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没那么重要语录_“疯娘子”张平宜:掌声没那么重要,人生要懂得取舍

  她曾是一名出色的记者,作品多次获得台湾新闻界大奖。然而,她却辞去年薪百万的工作,放弃优越的生活,来到自己曾经采访过的四川凉山一个麻风病村,一待就是12年。为了让那些与世隔绝的孩子受到基本的教育,尽快地融入现代社会,她忍受着许多人的误解和冷眼。最终,她凭借坚韧和博大的爱心,做出了让世人惊讶的成绩,荣获“感动中国2011年度人物”以及“第六届中华慈善奖”……
  面对孩子无辜的眼神,
  我无法做到转身离开
  记者(以下简称记):据说你从小就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子?
  张平宜(以下简称张):我做事执著,为人仗义,为理想可以勇往直前。上学的时候,遇到不喜欢的课,我会逃课。军训的时候,教官要求女学员把头发剪短,其他女生敢怒不敢言,只有我敢提出抗议。女孩子知道我泼辣,都喜欢和我在一起,说是有安全感。这种叛逆的性格,使得我高中三年换了三所学校。对此,父母也很无奈,他们认为我能把高中顺利读完就不错了,至于上大学,他们都没敢想。我却出人意料地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是国立台湾师范大学。毕业后,我仅当了一年老师,就对这份四平八稳的工作厌倦了,然后辞职当了记者。
  记:做记者相信你也会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张:让你说对了。一起进来的同事很快就成为某个“口”的专业记者,我是唯一没有专属版面的记者,写出来的文章可以放在任何一个版,而又不隶属于哪一个版。很多人都认为我疯了,对此,我毫不在意。我做的都是自己关心的选题,像艾滋病人,无国籍难民,精神病患者之类。为了做一个艾滋病专题,我整整观察了7年,最终这个作品获得了“吴舜文新闻奖”。领奖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都以为能写出这样报道的记者一定是“潜伏”很久,不修边幅的男记者,没想到居然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随着我的深度报道越来越多,我受到的关注也越来越多,年薪也超过百万。结婚后,我和老公、儿子住在一栋四层楼的山边别墅里,有保姆照顾饮食起居,日子十分舒适。由于长期在外奔波亏欠家人太多,我决定回家做全职妈妈,陪着两个儿子一起长大。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要站好自己的最后一班岗——关于“麻风村”的报道。2000年,我跟随国际组织走访了四川、云南、广东等地的“麻风村”。听说四川越西县大营盘村有一所麻风病人子女专属小学,我背上行囊就赶到了那里。
  记:第一次到大营盘村,你看到的情形是什么样子?
  张:从1959年开始,因为麻风病的蔓延,当地政府在此建立了麻风病康复村,对麻风病人实行隔离集中治疗,并持续了半个多世纪。在这里,我看到的不仅是生命的凋零,还有正在成长的生命。那里极为偏僻,几乎与世隔绝,仍停滞在无水无电、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最让我心痛的是那里的孩子,他们没有一个穿着像样的衣服,很多孩子光着身子,身上脏得只能看到两颗眼珠子,眼神空洞。他们是麻风病人的子女,生在麻风村,长在麻风村,除了集体户口,他们没有个人身份证,背负着麻风病人的宿命,他们走不出麻风村。由于没办法读书,个别人只好隐瞒身份到外地去上学。村里唯一的小学在海拔1800米的山上。教室是两间破土房子,没有一扇完整的窗户,学校的牌子早已不知被谁拿走了。教室里挤着70多个学生,大部分只能站着听课。最可怜的是这里只有一个代课老师,这个老师叫王文福,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王老师对我说,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教出一名小学毕业生。而为了这个愿望,他在村里待了12年。我去这一年,他终于坚持不住了,准备改行卖水果。如果王老师走了,这所学校就没了。这些生长在麻风病阴影下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希望?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看着村里孩子们清澈而又无知的目光,看着王老师无奈的表情,我的心被刺痛了。我向王老师许诺:“你留下来,我去筹钱盖一所新学校!”
  记:你原本想辞职回家陪儿子的,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下了这样的决心?
  张:是一颗母亲的心让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面对孩子们一张张无辜的小脸,我无法做到转身离开。我觉得,父辈的病不应该是麻风村孩子的宿命。孩子在这个年龄就应该坐在教室里学习。我也坚信,通过受教育他们能走出麻风村,过上正常的生活。
  记:对于麻风病人,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张:麻风病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这种病不是遗传病,而且有95%的人天生对这种病免疫,只有部分免疫力较差的孩子会感染得病。在学校,当地政府每年都会给学生做体检,确诊病情立即上报。治疗药无法在外面买到,需要向联合国申请。病人在吃药的一周内就有99%的病菌能被消灭,并不再具有传染性。持续吃药两年,能基本治愈。多年来学校发病率仅为0.1%,患病的孩子边治疗边坚持上课,跟常人一样,状况良好。
  为让孩子将来活得有尊严,
  我宁愿做个“恶婆娘”
  记:你回去筹钱顺利吗?
  张:我回到台湾后就开始筹款。圣诞夜前一天晚上,我在台北一个教堂门口,顶着寒风拿朋友送给我的漂亮蜡烛卖,站了一晚上都没开张。第二天也只卖了一支蜡烛。第三天,我又出现在这里。我的执著感动了同事和朋友,他们帮助我邀请来明星助阵,一个晚上就卖了60万元新台币。还有一些朋友送来库存商品:电蚊拍、洗发水等,他们捐什么我就卖什么。募款时,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拿台湾人的钱去帮助大陆人。我告诉他们,救助不分地域,我看到的是人,帮助的也是人。何况海峡两岸都是炎黄子孙,我们有责任帮助我们的后代。为了做好这件事,2003年,我辞去公职,在台湾筹建了“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专门为麻风村的孩子们筹集善款。
  记:善款筹齐后,建校舍的过程顺利吗?
  张:为了建校舍,我多次找过当地政府,几乎没有官员愿意坐下来听我讲5分钟。有一次,我到当地政府去找一位负责人,他正在打麻将,看到我又来了,他无动于衷,仍埋头打他的麻将。要搁我以前的脾气,早把麻将桌给掀翻了。可我来大陆几年,知道这里的办事风格,这些手握权力的人不能得罪。我耐心地在旁边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才理我,却又刁难我。我气不过与他争吵,他抛出一句:“你一个外地人抛家舍业做这些事情,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他这话把我气哭了。可为了孩子,我还是一再去求他,因为他的决定关乎学校的命运。去的次数多了,我的诚心终于打动了他,一幢三层的教学楼终于建起来了。   记:有了好的学习环境,孩子们入学很积极吧?
  张:相比筹钱建校的艰难,更难的是说服村民送孩子入学。大营盘村很多人没有读过书,他们觉得孩子会写名字就可以了,村里的青年十七八岁辍学结婚十分常见。一些父母觉得上学没用,就让孩子回家干活或出去打工赚钱。一些学生看到在外打工的人穿得光鲜漂亮,也想出去打工。因此,我经常和村民们“抢”孩子。学生进校,我就和家长签合同:如果不让孩子把书读完,我就让他们赔钱。为了让他们把孩子送到学校,我还抛出极具诱惑力的条件:读书不但不用花钱,还有奖学金,在学校有好吃的营养午餐。在我的劝说下,村里的适龄孩子都按时入了学。有一天,我听说一个四年级的女生被父母逼着退学结婚,当晚我就找上门去,告诉他们,如果不让孩子读完小学,就按当初的协议把4年来所有的生活补助都退回来。看他们还在犹豫,我就吓他们,说如果你们没钱,我就把你们家的VCD拿走抵账。最终,那对夫妇没再坚持让孩子退学。平时,我只要发现一个孩子没来上学,就会跑到对方家里,软硬兼施,逼迫他们让孩子回来读书。村里人背后都喊我“恶婆娘”。
  记:你希望孩子在学校得到什么样的教育?
  张:其实我也清楚,读书需要天分,并非人人都适合。但每个人都应享受义务教育,具备基础素养。我希望这9年里学到的东西,能让孩子的后30年过得更有尊严。学校重视品质教育,每个孩子都要背《弟子规》,我希望他们有最基本的礼貌和素养。我不会对孩子说“读书是你的一切”,而是让他们在这里感受到温暖和爱。孩子们喜欢唱歌跳舞,总是抢着拍照,冲镜头微笑,很少自卑和害怕。因为自然条件限制,麻风村有长期养成的陋习。刚开始,我只要一接近孩子们,身上立马会被跳蚤咬出很多个包,大部分孩子都不穿内裤。为了改变他们的卫生习惯,学校给每个住校生发两条内裤,规定他们每天刷牙洗脸,每周洗一次澡,饭前洗手并检查指甲等,着重培养孩子的个人卫生和公共卫生意识。
  记:十多年来,学校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你最初的设想实现了吗?
  张:村小学建起来后,我们又引进了水源,建起了宿舍楼和厕所,打造出一所漂亮的花园式学校。在大营盘小学,一切费用全免,学制、教材、考试都统一。学校规模从最初只有1个老师、70个学生的教学点,变成了有12个公派教师、300多名学生的正规小学。邻近5个麻风村的孩子也都来这边上学,其中还有10%非麻风村的孩子。大营盘小学成为国内第一所建在麻风村里的正规学校。我的初步梦想已经实现。2005年,大营盘小学迎来了第一批小学毕业生。2007年,当地政府投入近50万元为学校修建了学生食堂,一年后又投入335万元修建了教学综合楼、学生宿舍和教师周转房。2011年,凉山州教育局特批这所小学可以面向全州招收初中生,大营盘小学成为一所功能完备的九年一贯制学校。周边各县麻风村的孩子们都能够上中学了,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
  掌声没那么重要,
  懂得取舍才能使人生更有意义
  记:怎样才能使这里的孩子融入社会呢?
  张:我所有努力的最终愿望就是,让这里的孩子走进普通人群,自食其力,成为一个有竞争力、对社会有用的人。2008年,大营盘村有了第一批初中毕业生。因为其他地方很难接收他们,正好我弟弟在青岛有个工厂,我就把这26个孩子带过去。在弟弟的工厂内建起职业培训中心,让他们在这里学习英语、计算机等实用基础课程,另外也可选学国际贸易、会计等课程,我还给他们设计了“生命教育课”,聘请老师给他们授课。我想让孩子们知道,这个世界很精彩,一定要好好活。在我弟弟的工厂里,这些孩子没有隐瞒身份,他们对生活也有不适应和迷茫。于是,我和他们谈心,鼓励他们规划自己的人生。两年之内,陆续走掉了一些孩子,最后只有11个人毕业,并签约成为正式员工。如今,有的孩子一个月已经能拿到4000元工资了。
  记:这么多年,大部分时间你都在陪着大营盘村的孩子们,你家人是什么态度?
  张:我先生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个记者,他已经习惯了我天南地北到处跑的日子。最让他惊讶的是,当年我这个娇生惯养脾气又不好的“千金小姐”,除了做记者连饭都不会做,现在却可以给学校几百个孩子做饭。先生说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能吃这么多的苦,并且在环境这么差的地方还能苦中作乐。他看到了我崭新的另一面,非常支持我的工作。我的父母也很支持我,每次我来到这边,都是他们在家帮我带孩子。为了让孩子理解我,我曾带两个儿子来了几次麻风村,我觉得这是最好的言传身教。现在,我的两个儿子很理解我这么多年来的苦心,他们每年都会去做义工。我希望他们能从中学会与人交流,在爱自己的同时也懂得爱别人。
  记:你在大营盘村会待到什么时候?
  张:假如政府或者社会能给麻风村更多的教育资源,让大营盘小学变成公办学校,我就会交棒,很多事情就不再亲力亲为了。毕竟我年纪大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阶段性使命。身为一个母亲,我觉得对大营盘村孩子的心一辈子都会没完没了地操下去。他们没书读,我担心;没有工作,我担心;没有结婚,我担心,一辈子没完没了,我觉得在大营盘村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记:在苦累的日子里,你怎样给自己放松?
  张:我喜欢读书、喝咖啡,以前也是一个非常爱美的人,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智慧的女人最美丽。这两年一直在学跳国标舞,自己跟着录像学,在大营盘村的时候,也会和孩子们一起跳。我没有宗教信仰,也没有特别崇拜的人,生活特别简单,经常是边挖着鼻孔边读书,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有时还耍些小性子哭一哭。有人问我,这些年走过来是不是特别苦。我觉得人应该学会苦中作乐。大营盘村有时早上会断电,为了能喝到自己煮的咖啡,我再不乐意也会早起,觉得每天的生活都是有乐趣的。
  记:去年,你荣获“感动中国2011年度人物”以及“第六届中华慈善奖”,现在越来越多关注的目光聚焦到你和大营盘村孩子的身上,你怎么看待这个转变?
  张:其实掌声没有那么重要,被理解才是最重要的。当初,很多熟悉我的台湾人都说:“张平宜真是个疯子,放着优越的生活不过,非得跑到大陆一个山沟里的麻风村去吃这样的苦!”他们不理解我身上所肩负的使命。一个人活一辈子有很多种方式,懂得取舍人生才更有意义。12年前,我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新闻人物。如果因为我的“抛头露面”能为大营盘村争取到更多的社会关怀,让越来越多的人关心这里,我会感到很欣慰。
  〔编辑: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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