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糊的味道


  于长山一天到晚总被一股焦糊的味道笼罩着,鼻腔里像烟囱一样干燥,打个喷嚏都担心有鼻血喷出来。于长山知道这味道来自哪里,那个地方叫大十字,榆州城的心窝窝,是远近闻名的烧烤一条街。
  尽管于长山很排斥这种焦糊味,但就像很多被动吸烟者的无奈一样,他除了适应别无选择,因为在县城里他唯一消闲的去处就是大十字上的马二烧烤。于长山吃素,他吃素与信仰无关,就是讨厌烤肉串散发出的那种焦糊味,他每次来都是一碟毛豆、两瓶松林啤酒,不超支不结余满打满算正好两块五。于长山很瘦,这让他吃素的理由看起来不太充分,说话粗门大嗓的马二媳妇大波说:人家吃素是减肥,你于主席浑身没四两膘还减什么?于长山摆摆手道:我是防范于未然嘛!于长山原是县化肥厂工会主席,厂子改制后赋闲在家已经四年,改制前他在三车间当主任,因为三车间在全厂福利搞得最好,于长山颇有威信,职代会换届选举时,代表们划掉了选票上厂里确定的候选人,都写上了于长山的大名,他一下子成了副厂级领导。对此,上边调查了一个月,没有发现于长山有拉票贿选的举动,便只好承认了这生米煮成的熟饭。于长山上任后与厂长、书记的关系像橡皮筋和麻绳的关系,总是拧不到一起,厂长把他和总务科长安排在一个办公室,总务科长是个喜欢斜视别人的中年女性,原本自己一个办公室,独处惯了,现在硬生生塞进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来,心里便很别扭,常把一张报纸翻得哗啦啦直响,令他整日如芒在背。化肥厂卖给私人时,于长山坚决反对,因为于长山知道那个叫候政的买主不地道,厂子要卖也得找个好买家呀,于长山对主持卖厂的副县长说,候政买厂动机不纯,他当年削尖了脑袋想进化肥厂,因为身高才一米五五被刷掉了,现在他搞房地产赚了钱,想把厂子买到手祸害掉,报当年被刷掉之仇。副县长笑笑说:改制的事不用政审不看身高,谁能中标谁就是买主。于长山便没了话,恨不得自己能发一笔横财,把这厂子保下来。后来,化肥厂的命运真让于长山言中了,候政买下厂子后第一件事就是裁员,美其名曰减员增效;第二件事是停产、推倒厂房,把偌大个厂区推成了净地。这时人们才如梦初醒,候政看中的是化肥厂这块地,他想干的是老本行房地产开发。候政毁掉化肥厂发了财,不仅当了市人大代表,县政府有个大事小情,比如运动会、春节晚会什么的还总能大手笔赞助,成了大红大紫的慈善家。有人说起此事,于长山总是一句话:钱多觉悟就高?鬼才信哩!
  与老婆大波不同,马二对于长山还是很恭敬的,一口一个主席地叫着,不忙时就陪他聊聊天。马二烧烤店是化肥厂工友们聚头的地方,于长山自然就成了这里的核心,用于长山的话说:坐在马二烧烤摊前喝瓶啤酒是他最自在的事。马二把这话当表扬来听,大波却不这样看,大波哼了一下道:在家里有老婆给脸色,到这里当然自在。
  味道,容易成为习惯,榆州居民不知从何时起迷上了烧烤散发出的焦糊味,对于嗜好烧烤的人来说,这味道像无形的痒痒挠,会反复骚扰舌尖上的味蕾。大十字地处小城中心,每天傍晚,西坠的太阳就是无声的号召,赶集一般的摊主从四面八方涌来,摆餐桌,支烤架,生炭火,一个个铁皮烤炉火光彤彤,缕缕油烟急速升腾,随着一个个摊主弹扬琴一样潇洒的动作,涂着辣酱、撒上孜然的羊肉串浓香四溢,很快就会聚拢起一撮撮食客。尽管有专家劝诫说常吃烧烤对健康不利,甚至有致癌的风险,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吃烧烤的兴致,焦糊味儿是最好的招牌,三三两两的食客围桌而坐,吃着肉串,喝着松林啤酒,把小城之夜渲染得如同土豪婚礼一般红火。吃烧烤是小城夏夜永恒的主题,肉串三毛钱一串,松林啤酒产在邻县,卖得比矿泉水还贱,喝几瓶啤酒,吃一把肉串,天南海北一通神侃,夜半时醉醺醺打道回府睡大觉,是小城一道别致的风景。
  在诸多烧烤摊中,马二烧烤店渐渐有了名气,这是因为一则马二烧烤用炭考究,他用的是果木炭,这种炭烤出的肉串有一种北京烤鸭的香甜气,在大十字一片焦糊味儿中显得别具一格;二则马二烧烤有创意,总能想出些新点子。马二年近不惑,过早谢了顶,他眼角下弯,嘴角上翘,看上去不笑也笑,长着一副卡通人物般的憨态。马二和媳妇孙大波都是原县化肥厂技术员,与唯唯诺诺的马二相比,大波心直口快,说出的话句句带刺,像串肉的竹签,能把人扎出血来,她的泼辣在大十字小有名气,街头小混混都称她孙二娘。两人下岗后开了这个临街烧烤店。烧烤店门脸不大,屋内一雅间,室外三排露天塑料桌,分别罩着三个给松林啤酒做广告的遮阳伞。虽说是小本经营,可毕竟天天能见到活钱,半夜里,马二将纸盒箱里成堆的毛票往床上一扣,两口子一张张数钱时便会进入一种如痴如幻的状态。两人盘算一件大事:等攒够了钱就在这大十字上推倒这两间老式青砖平房,盖一个三层马二烧烤城,也过过当大老板的瘾。
  马二在烧烤上的创意连于长山都觉得新鲜。开始,马二烧烤的生意不如邻近几个店火爆,他琢磨一番后,请昔日工友苏国庆写了个广告牌子立在街旁,上书:“牛鬼蛇神大比拼,六大名虫任君尝。”路上行人皆在此牌前驻足观看,有好奇者进店询问才知:牛是牛鞭,鬼是山龟,蛇是菜花蛇,神是猪狗牛羊的腰子。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串烤一番,堪称特色混搭,令人称绝。六大名虫则有些吓人:蝎子、蝼蛄、雄蚕蛾、蚂蚱、蚕蛹和金蝉。大凡喜爱吃烧烤的人都有一点儿猎奇心理,只要你敢烤,我就敢吃,不管什么死猫烂狗,经炭火那么一烤,权当消毒了。马二生意日渐好起来后,他越发推陈出新,又写出了烤炸弹、烤地雷、烤将军、烤乡长的招牌,广告有些古怪,一问,还真有点靠谱儿。烤炸弹是烤大蛤,这东西上火一烤就会炸开,汁鲜肉嫩,是下酒好菜;烤地雷是烤那些胎死壳中的仔鸡,黑乎乎的有些吓人,吃起来让人牵肠挂肚地担心,怕它像地雷一样炸坏了胃肠;烤将军是烤池塘、河渠里的一种黑盖昆虫,这种昆虫俗称水鳖,孩子们叫它大将军,水鳖本身没有多少肉,吃起来嘎吧脆,有点儿大将军视死如归的意味;烤乡长则多少有些贬意,这个想法来自一个进城卖菜农民说的顺口溜,那个农民很幽默,说他们乡长是“一天一只鸡,三天一只羊,村村都有丈母娘,夜夜当新郎”,马二听后,便灵机一动,把烤鸡头称作烤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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