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笔者在西湖杨公堤畔的南京军区杭州疗养院里，采访了原海军舟山基地政委张广东少将。像桅杆一样挺拔的张将军开门见山谈他四十四年大海军旅生涯的重要一站――东海舰队“长江” 号军舰上的往事。
吴淞军港，资深
“旗舰”受命起航
1953年2月中旬，正逢农历春节前夜，驻泊在上海华东军区吴淞要塞的海军“长江” 号军舰接到上级命令，和“洛阳” 号军舰一起起航，上行长江，到汉口去接受一项特殊任务。张将军说：抵汉后才知道，这项特殊任务就是迎接毛主席登舰视察长江。我虽然不是当事人，但从1968年到1977年，一直在这艘军舰上当副政委、政委，前后达九年。我的战友中不少是当年的亲历者，比如我的搭档林平汉舰长，在1953年2月21日毛主席与“长江”舰官兵合影中，站在主席背后正中个子最高的那位水兵就是。毛主席登舰视察，在军舰上工作生活了四天三夜，成为我们“长江”舰的殊荣，以后每逢重大纪念日时，我们总要邀请老领导、老舰员返舰座谈，回忆、追思中国人民海军的缔造者毛泽东的泽披。
“说起‘长江’ 号，它起义前还是原国民党海军江防舰队中一艘资深旗舰哩，叫‘民权’ 号。”张将军说，“这艘军舰并不大，吨位仅六百多吨，航速十二节，主炮七十六炮，编制一百多官兵，是老牌江南制造局1930年生产出坞的，用蒸汽机动力。20世纪50年代初，在当时的条件来看，舰上的生活设施还是相当不错的。军舰的钢甲板上，都铺垫了柚木地板，在舰上夏天不热，冬天不冷；舷窗、舰桥和室内扶梯都是黄铜做的，每逢接待首长、贵宾，水兵们都将这些铜具擦得锃锃闪亮，十分气派。舰长住舱不用说了，军官们的住舱，也基本上一人一间。这艘军舰接到命令后，2月14日的农历大年初一也来不及在上海过，不久就起航上行了，日夜兼程向汉口进发。”
“‘长江’ 号这艘军舰参加过解放战争吗？”笔者问。
“‘长江’舰当然打过仗。”张将军笑了下，回答说，“它参加过解放长江口著名的海上灯塔佘山岛战斗。1950年，它协助我其他舰艇，扫除长江下游水雷的战斗，还在长江及近海履行训练、巡逻、护航、护渔任务。它更有一项重要任务，便是接送首长在长江中航行，因为舰上设备较好，生活设施完善，所以，它获得毛主席乘坐视察长江的殊荣。”
军舰上留下伟人的音容足迹
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国内提出过渡时期总路线总任务，开始大规模生产建设。农历春节期间，毛泽东主席在武汉视察了三天。2月19日（正月初六）近中午时分，他和随从一行来到披盖着瑞雪的汉口江汉关码头。埠内依次停泊着“长江” 号军舰（内线）、“洛阳” 号军舰（外线）。当毛泽东踏上“长江” 号时，江汉关钟楼大钟正敲响了十一响。“长江” 号舰官兵在前甲板列队欢迎，整齐地高呼“毛主席万岁”的口号，不少水兵激动得闪着泪花。毛泽东频频挥手回礼。军舰徐徐驶离码头。毛泽东从前甲板走到后甲板，看到码头上的欢送人群还在那里，而且随着军舰前行而相向拥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他停下脚步，在办公舱外的地方，高举手臂，高呼：“人民万岁！”
这是一个雪后的大晴天，“长江” 号、“洛阳” 号迎着红日前行。毛泽东兴致勃勃地察看“长江”舰各个舱室和战位，看望他的年轻的水兵。
他登上扶梯，来到高高的驾驶台，问见习航海长刘兴文：“你是哪里人？”刘回答：“我是东北人。”“从哪里来的？”“我是从航校毕业后来的。”“那么你们安心干海军吗？”毛泽东突然问道。“我们都愿意干海军！”这位见习航海长代表大家响亮地回答。毛泽东满意地点点头：“安心就好，要很好地向老海军学习。”接着又说，“应当安心干海军。过去帝国主义侵略我们，大都是从海上来的。现在，太平洋还不太平。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
他下了舰桥，来到前甲板。水兵们拥了上来，围聚在他身边。毛泽东与他们聊天，随口问起：“到过北京吗？”有几名水兵回答：“去过，那是参加国庆阅兵式，接受主席、首长们的检阅。”毛主席含笑说：“那我们是熟人喽。”一个水兵大胆地说：“但那时距离远，没能看清主席您哩。”毛泽东立刻向那位水兵倾了倾身体，笑着说：“那现在可以看清楚了吧？”
水浪声伴着“长江”舰上水兵们的欢笑声，久久不散。毛泽东兴致很好，指着水兵们，一个一个地问他们的原籍和从什么地方调来的。“我是浙江人”，“俺是山东人”，“我从陆军调来的”，“我是起义的”，“我是参军的，原来是学生”……毛泽东听着，插问了一句：“你们团结不团结？”大家异口同声回答：“很团结！”接着毛泽东又一次强调建设强大海军的重要性。帝国主义如此欺负我们，我们要争气，要认真对付。“过去我们没有空军，也没有海军。现在，我们已有了飞机，有了军舰，只要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干，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
“长江”舰乘风破浪前进，江风顺势阵阵掠来，掀起水兵们蓝白披肩，初春的寒意还是挺浓的。毛泽东见了，摸摸一位水兵的衣服，问：“冷不冷？”满腔热血的水兵立正，回答：“报告主席，不冷！”
已是开饭的时候了，毛泽东由前甲板转到伙房。水兵们开始排队领菜。他站在厨房门口，舀了一勺汤，看看，问道：“这汤好吃吗？”接着又对分菜的厨师说：“你就是大师傅吗？”“报告主席，我是炊事员。”
从伙房寻着轮机声，毛泽东来到机舱口，准备从扶梯上走下去。站在机舱门口的副机电长见状，急忙劝阻。毛泽东还是走进了充满机油气味、又闷又热的机舱，未待机电长丁永才将油手擦干净，就伸出自己的手掌。毛泽东的手又大又厚实，特柔软又温暖，握手之间，他自己的体热与心搏传输给了对方。
出了轮机舱，毛泽东顾不上吃中午饭，又向舱面主炮位走去。枪炮长贾荣轩迎上去，敬礼。握手后，毛泽东向这位海军军官询问前主炮的构造和性能。枪炮长一一回答。他稍前倾身子，十分专注地听，并随时询问一些细节。听毕，毛泽东调转头，对舰政委刘松说：“你是从陆军来的，现在干海军，学得怎么样了？”刘松回答：“报告主席，刚学到一点舰艇知识，别的还不行。”毛泽东离开时勉励刘松要向老海军好好学习，要陆军来的、学校来的，向老海军学习，大家搞好团结。这位政委遵照毛泽东教导，学习海军业务，精益求精，后来从淞沪水警区副政委岗位上退下来，至今健在。
毛泽东回到他的办公室兼卧室。这原是“长江”舰的一间办公室，十多平方米，如今在一头临时搭起了一张宽宽的床铺。这张床铺实在太简陋：两条老式条凳搁上几块大木板就成了。这是按毛泽东吩咐做的，他睡惯了木板床，不过要求加宽些而已。卧具是从火车上搬来的，被褥、枕头上还留着“铁路”的印记。室内居中地方，有一张四方形、台面可以扩展收拢的办公桌，那是舰上原先有的，桌上放置了砚台、墨锭、纸、笔，还有永远跟随主人的书籍。办公桌对面，有两张考究但已陈旧了的沙发、一只茶几。
毛泽东一个人在这张办公桌上吃饭。和平常一样，三菜一汤，外加一小盘炒辣椒。简便的菜肴使“长江”舰伙房感到惊诧，而更使那位被毛泽东称为“大师傅”的炊事员感动不已的是，“第一天，毛主席来察看我们伙房时，站在门口，我向他立正敬礼，他伸出手来要同我握手，并且清清楚楚地说：‘我们在这里吃饭，你们便当不便当？’啊哟，主席是我们的贵客，竟这么客气，闹得我一时糊涂了。‘便当，很便当。’竟冲口而出”。
在这间卧室兼办公室里，他还接见了有关省委及其他部门的领导，谈治理长江水患与荆江分洪的大事。他听取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林一山的汇报，提出兴建长江三峡大坝的远景设想……
夜幕已覆罩长江两岸，“长江” 号偶尔经过一个万家灯火的城市，或是渔火点点的村庄，都是一派安谧宁静的氛围，但在那间可以谛听母亲河心声、交响畅诉的卧室兼办公室里，依旧是几乎通宵的灯光。执勤的战士知道他们敬爱的领袖有夜晚工作的习惯，所以站着纹丝不动，寂静无声。白天与毛泽东见面或交谈的水兵们，这夜都不想去睡觉，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轻声地、热烈地交换自己的印象和感觉，“主席那件草绿大衣连线迹都露出来了，很旧了。”“你没有看到吗，脚上那双棕色皮鞋，也旧了，听说是开国大典时穿的。”“他吃的黄糙米，炒盘辣椒也顶上一个菜。”……
1953年2月毛泽东视察长江下游四日，在“长江” 号军舰住了三夜。无疑，对“长江”舰全体官兵，无论是当时，还是以后，是无上殊荣，然而载入中国当代历史的，却是他在这艘军舰留下的墨宝，一幅导向人民解放军海军发展的题词。
“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
21日，上午9时多，“长江”号军舰行驶到安庆码头，天公作美，红日高悬江心，刘松政委代表舰上全体官兵晋见毛泽东，请求他和大家合影留念。毛泽东欣然同意。他来到前甲板，看到官兵们早列队在迎候，说，舰上人多，但每人都要照进去，可以分几批嘛。就这样，他耐心地与一批又一批的官兵们合影。合影时，他拉着身边水兵的手，“靠近些，大家靠近些，让两边的人都照进去”。又对摄影记者说：“上面的同志照得进去吗？”照完之后，还对记者说：“印出来以后，每位指战员都要分给一张，不要漏了一个人。”然后对大家说：“要是不给你，你就来找我！”说得大家哄笑起来了。
这一天， 毛泽东还到“洛阳”号军舰上去，分批和官兵们合影。
也就在21日这一天，毛泽东在“长江”舰他的卧室兼办公室里，那张可以伸展台面的办公桌上，展纸挥毫，书写照耀中国人民海军起步与前程的题词――
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毛泽东一九五三年二月廿一日
书法家创作他们作品时，都有试写、备用的惯例，以便将精粹留之于世。毛泽东当时一气写下了三幅，第一幅他似有些不满意，当即毁掉了，另外两幅，将其中一幅送给“长江”舰，另一幅送给“洛阳”舰。24日，他到达南京之后，又登上“南昌”舰、“广州”舰、“黄河”舰视察，并检阅了两艘鱼雷快艇在扬子江上的操练，阅毕，在“南昌”舰上又书写三件“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的条幅，分别赠送上述三艘军舰。■
（责任编辑/谭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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