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老西藏的雪域经历


  
  我和丈夫同时穿上绿军装
  
  在刀光剑影的年代,无论男女结了婚再去参军打仗,怕是屡见不鲜的事;但在非战争年代,带着儿子与丈夫同时入伍、且投进无形战线的特殊行列,恐属不多。可我就曾有过如此值得回味的人生经历。
  共和国的诞生,给我这个穷乡僻壤的女孩带来了曙光。在那重男轻女的恶习尚未完全改变而又十分贫穷的年代,老师的鼎力支持和助学金的帮助,使我有幸进了学校并带着红领巾和团徽顺利成长。初中毕业时因家境拮据,学校只好保送我去读那时还不太被人看重的师范学校。按理我也该像我的大部分同学那样,一辈子做一位托举未来的人民教师。可命运却给我做了另外一种安排——20世纪50年代后期中师毕业后,学校又保送我去当时由邓小平同志命名、由司令员张国华将军兼任校长的西藏公学(即现西藏民院的前身)读书,学习少数民族语言。由此而奠定了我以后当兵的基础,并注定了我这一辈子都与民族工作结缘,而且又有幸与经历类似的我先生相识而相知。可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一切。
  20世纪60年代初大学毕业后,我们近300同学打上自己的被盖卷,分乘一二十辆敞蓬大卡车,浩浩荡荡翻越千年冰封的唐古拉山,颠簸了十几天才抵达拉萨。从不知言苦的我们稍事休整后,大部分同学都被分去西藏各地、县工作,我俩与少数同学则被留下,又进了由阿沛·阿旺晋美副委员长任校长的西藏自治区地方行政干部学校,专修古藏文。此间,由于印度蓄意向我挑起边界冲突,我们被迫打起了震惊世界的边界自卫反击战。由于战争的需要,当时的西藏军区政委谭冠三将军动员我们时刻准备支援前线。因此我们全都领到了一大堆军用物品,并摩拳擦掌地等待着出发的那一天。但是,自治区和军区领导考虑再三,最后还是确定我们留下继续完成学业。我们自然都很遗憾,因为我们失去了一次报效祖国的大好机会。结业后,我被分去西藏自治区公安厅搞技侦,老伴则被分之自治区党委给苗丕一书记当秘书,直至20世纪70年代初(山高水远,其间父母相继去世,也未能最后晤面)。那时正值部队需要开展一项军事调研工作,经过严格挑选,已经步人而立之年、儿子也快3岁的我们,这就穿上了做梦也不曾敢想的绿军装,由此而开始了在世界屋脊上无形战线的军旅生涯。
  而且这长达10余年的军营生活,其中又有好几年是在我国驻外大使馆度过的。因为这项工作的一部分需要在境外开展,这既涉及国与国之间的友邻关系,又涉及敏锐的民族问题,隐秘性和政策性都很强;加之当时正值我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恢复的前后,国外敌对势力反华、反共的浊流还比较器张,需要特别细心和讲究策略。因此,作为外交官员的我们,既要不折不扣地做好使馆分给我们的日常事务,还千方百计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且要在军而不言军,更不能穿军装。我们利用所学知识和技能广泛开展调研活动,为上级决策提供了一些可靠的依据,为此而得到首肯和表扬。
  当然,我们的辛苦和劳顿也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外人不知就里,满以为在国外工作,是十分潇洒和极其风光的。当然,与国王、首相握手,和国内外要员合影不是没有,喝茅台、吃西餐也是常有的事;但那纯粹是为了工作,而且更多的时候则是埋头苦干。因为安顿孩子等原因,老伴先我一步出国,双重工作的重负压得他排血尿,三十出头就开始白发、谢顶。即便后来我们联手一起工作后,每当我俩单独外出调研时,因为毕竟不是在国内,活动范围有限、安全系数更小,所以总是提心吊胆地怕被坏人跟踪或暗害。即或是觥筹交错时,我们也不能开怀畅饮,只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送走客人后,再累也不能忙着先休息,而是赶快提起笔来写材料,如有特别重要的情况,不分昼夜还得马上报告国内。而每月一次的信使的到来,则既使我们高兴万分,又使我们忙碌无比。高兴的是又可收到抵得万金的家书,从而获知魂牵梦绕的、被重重关山阻隔的宝贝儿子的最新信息,我俩往往还会为一些报喜不报忧的“谎言”而高兴好些天;辛苦的则是,信使又会给我们带来新的或紧急任务。而且必须在信使停留的一两天内办完交办任务、赶完要交付信使带走的所有重要材料。为此有时我们忙得通宵达旦,想给儿子说的心里话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有放在最后草草几笔了事。那时,工余不能随便上街,活动十分单调;工作时连看文件、交换意见等都得采取特殊的防范措施。所以尽管有红皮护照的保护,但也总是感到别扭,并有极大的压迫感和寄人篱下的不安全、不自由感。日夜思念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亲人和骨肉,更还有可爱的祖国和对自由的特别憧憬。因此,连有时偶尔穿越长途回到边境上办事,也能特别感到祖国怀抱的温暖,什么路途的颠簸和泥石流等意外,以及土匪的袭击等等,通通不在话下。
  几年后当我们完成任务返回时,一踏进国门才更是备感久违了的祖国的亲切、可爱和行动自由的可贵。那时大儿子已快八岁,小儿子则过了大半年才出世,我们又继续搞了几年境内工作。之后,将两个儿子也接到“脚下垫块石头就可摘满篮星星”的第二故乡,经年家分四处(老伴长期在广州,我在拉萨,大儿子在成都八一校,小儿子在彭州乡下)的一家人这才真正团聚在一起。但老伴仍然经常往返于拉萨与边境之间,时常在珠穆朗玛峰脚下栉风沐雨,历险和定时吃不上热饭是常有的事,因此他的胃溃疡和十二指肠溃疡十分严重。而且随着岁月的推移,我俩的心脏和脑血管都有了些问题,两个孩子的高原反应也不轻,思忖良久我俩主动提出了转业要求。于是八十年代中,经组织批准我们这才结束了雪域高原二十余年的艰苦生活,叶落归根回到了自己的故乡,驾轻车就熟路从事于民族工作,直到退休。这就是我们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融汇进共和国、倏忽而去的几十年所走过的历程。
  青春无悔的我们,现在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奔波与辛劳,闲暇时光读书看报、种花养草、练字对弈或漫步出游,亲近大自然,成了我们享受美好人生的极大乐趣。还时不时地打打电脑,写点散文、随笔或小诗,自警自策、自得其乐地安度晚年。而今,祖国母亲正值盛年,我们也才年届花甲。伴随着共和国成长起来的我们,总觉得祖国给予我们的太多太多、而自己为祖国奉献得太少太少。我们愿意紧紧地牵着亲爱的祖国母亲的手,共同迈向新的世纪。
  在藏20余年,有几件事让我终生难以忘怀。
  
  永远铭记谭冠三将军的名言
  
  《西藏风云》开头几集中,有一集表现原18军在奉中央之命,进军西藏前夕的誓师大会上,作为这支队伍主要负责入主一的谭冠三同志,激动地向广大指战员敞开胸怀,宣称如果将来有一天他死了,就把他的白骨埋在西藏。这不是杜撰,而完全是事实。因为现实生活中,谭冠三将军曾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讲这句话,以至后来成了全西藏军内外干部战士人人皆知的名言,而且我曾有幸亲耳聆听过这句壮语,并铭记终生。后来所在部队由于环境的艰苦和任务的艰巨,几乎每年都要因公致残或牺牲一名干部战士,但也并未动摇我们长期建藏边疆为家的决心。
  那是在1960年的9月,西藏举办有史以来的第一届全区运动会上。当时我还在由邓小平同志命名、张国华司令员兼任校长的西藏公学读书,课余任校代表队的女排队长。在老师的率领下,我们参加了这次盛会,而且仅以一分之差,屈居这个项目的第二名。虽然没能拿到冠军,队员们情绪有些沮丧,但是运动会闭幕后的参观和联欢,还是让我们很开心。因为我们有幸第一次逛达赖喇嘛的冬宫(布达拉宫)和夏宫(洛布林卡),而且还第一次见到了谭冠三等西藏的军政领导。
  就在那次运动员的联欢会上,谭冠三将军代表自治区筹委会和军区领导讲话时,鼓励我们要锻炼好身体,保卫边疆、建设西藏,扎根边疆、开花结果。紧接着他就笑吟吟地举着拳头,十分动情地大声对我们讲:“将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把我这把老骨头埋在西藏!”尽管那时风华正茂的我们,还没有更多地考虑到身后之事,但是我们却对这位老将军报以热烈的掌声,而且他这番气壮山河的决心和豪言,使我们备受感动和鼓舞,刻骨铭心一辈子难忘。后来合影时,作为西藏当时第一所大学——我们学校代表队的运动员们,正好都围坐在老将军的周围。他与我们一一握手,还给我们讲笑话,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开心极了。尤其是他的平易近人和对西藏的无比热爱、一往深情,给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且谭冠三将军本人不仅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生前,他与张国华等,为西藏的和平解放和建设呕心吐胆,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去世后,果真按其遗愿,将遗骨埋在了拉萨西郊的烈士陵园,令人景仰不已。
  若能有幸,当我有一天长眠之后,能将骨灰撒向皑皑雪山,滚滚雅鲁藏布江之中,我将含笑九泉。
  
  永远难忘我的藏族房东巴底拉
  
  电视连续剧《西藏风云》的片尾曲中唱道:“氆氇小帐篷,牛粪火红红,酥油灯儿亮……”亲切的歌声打动我的心弦,并将我早已尘封的记忆打开,把我又带回到那三十多年前一个诗画般的仲夏之季。在拉萨这个碧空如洗、云雀高唱、山青青、水绿绿的黄金季节,我这个刚从内地进藏不久,专修藏族语言文字的大学生,有幸第一次走进一位普通西藏劳动妇女的家,并在西藏底层老百姓中间,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亲身感受到了藏汉民族间兄弟姊妹般的美好情谊。
  20世纪60年代之初,我们近300同学,从西藏公学毕业后,大部分同学为民主改革所需,被分去西藏各地做了基层干部,只有我们十几位同学被留下继续专修古藏文,由名活佛给我们上课。其间,为了锻炼我们口语的说、听能力,学校将我们下派到拉萨附近堆龙德庆县的几个乡,搞基层政权建设的普选试点。因为这既是实习,更是为了试点工作,所以当然也得按照当时下乡干部的规定,必须与老百姓“四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商量),这才结识了我的房东巴底拉(“拉”在藏语中是对人的敬称)。
  我们一组同学在东嘎乡实习,与当年十八军开垦的河滩地,即后来的八一农场紧相毗连。我与另一位女同学被安排在一位单身藏族妇女家。据乡和村的干部介绍,这位妇女名叫巴底拉,原是领主代理人家的女奴。我觉得她的名字有点与众不同,于是便好奇地询问其含义。他们说,以前的农奴哪有什么像样的名字啊,还不是主人随心所欲地命名一个就得了!她的名字就是一种茶名,我“啊”了一声说,“怎么会是这样呢?”他们说,“真的就是这样”!
  原来一无所有的巴底拉,“民改”时分得了士地和一头奶牛,还有一间住房及其他一些简单的生产、生活资料。她那间小屋里,除了灶台外,只有一个睡觉的厚垫子和一个吃饭的小藏柜以及一些粮食、干牛粪和小农具等。屋子小是小,但收拾得还算清爽。据说,她性格有些孤僻内向,平时不太爱言语(这大概是长期做贵族家奴所养成的性格和习惯吧)。因此初始,我与同学都小心翼翼地与她相处。但处久了方知,其实她是个很随和的人,且质朴、勤劳而又善良,对我们还极其友好,又特别重情谊。
  酥油茶本是个好东西,而且当时供应有限,老百姓不见得每天都能喝得上;但不会喝的人,开始怎么也接受不了那个气味。巴底拉知道我俩还不会喝,就用她挤的牛奶每天给我们做奶茶喝。她知道我们不吃蔬菜不行,就千方百计给我们搞点菠菜、小白菜做汤拌糌粑吃;她还从田边地角捡回一些间苗废弃的莲花白枝叶,用她的奶渣水加上盐巴给我们做“泡菜”。我们偶尔去县上开会或办事,当然不会忘记去县委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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