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地的旧习俗，人死的当天，要在地上挖一个洞，并在洞的一边放一个架子，然后把尸体放在架子上，安置成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尸体运出房屋时不能走门，只能在屋的后墙上凿一个洞，把尸体运出去。而葬礼通常选在星期六举行。
泰毕斯的葬礼也选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六举行，我们要去莫节可桑村泰毕斯婆家的村庄参加她的葬礼，为她送行。
葬礼上不哭，要讲风趣的故事
泰毕斯婆婆家大约有三四间房子，显然比她娘家的条件要好一些。此时的泰毕斯被摆放在一间很简陋的圆形草屋里，等待着人们向她做最后的告别。
屋子很小，也很黑，中间横摆了一副刷了深黄色油漆、开着盖的棺材。泰毕斯就躺在其中。由于屋内空间太小，人们几乎是贴着棺材挪动脚步的。屋里很静，静得使人发虚。我发现，每一个人走到死者的面前时，脸色和表情都变得十分难看。有人干脆把脸扭开。此时，我更加恐慌，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泰毕斯那张躺在棺木里的脸有多么恐怖，但此时已不可能倒退了。我索性紧闭双眼，头也不敢朝棺木方向转，气都不敢喘，几乎是被人推着往前走的。结果，什么也没瞧见。只是隐约中，觉得棺木里有厚厚的东西垫着，至少比她在家躺在那块薄垫子上舒适一点吧。
告别仪式是在一种肃穆的气氛中结束的。自始至终也没听见有人嚎啕大哭。
大约5分钟过后，几个彪悍的男人将已经盖上盖子的棺木抬到院子的正中央，放在几张凳子上。这时，所有坐在院子里的人，在牧师的带动下，站了起来，他们面无表情地唱起了教堂的圣歌，歌声听起来很低沉，也很舒缓。
稍后，在村里有一定威望的人的组织下，人们陆续开始站出来讲话。听得出，他们都是泰毕斯生前的亲朋好友。
我正举着摄影机照下这一幕，听到身后好像有人对我说话，回头一看，原来是泰毕斯的妹妹。我赶紧问她:“你知道泰毕斯的棺木里放了什么？刚才太黑，我没看清。”
“我姐姐是昨天从镇上医院运回来的。按我们的风俗，我家昨天杀了一头牛，用刚杀的牛皮把她包起来，放进棺木里，然后为她唱圣歌祈祷。棺木里放了一些我姐姐喜欢的东西和一点粮食种籽。其实她没死，是去了我们祖先的家，这些东西都是她到了那边需要用的。”她很认真地对我说。
在我俩聊天的过程中，大约有十几个人回忆起了关于泰毕斯生前的事，但每人说的时间都不长。泰毕斯的妹妹告诉我，在这种场合讲话，一般不会用过于赞美的词语，只是回忆与死者在一起时所经历的事情，有时还会讲一些很风趣的故事。我告诉她，这点与中国人不同。在中国，人一旦死了，更多的是追述他的丰功伟绩。通常在这种悲痛而又庄严的场合，决不会讲幽默故事，否则，亲属会很不高兴的。
只能在死者家洗手
大约1个多小时以后，开始下葬。
下葬的地点就在离这个村很近的山坡下。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男性长者，他手捧耶稣的雕像，边走边祈祷。身后是几个抬着棺材的中年男人，也是死者的亲属。他们身披毛毯，面容严肃，小心翼翼地用手扶着扛在肩上的棺木，迈着沉重的步伐，紧紧跟随着耶稣，一步步向下葬的地方走去。在他们身后，先是成群结队的男人，他们低着头，默默无语地走着，而在队伍的末尾，才能看见女人们的身影。
很快到了下葬的地点。这里已经到了山坡的最低处。下葬的坑已经挖好，旁边堆起了新鲜的松土。
按照当地习俗，她的脸将永远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从新开始她新的生活。
棺材入土后，人们开始填土。顺序是从近亲到远亲，从男人到女人。我看见泰毕斯的丈夫和男孩子们最先取下插在土堆上的铁锨，每人填了三锨土。男亲戚们一一填了土，该轮到女人了，女人们都是用手捧着土，象征性地往棺木上撒着。从男人手持铁锨挥土入穴，到女人纤手捧土飘撒落地，看得出男女间的差异。
葬礼过后，人们都要回到泰毕斯的家洗手。好几百甚至上千号人挤在三个大盆中洗手，我心想，那么多双手洗过的水，轮到我，还不知道有多脏呢，就对马丹给索说:“咱们不吃饭，也别在这儿跟他们挤着洗手了。”说着我就往外走。
“你是说回到大爹马太里拉家再洗手。”她眼睛瞪得很大，问我。
我心想她问得真多余，我不在大酋长家洗，还能去谁家洗。就对她点了点头。
“NO，NO，NO，绝对不行，你把脏手带回大爹家，大爹就有厄运了，家里也会弄脏了。”她很着急地说。
后来我才知道，参加完葬礼，人们必须在死者家洗手，这也是一项极为重要的程序。如果将“脏”手带到其他地方，将会给那里带去邪气和灾难。
通常人们洗完手，都会留在死者家吃饭，因为这顿饭比平时吃得要好一些，至少会有肉吃。这在当地人是很难得的，所以人们都会在此排队等候。
祖先，必须受到尊敬
按照当地的风俗，所有死者的亲属，在下葬后的第二天都要将自己的头发剪短，并在脖子上系一个月的黑色带子。如果是丈夫死了，妻子要穿一个月的黑衣、黑裙、戴黑头巾。在这期间，家里不能喝酒、聚会等。而10岁以下的孩子死了，亲人们则要戴白色的头巾，或穿白色的衣服。
溺死的人要安葬在河流岸边。被雷击而死亡的人就葬在他被击倒的地方。
一般来说，当地人死亡后喜欢就近埋葬，这也是当地人的一种朴素观念。但如果有巫师提出异议时，他们也会考虑采取其他方式。这也是因为他们十分敬重祖先所传承的习俗。一个长者死了，因他曾经在生活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就始终会被生者敬重、尊崇和牢记。作为社会和谐和道德维护的主宰，他们对自己的后代始终都有威慑的力量。人们相信祖先与他们活着的后代有很多的交流方式，祖先可以通过法律或习俗来约束后代的行为，也可以选中一个人，通过托梦、现形或厄运启示来与生者交流。
祖先，永远主宰着社会的秩序与和谐，各种法律、习俗、宗教仪式都是依循祖先的遗训，它们必须被遵守。人们都相信如果一个人尊重并笃信这些遗训就会得到好报，祖先会庇护他的家庭及财富，荫及子孙，反之，如果不尊重或蔑视这些遗训，祖先将会降下严厉的惩罚，让一个人遭受厄运。
生完孩子，家门上要插累萨卡
在塔巴姆村，我感到最幸运的时候，就是去那些孩子刚出生的人家，这时才能体现我是女人的优势。
有一天，天刚蒙蒙亮，我躺在床上，似梦非梦地听到有婴儿哭的声音。我突然想起，几天前去累阿龙村的山顶拍照片时，碰见大爹马地牙，他兴奋地告诉我，家里第四个孩子就要出生了。
“该不是已经生了吧？”我嘀咕着。然后，穿好衣服，提着相机就往马丹给索家走。
“哪儿那么快，我昨天中午在河边碰见马哈德北（马地牙的妻子），她还洗衣服呢。”马丹给索慢悠悠地穿着衣服对我说。
“可我觉得有小孩哭的声音。”其实说这话时，我也觉得荒唐，因为累阿龙村在离我们至少半公里以外的山上。
马丹给索听我说得那么悬乎，笑了笑说:“你是God（神），是中国变到莱索托的God，那我就是God的朋友。今天就看God灵不灵了。”
我俩几乎是溜达着往累阿龙村走去的。
快到山上时，马老太太突然喊了起来:”巴丽萨，你真是God，生啦，孩子已经生啦。你不信？这是真的，你看她家门上已经插了累萨卡，这就是有人生了孩子。”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门上方的两侧，各插了一根细棍。她告诉我，当地人都知道，因为老祖先是在太阳升起的地方降生在一堆麦秸上的。所以，后人出生的时候，就要在门上插麦秸。
男人至少一个月后才能见母婴
来到马哈德北家门前，看见屋外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正在架起的大锅下点火。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进去了。刚进屋，只觉得一股浓烟扑面而来，透过浓烟仔细看，这间只有五六平方米的小屋，四处凌乱。大盆、小盆、毛巾、破布，七零八散堆得满地都是，正中生着火，火里添加的是牛粪，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血腥味儿。屋里两个女人正忙活着。马哈德北全身裸露，跪在地上，旁边放了一个大盆和一个小盆，另一个女人挽着袖子，正给那女人搓背。这么热火朝天的哪像刚生了孩子，倒像是进了澡堂子。看来，孩子一定刚出生不久。
马哈德北洗完了澡，穿上一条短裤，掀开了垫子上的毯子。我一看，那婴儿身上什么也没裹，甚至连条布单子都没有。我的天哪！刚生了孩子，在这么冷的房子里，母亲竟然脱光了洗澡。孩子更惨，连片布都不给包，竟把她甩在垫子上，只盖一条薄毯子，连气也不透，真有她的。我对马老太太说:“这孩子什么时候生的？她妈妈怎么只知道自己洗澡。孩子连衣服也不给穿，至少裹片布单子也行，冻坏了怎么办？”
“孩子身上的血已经洗过了，刚才睡了一会儿，现在再给她洗洗，一会儿就会穿衣服的。”显然这些在马老太太眼里都很正常。
最让我不可理解的事还在后面呢。
“咱们来了半天，怎么没看见大爹马地牙？”我问马老太太。
“男人绝不能进生孩子人的家，你看门口的累萨卡，就是防男人的。”
“连孩子的爸爸也不能进？”
“当然！所有男人都不行，你要是男人，才没这么幸运呢。”
“女人生了孩子，不让男人接近，谁来照看母婴？”我又问。
“女人生第一个孩子，要回娘家，一个月之后，孩子的爸爸可以站在门外看一眼，三个月后，才能把母婴接走。要是生第二个或第三个孩子，就可以住在自己家，也不用等三个月了，但男人至少一个月后才能看见自己的孩子。”
后来，我查看了资料才知道，在很久远的时代，每个村庄都分为两个“王国”。一个是妇女王国，另一个是男子王国。妇女王国主要指的是家庭，而男子王国指的是家畜的饲养和放牧。后来这两个王国的范围都有所扩展，妇女渐渐扩展到田间劳动，而男子负责打猎、喂养牲畜及在属于自己的土地范围内大规模放牧。妇女一般不允许进入男人的王国，因为妇女是和生育联系在一起的，她进入男人的领域被认为不纯洁，不吉祥。
在我这个中国女人看来，女人生完孩子，男人最应该在身边照顾她了，这里的习俗似乎太不合情理了。可是马丹给索并不这么看:“男人很辛苦。因为，结了婚的女人不能出去做事，她要在家生很多孩子，吃喝都是男人给的。”看来，在马老太太的意识中，男人出去挣钱，女人生孩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也一定是这个村所有妇女都认同的命运。
她还告诉我:结了婚的女人生了孩子才能算是真正的女人，从此，她就要改名换姓，新名由丈夫家族的长辈起，当然与丈夫同姓。如果生不出孩子，她就没有资格改名。另外，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不被看作是真正的女人，所以，也不能进产妇家中，以免对孩子不利。
产妇七天之内不能见太阳
听完了马老太太所讲的这段渊源，马哈德北才有空与我说话，她充满感激地对我说:她很幸运，有个好邻居，帮了她不少忙。
其实，我早就发现这个帮她洗澡的名叫马后毕的邻居干活相当麻利，看上去很有经验，特别是她摆弄婴儿的动作很熟练，以为是专门请来的接生婆。她说，只是来帮忙。她不仅帮着接生孩子，还要负责给母婴洗澡，同时要做两大家子的饭。简直就是一条龙服务，分文不要。这种人也只有在这山区还能看得见，其他地方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马后毕准备在马哈德北家照顾她们母女7天，因为当地产妇在七天之内不能见太阳，即便是上厕所也要等太阳落山才能出去。七天之后，洗衣，做饭，一切都能自己干了。另外，马后毕也想等七天后孩子起了名字再离开她家。
马丹给索告诉我，过去还有个风俗，刚出生的孩子三个月以后才能起名字。如果这孩子没能活到三个月，就把他装入一个瓦罐里，埋在房子里或附近的土堆中。
显然，按现在的做法已经违背了传统习俗。因为，七天之后，我再次去马哈德北家时，她告诉我，孩子的爸爸已经托人捎口信，孩子的名字叫木卜莫崽。她说这名字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叫着顺口。这天还给孩子剃了第一次头。
下期预告:告别塔巴姆
一转眼，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100多天了，拍摄了这里的葬礼、艾滋病、生育，就只差拍婚礼了。结果，上天眷顾我，真的送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在婚礼上看到求神拜神的传统礼俗吗？或者有什么更有趣的收获？总之，结果并没有让我失望。但是，我心里却涌起一股酸味，因为，拍完这个，我就该告别塔巴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