入美国内阁,是美国历史上第二位由职业军人转任的国务卿;他曾亲身参与美国外交史上的许多重大事件,被美国媒体称为美国历届内阁当中改变世界的五人之一。
从小立志从军,仕途一帆风顺
黑格1924年12月2日出生于美国东北部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郊区,他的父亲是一位律师。受身为退役军人的叔叔的影响,黑格从小就喜欢阅读军事书籍,并立志长大后要当一名出色的军人。1943年,黑格在叔叔的帮助下,进入著名的西点军校学习,正式开始军旅生涯。
因位于纽约州西点而得名的西点军校是美国第一所军事学校,也是美国历史最悠久的军事学院之一。它曾与英国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俄罗斯伏龙芝军事学院以及法国圣西尔军校并称为世界“四大军校”。该校又被誉为“美国将军的摇篮”,许多美军名将如格兰特、罗伯特・李、艾森豪威尔、巴顿、麦克阿瑟、布莱德利等均是该校的毕业生。不过,尽管20世纪60年代黑格也曾重返母校且担任该校副校长,但当年他在这所精英云集的学校里就读时,其表现却并不出众。1947年从该校毕业时,他在三百一十名毕业生里仅名列第二百一十四名。
虽然当学生时成绩平庸,但黑格也有自己的特点和强项。所有认识黑格的人都说,黑格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欠缺思想上的深度,亦没有真性情,而且有点傲慢。但他无论身处何种岗位,始终勤奋、敬业,工作认真负责,有行政与组织能力,能把上级交代的事情办妥。而黑格所处的时代乃二次大战后的多事之秋,有才干的人比较容易脱颖而出,由于他自己的努力,再加上他运气好、机遇佳,几次得到“贵人”相助,因此得以仕途平坦,官运亨通。据说,晚年黑格在回忆其从军、参政经历时曾经自嘲地说,自己是“黑马中最黑的一匹”,这也能看出他八十五年的人生充满了意外和惊喜。
从西点军校毕业后,黑格即开始在美国军队中服役。不久,他被调至日本东京麦克阿瑟总部,担任副参谋长福克斯少将的副官。而福克斯可以说是黑格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贵人”――福长官不仅对这位年轻少尉青睐有加,后来还将他招为“东床佳婿”。黑格与帕特丽夏・福克斯结婚后,养育了三个子女,子女们后来又为黑格增添了八个孙子和外孙。当然,这是后话。
黑格的军中履历颇为丰富:20世纪50年代他参加过朝鲜战争,还曾在欧洲担任爱德华.M.阿尔蒙德中将的副官,1961年他在乔治敦大学获国际关系硕士学位后,曾在美国国防部任职三年,随后他又被派赴越南战争战场,任陆军指挥官,并被授予著名的十字勋章。黑格获得的荣誉虽不算少,其升迁也算平稳,却没有在军队里当过大官(在越战时他曾担任过营长和旅长),直到他20世纪60年代末进入白宫时,官阶也只是陆军上校。
白宫崭露头角,成为“政治将军”
那么,黑格是怎样进入白宫的呢?
常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发现”黑格的“伯乐”,也是他命中的第二位“贵人”,是肯尼迪和约翰逊时代的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1962年至1965年期间黑格在五角大楼任职时,做过麦氏的助理,其实干精神与办事能力颇受麦氏器重。后来黑格奉调离开了国防部,麦氏却记住了他的名字。1969年,新当选总统尼克松上台执政,邀请亨利・基辛格博士担任其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在筹组国安会班底时,需要一个军事顾问,其时黑格已从越南战场返回美国出任西点军校副校长,经麦克纳马拉鼎力举荐,黑格幸运地成为基辛格的“门徒”。
进入白宫,为一直苦苦寻找“发迹”机遇的黑格找到了崭露头角的“阵地”。他不是一个善于冲锋陷阵或运筹帷幄的带兵官,却是一个天生的幕僚。在基辛格众多助手中,黑格工作最为勤勉,不知疲倦。基辛格后来在回忆录中谈到这名得力助手时,说他进步神速,“短时间内就变得不可或缺”。到基辛格身边工作不满一年,黑格的军衔就由上校升为准将,所任职务也从基辛格的高级军事顾问升为其首席助理。
作为政界人物的黑格对官场生存之道也颇有研究。他在权力圈中不仅能够忍受基辛格的脾气,且善于揣摩上意。他在国安会里,一面要应付基辛格的过度要求,一面尽力巴结尼克松、幕僚长哈德曼和总统顾问厄立克曼,常把基辛格的一些秘密透露给他们,以示效忠之意,他知道总统尼克松才是他的终极老板。而尼克松对黑格也极为赏识。1972年,尼克松擢升黑格为四星上将。《纽约时报》曾评述说,效力于尼克松政府期间,黑格没有指挥过一场重大战役,却从一名上校跃升至四星上将,在美军历史上可谓史无前例。由此,他也得到了一个“政治将军”的称谓。
黑格能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蹿升”,当然与几个欣赏其才干的上司对他的提携有关,但他自身的不懈努力和追求应该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以西点军校排名靠后毕业生的平庸资质能做到出将入相、位极人臣的境地,除了野心与雄心外,最重要的是他每天总是比别人多做几小时的事。这可以从一件事情得到佐证――1969年底,尼克松为黑格配上第一星准将时风趣而又戏谑地说,他每天深夜总看到黑格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那时基辛格早已在乔治镇社交圈里尽情享受了。
展示幕僚才华,代行总统职权
从1969年年初踏入白宫,到五年后告别白宫,黑格经历了美国内政和外交史上的许多重大事件。他曾作为美国总统私人特使就越南停火及交还战俘问题进行谈判,在为巴黎和平协议铺平道路的一系列谈判中起到关键作用(该协议的签署结束了越战);还曾协助筹划了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尼克松总统访华,而尤其凸显黑格才华的,则是在那起最终迫使尼克松下台的“水门事件”中所发挥的作用。
“水门事件”是美国历史上最不光彩的政治丑闻之一――在1972年的总统大选中,为了取得民主党内部竞选策略的情报,以美国共和党尼克松竞选班子的首席安全问题顾问詹姆斯・麦科德为首的一批人,于当年6月17日深夜,闯入位于华盛顿水门大厦的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办公室,在安装窃听器并偷拍有关文件时,被大厦警卫当场逮捕,震撼全美。而尼克松又因涉嫌参与掩饰水门案,遭舆论和国会围剿。
1973年,水门事件进一步“发酵”,焦头烂额的尼克松任命黑格为白宫办公厅主任,主持白宫的大小事务。时任国务卿基辛格当时告诉黑格:“你主内,我主外。”在尼克松辞职前十六个月中,作为幕僚长的黑格一面帮助尼克松应对检方,一面代替在任总统作出许多内政决定。在白宫陷入群龙无首之际,整个白宫机构的运作实际上依赖黑格推动。
值得一提的是,在水门事件期间,黑格负责尼克松总统与新闻界的沟通外联工作,因此他一度被外界怀疑是水门事件中向媒体泄露信息的“深喉”。直到2005年5月31日,真正的“深喉”才露出“庐山真面目”,原来是前联邦调查局副局长马克・费尔特。
尼克松是美国第三十七位总统,由于黑格当时曾实际代行总统职务,他被水门事件特别检察官莱昂・贾沃斯基称为“第三十七位半总统”。 外界还认为,尼克松最终主动辞职,黑格的劝说发挥了关键作用。
1974年8月1日,黑格面见时任副总统福特,讨论赦免尼克松的可能性。一周后,获得连任总统机会但任职不到两年的尼克松宣布辞职,从而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辞职的总统。次月初,接掌总统权力的福特宣布对尼克松的特赦令,引发强烈的政治风暴,并为福特1976年竞选总统失败埋下了种子。此后,黑格曾在福特总统麾下短暂任职,直到1974年10月告别白宫,其职务被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取代。
发表争议讲话,是非评说不一
1974年10月,黑格被福特总统任命为美国驻欧洲武装部队总司令,两个月后又被任命为欧洲联合部队最高司令官,全面负责北约事务。在欧洲服役五年后,黑格于1979年7月下台并正式退伍。随后,他进入美国的私营企业,出任联合技术有限公司主席。
坊间曾流传一个有关黑格头发的趣闻。美军规定,军人一律不得蓄长发。不过,黑格将军担任北约盟军总司令时蓄着长发。一名被强迫剪短发的美国兵撕下画报上黑格将军的像,并画箭头指着黑格,还写下一行字:“请看他的头发!”随后,该士兵把画像贴在不许他留长发的连长办公室的大门上。连长看后,只是把士兵的箭头再延长,指向将军的肩章,也写下一行字:“请看他的军衔!”
1980年11月,里根在击败竞选对手、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卡特当选美国总统后,有意任命黑格为国务卿,曾征求尼克松的意见,尼表示黑格能够做一个“伟大的国务卿”。一个月后,美国第五十九任国务卿黑格走马上任。他当时宣布自己为“外交政策的牧师”。但黑格并非里根嫡系,在他十八个月的国务卿生涯中,陷入白宫内部权力倾轧,并不得志。
1981年,黑格发表了一次至今都令美国民众记忆犹新的讲话。
当年3月30日下午2时30分左右,时任总统里根在华盛顿希尔顿饭店外中枪受伤,随即入院接受手术。事发时,副总统乔治・布什(老布什)所乘专机正位于得克萨斯州上空。黑格呼叫专机返航,但白宫方面未能及时接通专机电话,以至于白宫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
当时,众多媒体记者正在白宫新闻厅等待里根健康消息。面对提问“现在谁在主持美国政府运作”,代理白宫发言人回答“无可奉告”。黑格看到电视直播后,快步跑上楼梯,来到新闻厅,双臂微颤,向媒体记者宣布:“现在,白宫这里由我掌控,直到副总统回来,(我)与他保持密切联系。”黑格说这番话时,在场其他人并没有反应过来。当天晚上7时左右,布什抵达白宫,暂时接管国家权力。
根据美国法律,总统职位继承顺序应为副总统、众议院议长、参议院临时议长,之后才是国务卿。因此,黑格的讲话一出笼,立即被外界解读为这位“越俎代庖”者想要乘机“篡权夺政”,引起广泛争议。政治分析人士指出,黑格在担任国务卿一年多后辞去职务,跟这一讲话的后续效应有很大关系。
黑格本人后来出书回忆这段讲话时则称,自己只是希望通过讲话来安抚民心,却使用了“愚蠢的词”。
1982年6月,黑格因与里根政见不合而辞职。他的继任者乔治・舒尔茨评价,黑格是“爱国者中的爱国者”,身上“只有(美国国旗)红、白、蓝三种颜色”。这番话,无疑是对黑格的极大褒奖。
重视中美关系,生前多次访华
“亨利・基辛格最大的成就是打开了美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关系之门。”――这几乎成为美国人一致的看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身为总统助理副官的黑格同样属于最早参与打破中美关系坚冰的美国政治人物。
1972年2月,尼克松总统访问中国前一个月,黑格奉基辛格之命率领一个十八人组成的先遣小组到中国打前站,对尼氏访华的行程与后勤作最后确定。他曾与周恩来总理单独交谈近三个小时,两人之间还曾有过“交锋”。
黑格与周恩来在当年1月4日见面时,曾表示美国关心中国的生存能力(viability),所以中美两国有共同利益。他还说,希望通过这次访问,加强尼克松总统“作为世界领袖的形象”。他侃侃而谈,没有注意到周恩来的脸色。
1972年1月6日晚上,周、黑再度晤面。中方宣读了一份书面答复,指出“一个人的形象取决于他自己的行动,而不是任何其他国家。中国从不认为有什么自封的世界领袖”。然后,周总理问黑格,为什么要用“viability”这个词?黑格答道,苏联在中苏边界驻军百万,威胁中国的生存,美国不能坐视不管。周告诉黑格说,为了viability这个字,他问了几位英文翻译,要他们详细向他解释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他自己也查了字典和外文数据。中国反对霸权主义,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生存,不需要任何国家或集团的保护。“我要直率地说,这是一种大国沙文主义观念的反映,我们是不能接受的。”黑格很有风度地表示收回“生存能力”那句话。
当年还曾有过一个“小插曲”:黑格一行到上海和杭州考察时,“上海帮”徐景贤等人故意下令冷淡对待黑格。陪同黑格的章文晋、章含之等人看不下去,向周恩来电话汇报。周恩来很生气,即报告毛泽东,毛说马上给黑格他们“加温”。 毛泽东还说:“美国人爱吃糖,每人送十斤糖。”次日,黑格从上海飞回美国,惊讶地发现,上海全体高官到机场为他举办盛大欢送宴会,官员们排着队给他敬酒。他和随员每人捧着一个十斤的大糖盒,高高兴兴地登上了飞机。这是上海方面根据毛主席的指示,让工厂连夜赶制的,糖盒缎面的糨糊还没有完全干透呢。
尼克松访华期间,黑格还曾参与关于谋求两国关系正常化的“中美上海公报”谈判。在后来的回忆录中,黑格评价周总理说:“在我此前的生活经历中,还没有感受过这样强大的人格力量的震撼。”
黑格与中国的另一位伟人邓小平也有过“碰撞”。
1981年1月,在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为审议他的国务卿任命而举行的听证会上,黑格一再强调中美关系的战略重要性:“我觉得从战略意义上说,在我们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之间有一种一致性和共同利益。我认为继续从尼克松时期开始、福特时期得到推进、卡特政府进一步推进了的中美关系正常化进程,是符合我们的利益的。”上任后,黑格认为,中国是美国遏制苏联的关键,他主张向中国出售一些防御性武器,以换取中国在美国对台军售上的容忍。但他想错了。当年6月,黑格访华。邓小平接见他时说,中国宁愿不要美国的军用产品,也反对美国售台武器。黑格走时,送行者由中国外长改为副外长。但邓小平后来说过,黑格比较“亲华”,当时给他脸色看,不是针对他,是针对当时他代表的里根政府。
2009年中美建交三十周年前夕,黑格接受美国《侨报》采访时说,他去过中国不下五十次。“我非常高兴中国的变化,愿意成为支持中美关系发展的人。”
斯人已经作古,获得高度评价
1988年,黑格曾作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参选总统,但最终在党内败给了当时的副总统老布什。败选后,黑格逐渐淡出政坛,他对媒体表示:“不要成为一名政治家,美国政治家的生活都是卑鄙的。我直到参加总统竞选时才意识到这一点,这一行中几乎没有诚实可靠的人。”
离开政坛后,黑格就任其私人咨询公司――环球联合公司的董事长,广泛联系世界各地的同行,通过提供全球政治、经济、商业、安全等方面的战略性建议,支持援助其他公司。他是每周播放的电视节目“世界商业评论” 的节目主持人,也是美国最大的在线信息服务机构之一――美国电脑服务公司以及米高梅影片公司、美国中间神经制药公司的董事会成员,还是创办美国在线公司的董事之一。他曾出版两部专著:《论现实主义、里根与对外政策》(1984)及自传《美国如何改变了世界》(1992),并经常就美国的外交政策等问题发表演讲。
2010年2月20日,黑格的家人宣布,因葡萄球菌感染引起并发症,黑格当天凌晨病逝于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享年八十五岁。■
(责任编辑/吕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