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年的春天，我恋爱了。我的女友荷是外语系的，来自古城K城，很文静很传统的一个女孩。她长得并不十分漂亮，但很有才华，也很有气质。我们两个都是学校文学社的骨干，由相互欣赏彼此的文字，到欣赏敲出这些文字的主人，到彼此有了爱的感觉，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漫长的暑假不经意间就到来了。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而书信联系邮路又是那么漫长。于是，我们约好，暑假里我们见一面，当然，是我到K城去找她，K城是个中外驰名的旅游胜地。
我回到家，帮父母把地里的草薅了一遍，就准备去K城找荷。我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邻居孙叔到了我家。孙叔说，听说小春要去K城，麻烦你给冬梅带些东西。冬梅是孙叔的女儿，比我大两岁，我和她从小到大一块长大的。可惜她学习成绩不太好，初中没毕业就回家了。冬梅现在在K城当保姆。孙叔说那家的男主人是铁路上的，看冬梅照顾孩子很上心，孩子上学后想给冬梅在铁路上找个活儿干。这个暑假开学孩子就该上小学了，孙叔想让冬梅留在城里，冬梅也想。孙叔让我捎的是一万块钱，给那家的男主人，让他为冬梅的工作多上上心。母亲不想让我捎，说我还从没带过这么多的钱。我说，没事儿，我一定会捎到。我之所以答应下来，一则孙叔我们两家是近邻，关系也不错；二则冬梅我俩从小青梅竹马，也是有感情的。如果不是我上了大学，我极有可能会娶她。
冬梅长得很漂亮，十里八村的姑娘没有比得过她的。她一直都对我很好，这我感觉得到。我是很现实的人，在初中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我和她是没有结果的，她注定是要回到家种地的，而我考上大学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不能娶一个不识多少字的乡下姑娘。从感情上说，我喜欢她，漂亮、温柔、体贴，确实是一个好姑娘；从理智上说，我排斥着她，疏远着她，提防着她。她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对我只是一个劲地好，嘴上从来没说过什么。上高中的时候，她每年都送我绣着梅花的鞋垫，还给我织过毛衣，但什么过头儿的话都没有说过。她那伤感而执拗的眼神，让我不敢拒绝，也不忍拒绝。我也什么都不说，只在心里念叨着，梅，你的好，我记在心里，如果我将来发达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下午三点到的K城，因为提前打了电话，冬梅骑着自行车在车站接我。她的穿着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走在街上，单从衣着上看看不出她是乡下人。但她仍然没有气质，这是掩盖不了的，荷身上的那种气质常常让我这从乡下出来的人感到一种压迫，因为我也缺乏那种气质，骨子里有农民式的自卑。我骑着自行车载着她，有一种回到初中时的感觉，那时我们晚上上晚自习也是骑着自行车，只不过是她载着我，我那时还不会骑自行车。
我第一次到城里人的家里，那感觉真的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个家庭还是相当殷实的，他家的很多东西我都是第一次见到。感觉有些手足无措。家里没有人，男女主人都上班去了。孩子往爷爷家去了。冬梅从冰箱里给我拿了饮料，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虽然很饿，但我并没有食欲。我心里很乱，很惭愧，很失落。冬梅是爱我的，她也是一个好女孩。可我不能给她什么，不能。
冬梅又给我拿出一包烟，是软盒的中华，听说很贵的，你吸一根吧。我说，我从来没吸过烟。冬梅说，你早晚要吸的，男人哪能不吸烟的。她眼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软中华烟对我也是一种极大的诱惑。我接了过来，却找不到打火机和火柴。冬梅把煤气灶打开了，我就着那蓝色的火焰点着了我平生吸过的第一根烟。第一口烟，我呛得掉下泪，冬梅笑得掉下了泪。吸完了烟，冬梅又拿来半瓶喝剩下的茅台酒。我说什么也不敢尝试。冬梅眼里含着泪光，春儿，你喝一口吧。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照顾你了。我总是心太软，禁不住冬梅这样深情和伤感的话语，又喝下了平生第一杯酒。冬梅又给我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姐陪你喝一杯。姐没有福份陪你一生，就陪你喝一杯酒。我无话可说，只得喝了第二杯。
冬梅还要再倒，我把她的手按住了。她也不再倒了，两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也许是第一次喝酒的缘故，也许是第一次和女性亲密接触的缘故，我身上感到燥热起来。冬梅的脸也红红的，好看极了。冬梅说，春，你看着我，姐好看吗？我点点头。你喜欢姐吗？我的眼前闪出了荷，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冬梅哭了。
冬梅说，春，你知道吗？我要留在城里，我想留在城里，可我付出的代价是要把身子给了他。我脱口而出，冬梅，你不能这样，你怎能这样？冬梅伏在了我怀里。春，你要我怎样，你又不要我，你要是要我，我马上跟你回家。我的眼泪也下来了，我想说梅，你跟我走吧，我要你，娶你。可到底没有说出口，我恨自己。
冬梅又抬起了泪眼婆娑的眼，春，你好好看看姐，姐好看不好看？我用手给她擦泪。她一下子把我紧紧抱住了。春，你要了姐吧，姐的第一次，要给姐爱的人。我嘴里说着不能不能，却没有挣脱冬梅的拥抱。冬梅的妩媚，凄艳，再加上酒精的力量，我迷失了。那年我十九岁，在K城，在迷乱和懵懂中，我稀里糊涂地完成了成人礼。
我是逃出K城的，我仿佛听到身后冬梅一直在喊，春，你等等我，我跟你走。我不留在城里了。我没有去见荷，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了她发生的一切，我没有请求她原谅。对她这样的女孩来说，这是永远不可原谅的。
再开学的时候，荷退出了文学社，后来她跟了一个留学生，远赴英伦去了。冬梅也没有和我再联系，春节时回家，偶然也会遇到她，遇到也只是笑笑。她留在了城里，在火车上当服务员。她的老公有时也陪她回来，高高大大的，比我高出一头来。也是个大学生，只是不太爱说话，不会谈恋爱，经人介绍和冬梅结婚了。他们生活得很幸福。我结过两次婚，又都离了。我当初要是不见冬梅，和荷有情人终能成眷属吗？或者是娶了冬梅，会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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