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荃,郁达夫的结发夫人|郁达夫简介

     堂屋里挂着一幅郁达夫的放大遗像……每逢清明、中秋、新年这三个大节,这位一直苦守在富春江畔满舟弄故屋里的老太太总要把平日不用的大八仙桌抬出堂屋门口,虽然终年吃素,这时她也会破例去买回一些荤腥,烹烧焐炖得香喷喷的,一一放到八仙桌上供奉曾经遗弃她的丈夫、不幸沦落海外的孤魂……
  
  白净的颜面,高耸的颧骨,薄薄的嘴唇,两眼炯炯有神,聊起天来富有感染力……郁达夫这位大文豪我没有见过,但他的形象非常清晰,因为我曾与郁天明先生有一面之缘,而且还与郁飞先生在浙江人民出版社共事过,午休时睡一个房间。郁飞说过:父亲郁达夫死得太早,1945年二战结束后,在苏门答腊岛被尚未放下武器的日本宪兵杀害,年仅四十八岁。近半个世纪来的风风雨雨淡化了他,人们不可能像熟识郭沫若形象那样认识郁达夫。但是我长得与他一模一样,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呀。
  郁天明与郁飞在容貌体态上有着惊人的相似,虽然他俩是同父异母的胞兄弟。郁天明是郁达夫和孙荃的儿子,郁飞是郁达夫和王映霞的儿子。
  
  才女,出身非凡的家族
  
  孙荃的名字原来叫兰坡,订婚后郁达夫给她改名为荃。为此1917年10月16日,在日本名古屋八高读书的郁达夫还写了这首诗――
  赠君名号报君知,两字兰荃出楚辞。
  别有伤心深意在,离人芳草最相思。
  孙兰坡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九月二十一日生于浙江富阳大青乡宵井村的大户乡绅之家。宵井孙家据说是三国东吴孙权的后裔。孙兰坡的父亲除了拥有祖业外,还在贝山寺经营造纸业。他富有而知书明理,在村中用自己的宅屋办书塾。他的一个儿子是秀才,另一个儿子是日本留学生。他十分钟爱自己的女儿兰坡。但清末民初,富阳县城的洋学堂也不收女学生,因此孙兰坡只能在自家私塾里读了几年书便辍学了。好在她有一个书香氛围颇浓的家庭,有她爱读的唐诗。诗里那些闺怨、春怅、秋愁、别哀的句子,很能拨动这位少女的心弦,同时还可以去向她的大哥孙伊清请教。如此熏陶、练习,闺中的兰坡也能下笔赋诗了。
  
  她所受到的传统训练便是女红,她的针线功夫也是百里挑一。裹粽子更是她的绝活:煮熟的粽子剥开来,有棱有角,一粒米饭都不粘在粽箬上,这一声誉名扬乡里,凡婚嫁人家都争着请她去裹“娶亲粽”。
  孙兰坡是个美人儿,大眼睛,挺直鼻梁,瓜子儿脸庞,既能干,又有文化,家里又富有,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能娶来这样的小姐做媳妇,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这福分给富阳县城里的郁家三儿子郁文(达夫)沾上了。郁家此时已家道中落。郁达夫三岁时,在县衙当司事兼行医的父亲因病亡故了。一家老少六口――祖母、母亲、郁氏三兄弟一姐姐――全靠郁母独力支撑,把三间住屋、六亩薄田,以及 “庄书”(登记庄内田、地、塘、山、宅的册籍)抵出,将郁华(曼陀)、郁浩(养吾)、郁文(达夫)三子送出山城,上了高等学府,老大与老三还东渡留学日本。陆氏,是一位颇有魄力、令三个儿子敬畏的寡妇。是她的主张,娶进大青首富人家的女儿兰坡做自己的儿媳妇。
  其实郁、孙两家原是老亲。据郁家宗谱记载,祖上富阳郁宸章与宵井下台门孙天佑结义一生,情同手足。他们死后,两家后人遵遗嘱,将他俩合穴葬在屠山。郁、孙两家后人常一起去扫墓。郁家曾有两代男子娶大青宵井孙家女儿做媳妇。郁达夫母亲陆氏的娘家也在大青乡。还因为郁家是“庄书人家”,郁、孙两家经常走动,彼此家风家底都十分了解。
  如此通家之谊,郁达夫与孙荃的结合也顺理成章。郁家那时家道中落,连郁达夫自己也感觉“我所经验到的最初的感觉,便是饥饿”。但是老泰山看重郁家的是书香世家,三个儿子都奋进求学,前程似锦,因此他愿意接受郁达夫这位乘龙快婿。1917年8月28日,留学日本名古屋第八高等学校的郁达夫,趁暑假回国返乡,与孙兰坡订婚。时郁达夫二十二岁,孙兰坡二十一岁。
  
  西楼,留着他俩的唱和
  
  郁达夫的知交郭沫若说过,“达夫的诗词实在比他的小说或者散文还好”。达夫有幸,他早早地遇到了知音,能够同他唱和的伴侣。他一生中曾有四个女人走进他的生活,但唯有结发草荆孙荃理解他那感伤而耐人寻味的诗词。
  郁达夫与孙荃订婚返回日本之后,接着便是阳历岁末,他从名古屋写了一张明信片给未婚妻,书七律一首――
  
  人来海外名方贱,梦返江南岁已迟。
  多病所须唯药物,此生难了是相思。
  富春江畔呼应的是未婚妻孙荃的无限柔情――
  淋漓襟上旧啼痕,难断柔情一寸根。
  正尔愁心无托处,何堪梦里遇游魂。
  因为经常与未婚夫唱和,又因为郁达夫要她多读晚唐诗,感受李商隐的纤巧神韵,孙荃的七绝大有进步。1919年1月17日,郁达夫将心上人的《有感》一首与他在1917年写的《奉赠》一起发表在杭州《之江日报》上,难分千秋――
  一纸家书抵万金,少陵此语感人深。
  天边鸣雁池中鲤,切莫临风惜尔音。(郁诗)
  笑不成欢独倚楼,怀人坐断海南州。
  他年纵得封侯日,难抵春闺一夜愁。(孙诗)
  1920年,郁达夫将孙荃两首七绝《寂感》略加润色后,夹在他自己的诗中,发表在日本的《太阳》杂志上――
  深闺静坐觉魂销,梅影横窗气寂寥。
  无奈夜长孤梦冷,书灯空照可怜宵。(孙诗)
  鸿雁西来插翅斜,秋风吹冷夜芦花。
  青山隐隐江南暮,小杜当年亦忆家。(郁诗)
  郁家珍藏着一封家书,信中,郁达夫告诉孙荃:1919年夏他将从名古屋八高毕业,预备下半年升入东京帝国大学。但长兄北京来信,10月间京师将举行高等文官考试,“颇欲乘兴西游,只愁路费恐多”,“梅子黄时,晴雨无常,汝起居亦佳否?”这封信是用清逸、工整的小楷书写的,像刻书排版的那样,字间、行距十分规范,颇费工夫。其本意是郁达夫供未婚妻在闺中习字临摹用的。信末署名“郁文,己未(即1919年)夏历七月八日”。信尾还有他的两方闲章:“从吾所好”、“我是春江旧钓徒”。这封信虽谈不上是情书,但却是郁达夫初恋的见证。
  “豆蔻花开碧树枝”(郁诗),沧沧长流的一江春水,孕育的这对才子才女的爱情,成熟了。1920年7月,就读东京帝国大学的郁达夫放暑假返乡,在富阳县城满舟弄(后改名达夫弄)宅屋里与孙荃完婚。这幢三开间祖传楼屋里,有一间南向的西楼,是郁达夫童年读书的地方,凭窗可以眺望“一川如画”的富春江。钱塘江的源流之一新安江自黄山入浙,流至桐庐富阳段称富春江,一路山水风光极佳,江面“风雨晦明,春秋朝夕”,郁家的西楼可尽收眼底,因而郁达夫誉称“西楼抵得过滕王高阁”。如今西楼里多了位女主人,建立了新家庭,续写诗情画意的爱情故事。结婚后,郁达夫为他的学业和“创造社”的事业,继续往返东京与上海之间。
  从1920年到1926年,孙荃无论在富春江畔的西楼,还是随丈夫到安庆(郁达夫任安徽法政专门学校英文科主任),还是在上海(郁达夫与郭沫若、成仿吾办“创造社”),或是住北京什刹海(郁达夫任北京大学统计学讲师),这不算太短的六年间,虽然为生活奔波,日子拮据,却享受着一家人的天伦之乐,孙荃还称得上是位幸福的少妇。
  
  
  弃妇,郁家接纳的媳妇
  
  1927年,郁达夫在上海、杭州狂热地追求王映霞,爱得死去活来,对王说:“那事情(指与孙荃离婚)若不解决,我于三年之后,一定死给你看!”(1927年3月14日日记)平心而论,在那“五四”一代文化人群体中,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封建婚姻的反叛,摒弃发妻,与自由恋爱的女性同居是见怪不怪的,更何况是万分罗曼蒂克情调的郁达夫。但是,寡母给他择婚的孙荃,是郁达夫曾经倾情恋爱过的,而且为他生育了二子一女,第四个也已经“怀材抱器”了。两个女人中,郁达夫虽然选择了小他十一岁、健美丰满、充满朝气的新女性王映霞,但发妻孙荃仍在他考虑中。这年的3月11日,他写信给王映霞,要她等他三年,说“那件事情”(离婚),“至于我的决心,现在一时实在是下不了,一时实在是行不出去”,郁达夫认为,太残忍了,“因为她将要做产了”。天真的郁达夫设想,“将来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并且在未做到之先,你也尽可以不睬我”,以此来缓冲,简直像在写小说。
  这年的5月,为避上海“四一二”腥风血雨之灾,也为养(黄疸)病,郁达夫到了杭州。王映霞的祖父王二南十分欣赏郁达夫的文才,欣然接受这位东床,但绝不能让自己钟爱的孙女做小妾。此时达夫的二哥养吾恰好来杭州探病,老人正告养吾,让达夫从速返富阳老家,解除达夫与孙荃的婚契。那个时代只要有男人的一纸休书,婚姻问题便解决了。端阳节那天,郁达夫抖擞精神回到满舟弄,向敬畏的母亲诉说自己与王映霞的情事――孙荃并不在现场,还在北京什刹海畔的租房里,而且怀着郁的孩子。清心寡居的陆氏是位坚强的女性,赡养着守寡的婆婆,含辛茹苦把三个儿子培养成才,如今在自己门下又要制造“新寡”不成?她对郁达夫说,你到北京去把她接回来,住在郁家。兰坡就是我的儿媳妇,我要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析出一份祖产在她名下,永远住在郁家。
  这是母亲最好也是最正面的回答了。郁达夫从命,9月再次北上,执行“挈妇”返乡任务。往事,怎堪回首!1923年10月,他经东京帝大同学陈启修推荐,赴北大任讲师,先住在大哥郁曼陀在西城巡捕厅胡同的家中。翌年春天,孙荃带着大儿子龙儿来了,于是他们搬出大哥家,住到什刹海北岸的一处小出租房里,在湖光柳荫中,龙儿爬上树去摘青枣,一家人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其间,他的好友鲁迅来探望过一次,在屋前的葡萄架下,谈得十分投机。鲁迅还抱过龙儿。1925年,郁达夫独身南下,到武昌师范大学任教,后赴广州,任中大文科教授。时间不长,在北京的妻子拍来了“龙儿病重”的电报,还未等他赶到,大儿子已经在端阳节那天夭折了。夫妻俩抱头痛哭不已。夫妻俩去墓地给龙儿下葬,烧纸钱……
  热恋王映霞的1927年上半年,郁达夫在2月7日的日记中也曾有过自忏――
  我也该觉悟了,是resignation(按:认命)确定的时候了,可怜我的荃君,可怜我的龙儿、熊儿(按:即郁天明),这一个月来,竟没有上过我的心,啊啊,到头来,终究只好回到自家破烂的老巢里去。这时候荃君如在上海,我想跑过去寻她出来,紧紧抱着了痛哭一阵。我要向她confess(按:忏悔),我要求她饶赦,我要求她能够接受我这一刻的纯洁的真情。
  但是此刻他又不能忏悔了。他默默到了北平,不向任何朋友、同事声张,在长兄那里亦无颜面――法官曼陀当然谴责他,不许他犯重婚罪――匆匆带着挺着大肚子的发妻和一儿一女,默默地回到上海。这种难堪的聚分,他实在受不了,就托一位同乡将孙荃母子仨带回富阳郁家。
  孙荃,一个深山古老遗族的弱女子,一个动荡社会里的伶仃者,自然摆脱不了弃妇的命运。出乎她意料的是,平时严厉有加的婆婆,竟慈爱地正式接纳了她。陆氏还把祖产中郁达夫那份划到了她和三个孙儿的名下,并且还不定期地写信给这位小儿子,催他寄钱养家。这就造成了分居不离婚的事实。1927年6月5日,郁达夫在杭州聚丰园酒店请客,宣布与王映霞订婚。男方,达夫二哥养吾以家长身份赴宴。1928年春,郁达夫发请帖,宣布在日本东京精养轩结婚,但这是虚晃一枪。3月才在上海东亚饭店,不事声张地举办婚宴,用现在的话来说――低调。事实上,郁达夫与王映霞结婚前,他与孙荃既无离婚协议书,也未登报解除婚契的声明。
  
  天外,风雨茅庐的倾覆
  
  按君子协定,郁达夫每月提供他的荃君和三个子女生活费五十大洋。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郁达夫无恒业,经济来源全靠文学创作的版税。在他创作的旺盛期,当然收入颇丰。
  每月支付孙荃及子女生活费五十元,王映霞是知道的,但到了1931年1月,郁达夫已在王二南的诱导下,将自己的著作版权全部赠予王映霞,并签署了法律文书。经济权被新欢一把抓住了,所以支付给发妻生活费用实际上是王映霞在操作的。1932年10月郁达夫(时在杭州西湖医院养病)致王映霞的明信片中,多次提到了这件事“富阳钱,请勿寄去,且慢点再说”,“以后的五十元,就照我那封快信里的办法,积到过年,一起还她”,“五十元一月的那地方以后请勿寄,就照我昨天快信中所说的那个办法,到年下算个总账,弄弄清楚就是了”。为了取悦王映霞,甚至说“以后就一刀两断,不再往来。若弄不到钱,则率性连这四五百元,都一并抹去不提”。甚至骂他的荃君为“泼妇”,子虚乌有地说在杭州马路上“遇见泼妇孙氏和一不识少年男子……”后来又在信中承认“她并没有离开过家乡,倒是我的眼睛进化了的缘故,一笑”。
  但是,郁达夫与王映霞结合后并没有过上他所期望的安定生活,不听鲁迅先生劝阻,移家杭州,结果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与灾祸。倾其积蓄建成的新居“风雨茅庐”(产权归王映霞所有),他只住了三天。在全国军民奋起抗日救亡的岁月里,郁达夫作为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少将设计委员(厅长郭沫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1938年年底,曾去徐州、山东、河南前线冒着敌人的炮火,“千里劳军此一行”。
  郁达夫与王映霞的婚姻关系风风雨雨地持续了十二年,终于画上了句号。王映霞回国后在交通部干了一段,1942年,在重庆与招商局官员钟贤道结婚。婚宴场面极大。
  而此时的孙荃,依旧苦守在富阳郁家,出入满舟弄,踯躅富春江边。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后,王映霞扶老携小,避难到富阳,曾多次见到孙荃,觉得并不是什么“泼妇”,而是一个土布衣着、笃信菩萨、牵儿带女的极普通的村妇。就这么一位村妇,支撑着一个被摒弃了的家,抚养郁家儿女。孙荃哪知道天外的事,杭州“风雨茅庐”将临倾覆的厄运。
  
  祭奠,达夫弄里的倾诉
  
  自1927年孙荃从北平回到富阳后,一直住在满舟弄郁家,在婆婆的全力支持下,艰辛地抚养她为郁达夫生养的一子二女,一直到日本军队侵占富阳,才偕子女避难宵井娘家。
  日本侵华战争给富阳郁家带来了血腥的灾难!
  ――1937年12月24日,杭州、富阳同时沦陷,日军铁蹄践踏富春江畔鹳山,侵占了陆氏避难在那里的松筠别墅(长子郁曼陀所建),逼迫这位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烧饭(二子郁浩一家避难环山,陆氏不愿随行)。陆氏当然不会屈从,当夜逃往后山,终因大雪封道,被活活饿死、冻死在山上。
  ――毕业于日本法政大学的郁家长子郁曼陀,后任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庭(管上海租界)庭长。他是一位卓有成就的法学家,正直爱国的大法官。上海沦陷后,第二分院迁租界孤岛,郁曼陀坚持爱国立场,严拒汪伪政府胁迫诱降,1939年11月23日,被汪伪特务杀害于自家门口,时年五十六岁。新中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向郁曼陀家属颁发革命烈士证书。家乡人民在鹳山修建了郁曼陀衣冠冢,并造了一座“双烈士纪念亭”,纪念他和弟弟郁达夫的以身殉国壮烈行为。
   ――1940年,郁达夫与王映霞分手后,全身心投入抗日救亡运动。他继续任《星洲日报》副刊编辑,撰写抗日时论。同时,为国内来新加坡的抗日救亡剧社(金山、王莹率领)作宣传,还呼吁南侨文化界义卖文稿或自由捐助,集款支持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1941年岁末,太平洋战争爆发,他任新加坡文化界战时工作团主席、战时工作干部训练班主任。1942年1月,陈嘉庚领导的新加坡华侨抗敌委员会成立,郁达夫任执委兼新文化界抗日联合会主席。2月,新加坡沦陷前夕,因重庆驻新领事馆拒签回国护照,郁达夫被迫流亡到苏门答腊岛,后定居小镇巴爷公务,化名赵廉。他开设赵豫酒厂,一次偶然中,被发现会讲流利的日语,他被迫做武吉丁宜日本宪兵总部通译。由于侨奸洪根培告密,宪兵队调查证实赵廉就是著名作家郁达夫,实行暗中监控。1945年日本投降后,乘盟军尚未接管苏岛的间隙,8月29日晚,日宪兵总部将郁达夫劫持至郊外,极其残忍地掐死了他。1952年,经中央人民政府批准,追认郁达夫为革命烈士。烈士证发到了富阳郁家孙荃手里。
  日本投降后,孙荃带着儿女回到幸存的满舟弄郁家宅屋,读到了郁达夫的《毁家诗纪》(1939年3月发表在香港旬刊《大风》),后来又获知了郁达夫的噩耗。孙荃对丈夫原先有过的那种怨恨,随着事态的发展和时间的推移,渐渐消除。这三代寡居、妇人做栋梁的郁家,艰难岁月是那么的漫长!近一个世纪以来,晨光熹微时,夜幕覆盖时,满舟深弄里都会传出木鱼的橐橐声。青灯黄卷,伴随孙荃没有尽头的寂寞年华。孙儿们每从杭州去富阳老家看望奶奶时(长子郁天明时在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工作),冷不丁上西楼她的房间时,常发现她口中念念有词地端坐着,桌上摊着一张黄纸,黄纸上布满用火柴梗蘸印泥的红点……
  孙荃夫人在为海天之外的孤魂祈祷?在为她和达夫的孩子们祝愿?她清心寡欲,长年茹素,乃至闻到荤腥气味都会感到恶心,但是每逢清明、中秋、阴历新年这三个中国传统大节日时,她总是破例上街去买回荤腥,烹烧焐炖得香喷喷的,放到八仙桌上祭奠曾经遗弃她的丈夫,不幸沦落在海外的孤魂。她跪在一个蒲团上,叩首,再拜,嘴唇有规则地在抖动,诉说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堂前上方悬挂着一幅放大了的郁达夫当年的照片,两边挂着一副对联:“绝交流俗因耽懒”“出卖文章为买书”,是达夫遗墨,那是他1932年在上海时写下的短句。
  郁达夫,依旧在孙荃的心中。萦绕着她的――总是他俩那些美好的往事。老人晚年经常向孙辈们讲述着这些。她说,在(20世纪)20 年代初,郁达夫带她去上海,会见好友郭沫若、成仿吾,筹建“创造社”。那天郭寓来了好多人。成仿吾拿出一块从湖南家乡带来的腊肉,准备煮了供大家一起吃。可是郭沫若的日本夫人安娜不会做。孙荃见状,大胆进厨房,帮安娜做饭做菜,但两人语言不通,要盐要油什么的沟通不了,只好唤郭沫若进厨房做翻译。
  “达夫的故乡富阳是风光明媚的地方,我虽然没去过……”1963年郭沫若为实现这个愿望,专程去看望故友遗孀孙荃夫人。但事不凑巧,因为相邻一家豆腐店的锅炉爆炸,将郁家老屋炸坍了,孙荃暂住在豆腐店幸存的一间小屋里,那天县里通知她,有位中央首长来看她,没有具体说是谁,时间紧迫得连换个地方也来不及,只好煮茶等待。郭沫若在公安民警严密护卫下来了,只见一片残垣破瓦,几只麻雀飞飞跳跳在觅食,只好带着遗憾走了。两位老人失之交臂。其实孙荃在五十步开外的小屋里等候而不敢离开半步。
  富阳县人民政府为保留历史文物,很快按原样在原址重建了一幢三开间的两层砖房“郁达夫烈士故居”。达夫故居被保存下来了。海内外评论认为:没有孙荃夫人,就不会有郁达夫故居,她自1920年从宵井村嫁到这里的郁家,以一个中国传统女性、贤妻良母的品德辛劳一生,养育了郁达夫的三个子女,使他们个个成为社会上的有用之才。
  孙荃夫人在郁达夫故居里整整生活了五十多年,虽然她随丈夫去过安庆、上海、北京,但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故居中度过的,这幢房子就是她不幸人生含辛茹苦的见证。1978年3月29日,听着春江荡荡流水声,她平静地闭上了双眼,享年八十二岁。
  (责任编辑/谭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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