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平等撬开沉默】撬开

  在心理学中流行一种说法,即“孩子往往是一个家庭最忠实的牧羊者”。这个譬喻的内涵是指在一个家庭中,其内部冲突与矛盾、家庭教育的成功与失败、家庭成员之间相互关系的亲密与疏离等问题往往会在这个家庭的孩子身上得到直接或间接的反映与体现,堪用“最忠实”三个字来诠释这种高度相关性。上学年中,我班的外省籍学生Q让我对这个譬喻有了更透彻的理解,也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Q是七年级第一学期开学一周后才从外校转到我班的。到班的那天,他的家长简单对我交代了几句;孩子性格很内向,在外很少与他人交流,在家如果不是为了开口索要零花钱,从不主动与父母说话,已经有若干年不肯开口叫“爸爸”,跟母亲关系还缓和一点,没那么剑拔弩张,但也不容乐观。这让我敏锐地觉察到,又是一只“沉默的羔羊”,而且是一只“心有千千结”的羔羊。在与Q的父母进行交谈的过程中,我留意到他始终下垂着眼睑干瞪着地面不吭气,对父母这样的描述置若罔闻,无动于衷,仿佛父母在谈论另外一个与他完全不相干的人似的。
  沉默,让人感觉诧异的沉默。
  沉默,让人颇费思量的沉默。
  沉默,让人暗暗担心的沉默。
  进班后好长一段日子,Q始终只跟他周围三两个同学打交道,同学们普遍觉得他与大家保持一种疏离感,像是游离在圆周之外的边缘人。记得那次期中考试他的成绩很不理想,我找他谈心之后,请他帮忙叫班上另一个同学来办公室。他略带歉意地回答:“老师,我不认得他。”遭遇如此“真诚”的拒绝,我不禁再度陷入了沉思:真的只是因为他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呢,还是因为他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尚未完全适应?一个已满14周岁的少年,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不认识晨昏共读的同班同学,这确实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此后,无论在课堂上还是下课以后,我始终留一只眼睛关注着这个特别的孩子,也担心着他非同寻常的沉默。渐渐地,在班干部的自习课值班记录本上,Q被记下名字的不良言行越来越多,有自习时跟周围同学窃窃私语的,有自习时大嚼口香糖的,有自习时拉人下棋、看小说的,其行为不规范的表现可谓林林总总。科任教师也屡屡反映Q总是不交作业,上课时总是喜欢低头看下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问题似乎越来越严重,我开始找Q谈心,就事论事地请他解释这种种违规作法的动机何在,没想到他一脸的不屑并脱口而出:“我一直是这样的啊!”那神情那语气似乎反倒在讥讽作为班主任的我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大惊小怪了。Q犯错的频率越高,我找他谈心的次数越多,对他不堪的过去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我隐隐地觉得: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一个寻常的下午放学时刻,老师刚离开教室,这只沉默的羔羊终于爆发了。由于出言不逊,Q把班上另一个男孩按在墙角往死里打,双方家长被通知到校协助教育。Q盛怒的父亲像拎小鸡一样拎他到办公室门外准备暴打,多人劝阻才住了手。几个小时的调解中,从他家人七嘴八舌地历数Q过去的“罪错”中,我终于完全翻开了他那页沉重的历史。
  原来,由于Q的父母常年在外打拼天下,为人父母的责任心使得他们始终想把孩子拴在身边,可是父母的打工场所频频在变,前年在A市,今年在B镇,明年也许要去C村了。Q在小学阶段已经辗转四个不同城市四所不同类型的学校,一二年级的时候他聪明可爱,成绩优秀。到了三年级换了一所小学,由于年幼稚嫩,对环境一下子适应困难,导致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接踵而来的是父母不分青红皂白的打骂,老师断断续续的批评与冷落,同学若即若离的隔阂与疏离,这一切让他渐渐丧失了学习的兴趣和热情,成了自暴自弃、我行我素的“超人”。
  然而他父母并不理解导致Q巨变的真正原因,在外打拼的艰辛让他们对孩子倍感失望,但又不甘心彻底放弃。于是一方面不惜重金送他去参加各种学习辅导班,甚至请过师范大学的教授为他做家教;另一方面,面对自己付出太多回报无望的现状,父母又加重了对儿子责罚与暴打的力度。对Q来说,家长不理解,老师常被换,朋友又来不及结识与交往。在这样恶劣的家庭教养环境、学校教育环境以及社会交往环境中,任何一个成年人都难以生活得如鱼得水,更何况当时Q只是个小学三年级的稚嫩少年怎么适应得了!
  那么到底是谁造成了Q如今的沉默、自私、冷酷、内向、孤僻、自我过分膨胀而挫折承受能力又不强等一连串的问题呢?答案不言自明,该负更多责任的是他的父母,而不是他自己。在父亲强势的拳头面前,孩子不过是只孱弱的羔羊,不沉默又能如何呢?沉默只是一种逃避式的应对,沉默更是一种反抗式的应对。
  了解了Q的过去,我非常同情他的遭遇,也完全理解了他现在的自暴自弃又不合群。对这样一个有着严重行为问题和心理问题的教育对象,我该从何处下手,启而又发呢?
  教育的宗旨是为了唤醒个体的心灵,提升个体的人格,引导个体的行为。教育是树推动树,云推动云,灵魂触动灵魂。唯有灵魂的触动,才能打开心扉,启迪良知,焕发智慧,这种源自灵魂的情感力量才是启动变化的强大力量。于是我尝试着抛开自己的教师这一职业角色,把自己想象成一棵与Q并肩站立的树,一朵与Q同层齐飘的云,以一个富有社会经验的“大姐姐”的角色,去靠近他、关心他;用一种完全平等的科学思维,去了解他的喜好与兴趣,去倾听他的苦恼与困惑。并且安排他与健谈的班干同桌,帮助他建立对别人的信任,提醒他遵守集体的规范,试着从圆周的位置向圆心靠拢,不再游离于集体之外。渐渐地,Q长久保持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如同被蒙蔽已久重见天日的禁锢者,他贪婪地吸收着曾被他自己死死地封堵在心门外的一切,终于开始了他与同学友情的建立、自己兴趣的培养等等。
  与此同时,我一直在细心地捕捉教育的契机。终于,在一次“我的自画像”的主题班会中,Q的自画像让我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突破口。画中的少年长得极酷,留着超前卫的发型,神情冷漠中带点迷惘,最重要的是画旁边一行小字“我不是个坏小孩”深深地打动了我。这行旁注无疑表达了Q的内心独白:我过去不是个坏小孩,现在也不想成为一个坏小孩,希望大家不要再用批判的眼光来看待我。显然,周围的环境曾经令他非常沮丧,老师、家长、同学给了他太多的否定与指责,但是,他内心依然不甘心,他想要成长,想要成功,想获得周围人的认可。
  我被深深感动,是因为我感觉到了那股想要蓬勃生长的力量,孺子非不可教也!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周,我设计了一个“60秒谁最IN”的主题班会,让同学们相互找出彼此的闪光点。班会的重要环节当然是落实在Q的身上,当听到大家说“我认为Q画画很棒”“我觉得Q长得挺帅”“我发现Q值日特别认真”等评价时,Q不好意思地把头垂得更低了,但我能感觉他此时此刻掩饰不住的兴奋与不平静。
  之后,我尝试着用一种心理咨询的手段去引导他写网络日志(事先我已了解到他擅长于电脑操作与画画)和亲情书信,通过这些途径发泄出内心这么多年来积聚的对父母的不满与怨恨,试着换个角度去思考一下: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父母要辗转南北,如此努力打拼?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父母即使历尽艰辛,也要把他紧紧拴在身边,而不是留在安徽老家放任不管?在一连串的对良心的拷问之后,Q终于明白:父母对他的爱本身并没有错,尽管爱的方式令人难以接受。当一个人解开了多年的心结,看待周遭际遇的眼神就会变得不同,一切变得那样风轻云淡了。放下包袱,就能轻装前行。
  如今,Q渐渐学会了在愤怒时如何适时调控好自己的情绪,试着以一种理性的思维、平和的心态,去看待家庭中、学校里、社会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学习上,他的困难依然很多很大,因为积重难返。但可喜的是,他上课时抬头看黑板的次数多了;英语听写作业本上,常常写不出几个正确的短语和句子,但中文总是写得满满当当的,便于课后订正。自习课上,他的逾矩行为少了,作业不会做时就看会儿课外书,但至少不去打扰别人学习。人际交往上,他的心气平了,朋友多了,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点点滴滴都在变化,而且是可喜的变化。
  Q身上这些潜移默化的转变让我倍感欣慰。如果你把他看作天使,他就生活在天堂;如果你把他看作魔鬼,他就生活在地狱;如果你把他看作麻烦的根源,他就永远生活在捣蛋惹祸与无事生非中。我倍感欣慰的是,Q和我经过一年多的磨合与交手,如今至少行进在走向“天堂”的途中。而我真正给予他的,只是平等和尊重。
  (作者单位: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新联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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