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院的画像_南阳师院

  1   最近脑袋里总有一个古怪的想法,想要给我的大学画一幅画像。若我来画学校,会在湘江河畔画出一只浑身长满绿毛的怪物来。它耷拉着耳朵,流着哈喇子,呆望着河水,费劲地数着自己的年龄。绿毛间溜达着一群群虫子,它们可以是挺着肚子的跳蚤,也可以是甩着一节屁股的蚂蚁,这些小家伙都扛了一只口袋,里面盛满了吃的。它们边走边吃,边吃边打饱嗝,一路上说笑不停,掉了一路的渣。
  若我就这么把它画出来,人家必定要说我无可救药了,而且还要责问我那绿毛怪物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只想画一只我从未见过的动物,它其实也可以不长绿毛而是长了一身耳朵或者其他什么。你喜欢把它看着什么就是什么,甚至你把它看着什么它就可能会变成什么。人家可能还会责问我那些虫子是怎么回事。我想这没必要解释,否则我画的就成了黑板报了。出黑板报也可以是一种艺术行为,但我往往看到学校里的黑板报就会感到痛苦,那些写上去的字犹如被关在铁栅栏后面的猪,而那些画出来的画仿佛一堆堆热气腾腾的粪便。更糟糕的是这样的黑板报是如此的多,躲都躲不了。很久以前,我也被罚去出过一次黑板报,我当时把黑板擦得雪亮,然后在旁边放下一把粉笔就走了,让过路的人随便去写随便去画,于是我就有了一件得意的作品。
  很多年前,我在家里画出一只带手柄的碗,我父亲见了很气愤,把画抓起来撕掉。我也很气愤,于是不停地画这种碗,他就不停地撕我的画。后来我把碗画在地上,他就扛着一把锄头跟在我身后把我画的碗挖掉。我把碗画在玉米树上,他就用镰刀把玉米树砍掉,我又把碗画满屋子。再后来我认输了,不画那种碗,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把自己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房子砸掉。事隔多年,我现在才明白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他年轻时特立独行,直到四十岁才明白这个社会根本容不下一只长了手柄的碗,他为了让我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不惜把房子都砸掉。
  如果按照我父亲对我的期望来画师院,我画出来的可能是一些漂亮的楼房,一群学子穿着学士服跳跃在空中,脸上挤满了灿烂的笑。这些空中的栋梁后面齐排排地坐着无数的人,它们都在埋头背英语单词。如果我这么画了,没准人家会给我个班干当。如果我说我不想当,没准人家会给我个系干当。如果我说我不想当,没准人家会给我个院干当。如果我说我不想当,没准人家会惊讶地说:难道不成你他妈的还想当院长?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当,我当我自己都没有当好,弄得每天都累兮兮的,又何苦再给自己添麻烦。
  
  2
  某一天,有位女孩子跑来告诉我我得了抑郁症。这位姑娘长了两片漂亮的嘴唇,使得她的面相看起来极其可爱。我学过素描,知道一个人的嘴唇对他的面部表情的重要性,我还画过许多古代美女图,画出来的都只有一些漂亮的嘴唇和两只眼睛。我的美术老师看到后就问我要耳朵、要鼻子、要轮廓,这也使我痛苦不已。无知的世人向梵高要白云,于是就把这位天才逼疯了。我想这种感觉一定很像遭到了强奸。可惜我不是女孩子,否则倒可以邀请几个人来强奸自己几遍验证一下。
  她告诉我我得了抑郁症的事发生在一个春天的早上,当时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坐了我一个人,窗外三阁公园里的叶子正在疯狂地生长,我似乎能听到那些叶子舒展开的声音,我似乎还能感受到树枝末端酥痒的感觉。她在隔壁上课,下课后就跑来告诉我我得了抑郁症的事。她说了后就瞪着两眼咬着嘴唇等着我的反应。但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是吗?这使她很失望。按她的意思,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立马跳起来往医院跑,回来时就提着大包小包的药,上课时就不断从桌箱里拿出药来吃,跟她们女孩子吃零食一样。或者走到哪里右手都握着一截3米长的树杈,上面挂着一只瓶子,瓶子上连着一根导管,导管的一端插在我的手背上。最起码也应该脸色苍白一下。可我倒好,听了跟没听似的,仿佛她告诉我的是她得了抑郁症。她没等到我的什么反应,“哼”的一声后就走了,快要消失时,我问她是哪个系的,不想她反过身来朝我举起一只漂亮的拳头。那是警告的信号,我吓得连忙解释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给她画张像。她又“哼”的一声就走了。
  后来他说,她去告诉我我得了抑郁症是有个前提的。我们之前虽然没有正式认识过,也没有在一起吃过饭聊过天,但是我们毕竟是三年的同学了。三年里大家几乎天天都要碰面,按她的话就是“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她发现我出了毛病,于是就来告诉我一声,这没有什么不对。可我却不理不睬,而且还不知道她是谁,使得她这件事做得完全没有道理,于是她很想痛扁我一顿。我听后很气愤,觉得自己的确应该被痛扁一顿。
  我跟她说,我的世界里只存着两种人,一种是我爱的人,一种是陌生人。我能很快把不痛快的人和事忘掉,这是因为我想活久一点,等着看看未来的新事物。我爱的人存在于我的世界里这无需解释,但需要说明一下,这里的爱是广义的爱,他们让我为之牵挂。陌生人存在于我的世界里,是因为我的生存要和他们发生关系,我只需要知道有这些人,却不必记住他们是谁。按我的理解,人与人之间是很难沟通的(异性还要好一点),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十四亿人就是十四亿个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另一个人的世界里在发生着什么。让人牵挂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啦。
  她告诉我我得了抑郁症时我并未震惊,那是因为我认为生活在世间,每个人都在奔波亡命,得个抑郁症什么的实在不值得一惊。我现在视力下降,常发生耳鸣,脑袋疼痛,要震惊也忙不过来。比我更糟糕的人比比皆是,你要是去工地上田地里城郊破屋里随便拉几个人来检测一下,你会发现他们浑身都是病,每一种病都可以令他们死一次。相比之下我是那么的健壮。可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没有得抑郁症,但是我也不想反对人家说我得了抑郁症。
  十年前我叔叔就常常摸着我的脑袋说“真可怜,小小年纪就得了这么个怪病”。那时我已经不怎么说话了,而且整天呆若木鸡。后来他在家里印假钞被逮去坐牢,十年后他从监狱里出来见到我还活着,激动得哭起来。仿佛是我造假钱,是我差点被枪毙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整天没事就拿我来研究,先是说我虽然自我封闭,却有很好的韧性,就像是一块天然橡胶,不像会自杀的样子。后来他又说这家伙一肚子坏水,没有一点革命者的意志,在革命时期一定是个汉奸,早该拉去关几年(没想到蹲大牢还能提高觉悟,看来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再后来我和他吵了一架,他又说:唉,原来这孩子是一颗橡胶包裹着的炸弹,老夫前半生玩假钞险些丧命,现在又来玩炸弹,岂有不死之理。
  
  3
  师院是我的又不是我的,是我的需要不停地证明,不是我的无需证明。而当我说它是我的时,说明我也需要被证明,证明我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或者让人放心的人。这就好比一伙人占有社会上的绝大部分的财富,我活着需要吃的,就必须向他们出示我们是表亲的凭证。还有一种证明是自我证明,为此我发现了文学艺术的巨大魅力,这让我狂喜不已,还因为在这里我无需证明是谁的表亲。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果真天天见到那位姑娘,这说明她已经闯入了我的世界。她常常会猛地在我背上劈一掌,把我吓得失魂落魄,然后跳到我面前说“画呢?”。这种时候我很想把她抱起来塞进马桶里,踩一脚水阀把她冲走。如果她很乖,就会自己跳进马桶,然后伸着脖子说“瓦冈,拜托快点放水,这里臭死了”。如果她不乖,就会两手抓住马桶边缘朝我大吼“混账,你怎么不先刷一下马桶”。她要了很多次我才把画拿给她,这是因为我对她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把握。如果她和凡・高是一类的(品质相同,造诣没法比),我就可以放心地给她。如果她和我的美术老师是一类的,我就坚决不给她。可是后来的情况发生了改变,她打起我来越来越用心越来越卖力,仿佛这将成为她的终生事业。而我随时随地在发呆,使得她随时随地可以打到我。我想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我不被她打得吐血身亡也要被她吓死,于是决定赌一把。她收到画后看到两片漂亮的嘴唇和一双明亮的眼睛,脸一下子红起来,“哼”的一声后就走了。这使我待在原地感到莫名其妙。
  我还没有弄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于是不停问她那幅画的事,问来问去她就只说了这么一句“那画太淫秽了”。这使我更加莫名其妙,以为自己当初搞错了,拿了一幅春宫图给她。她又说“哈哈,那次差点爱上你了,好危险哦!”
  既然危险,那这里的爱就是很自私那种。我父母爱我,爱得很自私,为此受我拖累半生。我爱我父母,爱得很自私,为此也要被他们拖累半生。因此我决定,在我对什么都无能为力时不打算再爱上任何人。但她已使我为之牵挂,这点我没有告诉她。
  
  4
  高中时我有位同学,现在可能已经从中青院毕业,当初她听说我在写作,于是就想来试一下我。这位胖妞跑来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人为什么要活着。这个问题虽然显得俗不可耐,但我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我跟她说其他人的事我不知道,但我活着是想看看未来的新事物。还记得几年前,我父亲买了一台砖头那么大小的电话,他就举着那块砖头走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去寻找信号,找到后就在那里作下标记,然后跑去告诉人家哪里有信号。几年后,各种精美小巧实用的电话摆满了店铺,而且只要付得起两百块钱的人就可以拥有。我初中时喜欢听收音机,但是常常听着听着就会冒出一些噪音来,于是我就希望自己有一台不受干扰的收音机。不久后,这样的机子到处都是。后来我又希望拥有一台手掌大小能够看电影的机子,不久后这样的机子也到处都是。这些都使我惊奇不已,每一天都瞪大眼睛活着,而且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看到汽车开到天上去。如果有人告诉我未来世界也就是这个样子了,那么我会马上死掉,连服毒上吊都用不着,更别说抑郁而死。
  她对我的答案很不满意,在空中挥舞着拳头(或者是手掌,那东西肉乎乎的实在不好分辨)说:为什么要做个旁观者呢?我们要主动出击,去改造世界,完成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
  我听了惭愧得要死,她也觉得我这人根本不值得一试,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讨论了。我也觉得人活着应该弄出一点新的东西来,不幸的是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选择了文科,现在只能厚颜无耻地活在人世间等着看新鲜。这只怪我过早地爱上了文学艺术,又误以为读文科会对我有所帮助,不想这完全是个错误。文科只能让人痛苦,学文科的多半也只能给别人带来痛苦。我已经厌恶了那些张嘴就头头是道,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的文科毕业生。也不知道我那位胖师妹现在在哪里做官,但愿她别把这个世界改造成猪圈,否则我也算活到头了。
  我还在想画学校的事,这消耗了我大半精力,使我越发痴呆,这就需要那女孩打我两巴掌才能把我吓跳起来。但是她又不理解,说我那一跳是假的,真的是我不想理她。也就是说她打我第一巴掌时很用心,先用粉笔在我的背上画出要打的位置,又站在我身后比划了半天才打下去,然后就心情激动地等着看我受惊吓的样子,可是我却不理她。当她生气了随便给我一下时,我却跳了起来,这完全是在应付她。我就告诉她把两次打我时要做的事换换,比如先随便打我一下,然后再用心去打。她听后哈哈大笑,还说我可爱。我听了身体由脸一直红到脚后跟,然后又红到地板上,红向远方――那样子应该很像地平线上的太阳。我曾经住过一个寝室,里面也有一位师兄常常说我可爱,我听后身上爆起鸡皮疙瘩,仿佛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沙漠化,不久后我就会变成一堆黄沙。这说明我的性取向正常,这实在是一件大喜事。
  我去吃饭,却走到了服装店里去,说明我还在想画师院的事。服装店里那小姑娘过来问了我一些问题,又围着我转了几圈,还伸出一只白嫩的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她见我呆得厉害,就自己动手从衣架上拿来一件衣服穿在我身上,再从我口袋里搜去一张钱,又把找回来的钱装进我的口袋里,然后把我推到门口,狠狠地往我屁股上踹一脚,把我踢飞了出去,嘴里还嚷着“别以为就你会失恋”。如果此时我清醒过来,就会向她解释我只是走错了,可是我始终没清醒过来。我为何要在这件事上大伤脑筋呢?因为我认为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明白,我虽然绝对不是第一个,可是我想成为其中之一。
  
  5
  我的脑海里最终形成这样一幅景象:一段弧形高墙围在湘江河畔,高墙内立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银灰色机器,那颜色是未来世界的颜色。我躺在传送带上经历着各种各样的锤子和螺丝刀,眼里闪烁着耀眼的火花,鼻里充满了浓浓的金属味,耳里响着轰隆隆的马达声和乒乒乓乓的敲打声。出口处大门开启,我被传送出来,看到了灰色的天空和自己银灰色的躯体,嘴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声音:“英明的xxx阁下,在下誓死为你效劳。”这时我的脑海里可能会闪过一丝杂念:这话什么意思?也可能连这丝杂念都没有。就这样,我拖着沉重的机械腿走出高墙,走向苍茫的大地,走向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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