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内地的记者给我打电话说：“小小的冰岛都得了奖，为什么伟大的中国没有得奖呢？”那个记者没有搞懂，诺贝尔文学奖是颁发给一个作家，不是颁发给一个国家的。
有人认为中国作家还没有得奖源于瑞典学院的一种种族歧视。当然不是那样，唯一的原因是瑞典学院缺乏对中国文学全面的认识。中国当代文学只有一小部分翻译成外文，我1985年被选入瑞典学院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学院愿意扩大其对中国当代文学的理解。从1985年起我做过好些报告介绍当代中国文学作品。我也尽量地多做翻译工作。可是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们需要很多翻译家把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介绍给世界。
其实，中国现代和当代有许多优秀作家和作品。比如鲁迅先生。只有两部短篇小说集，《呐喊》和《彷徨》。可是他的杂文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他在中国1920和1930年代的文坛上所起的作用是相当重要的。为什么鲁迅没有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呢？第一，没有人推荐他。我知道大陆出了一些谣言说瑞典学院院士斯文赫定1930年代初在中国的时候问过鲁迅愿意不愿意接受诺贝尔文学奖，鲁迅拒绝接受。我查了瑞典学院的档案之后，敢肯定地说这只是谣言，瑞典学院从来没有问过一个作家愿意不愿意获奖。第二，鲁迅去世后他的作品才翻译成外文。
除了鲁迅以外，1949年以前的中国有没有值得考虑的作家呢？当然有。沈从文、茅盾、老舍，据我看完全比得上当时西方最优秀的作家。为什么这三个作家没有得奖呢？这个问题也非常容易回答。除了老舍的《骆驼祥子》以外，这三个作家的作品没有大量被翻译成外文。而把《骆驼祥子》翻译成英文的翻译家完全歪曲了小说的最后一章。他把原文非常悲观的、非常动人的一章翻译成很乐观的好莱坞式的语文。沈从文只有主要的短篇小说最近几年才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和瑞典文。要是这些作品较早被翻译成外文的话，沈从文很可能会获奖。茅盾的《子夜》虽然翻成了外文，可是一部小说不够作为评奖的基础。巴金也该算是现代中国伟大作家之一。他的小说《寒夜》1980年代被翻成英文，他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三部曲《家》、《春》、《秋》可以说没有翻译成外文。还有钱钟书。他的学问实在令人惊讶，可是他的纯文学作品不多，只有一部小说《围城》和一个短篇小说集。
在诗歌方面应该提到几个优秀的诗人。我自己最欣赏的1920和1930年代的诗人是闻一多和艾青。闻一多是格律诗的大师，艾青是自由诗的大师。闻一多虽然只有两部诗集：《死水》和《红烛》，可是他对中国新诗的影响非常大。艾青先生1930年代所写的诗，像《雪落在中国土地上》、《北方》、《乞丐》、《手推车》和《火把》都能和当时欧洲最优秀的作品媲美。要是当时有一个胜任的翻译家把闻一多和艾青的诗翻译成外文，他们很可能会列入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的名单。
1950年代出现的大陆作家中，我对王蒙、张贤亮和陆文夫比较熟。他们刚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就被扣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三个人1970年代末才平反。大陆当代的小说家中我愿意提出阿城、刘心武、莫言、韩少功、李锐、曹乃谦和女作家王安忆与残雪。
我想在这里强调翻译工作的重要性。一个作家当然是主要为自己的同胞们服务的，但是他也希望他的作品会超过语言的界限。因此我们需要很多翻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