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内衣店里，周遥遥正在教女孩子怎么正确地穿胸衣。远远地，那个男生看着她。 女孩子买下内衣走了，他还是看着她。 周遥遥在心里暗暗地骂他，转过头看摊在桌上的书。再抬头的时候，她吓了一跳，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过来了，红着脸：“我想买内衣，能不能推荐一下。”
“是买给女朋友的吧？”周遥遥随口问了一句。
男孩看着周遥遥长长的头发，苹果似的面颊，然后他摇摇头，摇得那么用力：“买给我妈妈的。”
林栋握着内衣离开的时候，周遥遥在后面大声地喊：“喂，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电话号码是什么啊？我要建立顾客档案，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给妈妈买内衣的男子。”
2
上班时间看旅游杂志的周遥遥，她的梦想是搭乘邮轮周游世界。
周遥遥反复算了，自己在内衣店打工，卖出一套内衣，店主给自己20元提成。今天已经卖出去两套了，最便宜的海上七日邮轮的报价是两万元。两万元啊，得卖1000套内衣，那些内衣连起来，能够绕城市的内环一周了。所以，对于每个光顾过的顾客，周遥遥都会建立档案，希望他们常常光顾。
过节的时候，周遥遥给顾客群发短信：“端午节好啊，买套内衣过节吧”；“教师节好啊，来看看内衣吧”；“您的内衣时间长了，注意保养，及时更换哦”；“女人不对自己花钱狠，别人就会对你狠哦”……
林栋每次收到群发的关怀问候短信，都觉得很搞笑，回信说“拜托，我是男生”。周遥遥回复：“我记得你。喂，母亲节还有七个月，你不给伯母买套内衣吗？”
林栋出现的时候，周遥遥很开心。林栋买了两套内衣，为了让他买第三套，周遥遥对林栋说了自己的梦想。
周遥遥说，自己的梦想其实很容易实现，早在到内衣店打工前，她就认识一个老板。那个老板不算老，30多岁。老板说：“不就是坐邮轮吗？我请你。”老板每天都送她鲜花、巧克力，有时候还送衣服鞋子什么的，她都没有要。周遥遥说，她要靠自己的能力周游世界。
周遥遥让林栋帮自己挑路线，是7天三国游呢，还是10天四国游？看到那些报价，看到周遥遥微红的面颊，林栋咬咬牙，又买了一套内衣。
3
秋天过去，冬天就来了。卖内衣的淡季到了，周遥遥给顾客发短信更疯狂了。要赶在春天的时候搭上游轮，周遥遥告诉自己，拼了。
那个老板隔三差五来看周遥遥，有时候会遇到帮自己的母亲、姐姐买内衣的林栋。
老板问周遥遥，钱攒得怎么样了？周遥遥说，还差一些。老板说，我可以帮你补上啊。周遥遥摇头。
周遥遥告诉林栋，她知道他没有女朋友，知道他喜欢她，不然怎么会给母亲、姐姐买那么多内衣呢。周遥遥说自己已经决定了：在邮轮游报名截止前，如果攒够两万元，就接受林栋的爱，当他的女朋友；如果没有攒够两万元，就让老板帮自己补上，做老板的女朋友。周遥遥说，所幸春天已经来了，店里的生意应该会变好，自己一定能攒够两万元，当林栋的女朋友。
春天来了，内衣店的生意真的好了不少。
周遥遥那么努力地攒钱，存折上的数字达到两万元、甚至还多一点的时候，她笑得那么开心，然后，哭了。
4
这是春季上海出发的最后一艘邮轮了。老板一直陪在周遥遥身边，皇家加勒比邮轮“海洋神话号”，10日游。
周遥遥是在大连海边长大的，大连有很多船，却从来没有这么大、这么舒适的邮轮。邮轮上有漂亮的客房、餐厅、酒吧、ktv，还有大得像半个足球场的甲板。海风吹过甲板的时候，老板带着周遥遥去赌轮盘，她说压大就压大，说压小就压小。所有赢来的筹码，老板都都给了周遥遥，他说他和从前的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每个女孩和他在一起时都很开心。
周遥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船在日本靠岸的时候，周遥遥说妈妈很喜欢当地的一种小糕点，那种糕点对她来说是贵的。老板买了整整几大箱，当即快递给周遥遥的母亲；在101大厦的时候，所有周遥遥看了超过两眼的衣服，老板都会为她买下来。周遥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从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孩，现在才知道，换上了华服的自己并不普通，难怪老板说她是一块璞玉。
老板给周遥遥买了很多东西，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请人唱歌给她听，表演魔术给她看。周遥遥提出一个要求，老板和邮轮的船长一起打过扑克，而在新加坡登岸的时间太短，能不能请船长通融一下，多等她10分钟，老板拒绝了。
老板说，遥遥，做我的女朋友很容易，给什么要什么，不给的，你就不要想了。
那晚，甲板上的风很大。
10天的邮轮游结束了，周遥遥回来了，不卖内衣了。
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周遥遥去卖鞋子。她给从前内衣店的老顾客群发短信：“我在商业街二楼卖鞋子，请你们继续关照啊。”她也给林栋发了短信：“我回来了，来找我好吗？”
5
商业街二楼的鞋子店，遥遥一直在等林栋，林栋并没有来。
周遥遥坐邮轮去10日游后，林栋曾经来内衣店找过她，听说她攒够了两万元，还是和老板走了。林栋领了毕业证，提前离校了。在外地，他换了手机号。
周遥遥没有见到林栋，也就没有办法告诉他，她的确攒够了两万元，兴冲冲去旅行社签约刷卡的时候，旅行社的人告诉她，两万元是去年春天的报价了，现在是28999元了。
钱不够，周遥遥想到哪儿去借一点。老板说，我知道你不让我帮你，是为了那个大学生，他叫林栋吧，听说他偷东西被学校送到警察局了。他还给了周遥遥公安分局的电话号码。周遥遥打了那个号码，警察说，林栋的确被学校的保安送到那里了。
周遥遥眼前一黑。
上船的时候，周摇摇已经知道林栋的事情是误会了。那些所谓赃物都是内衣，那段时间女生宿舍楼总是丢内衣，偏偏工作人员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林栋的柜子里有那么多内衣，所以就报告了保卫处，保卫处又将林栋扭送警察局，后来才澄清是一场误会。林栋柜子里的内衣，都是全新的，商标吊牌都在上面，都是林栋自己买的。
周遥遥知道，林栋知道她的梦想，为了帮她，他不仅自己来买内衣，也让表姐表妹到她店里买内衣，让她能攒够两万元。那些内衣，最后都汇集到了林栋的柜子里。
但是，周遥遥已经骑虎难下，老板替她交了钱，报了名。周遥遥想，这或许就是天意吧，她和林栋没有缘分。
周遥遥在邮轮上，常常会想起林栋，想起自己并没有告诉林栋，她为什么会有这个梦想，而且必须在这个春天搭邮轮，必须去新加坡。
她的父亲，是十年前的春天去世的。父亲是海员，船在新加坡登岸的时候，他心脏病发作病逝。父亲登岸前，还和她通过电话，说新加坡很干净、很漂亮。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啊。年幼的周遥遥手舞足蹈。
父亲说，好啊，等我攒够钱，就带你和妈妈到新加坡玩。你还没有坐过船，那时候我让你坐最好的邮轮。
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啊？
10年，10年后我退休，不当海员了，就带你和妈妈坐着船到处玩。
周遥遥一直记得父亲的10年之约，所以10年后，周遥遥告诉自己，必须坐船，必须去新加坡看看，这是自己和父亲的约定。
周遥遥告诉老板，自己要去父亲弥留的医院看看，老板拒绝了。老板说我给的，你要，我不给的，你不能要。
那天晚上，周遥遥梦到父亲。醒来的时候，突然想起因为搭邮轮的梦想，自己看了那么多关于邮轮的书――世界上最豪华的邮轮，是1953年由希腊船王铸造的，船王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那艘邮轮上。
书上还说，20世纪最伟大的歌剧表演艺术家，歌剧女神卡拉斯和船王相恋多年，船王满足卡拉斯一切物质的愿望，却一直不肯离婚、娶她，后来他离婚、娶了肯尼迪的遗孀杰奎琳。卡拉斯怀孕，把好消息告诉船王的时候，船王当即暴怒了：“如果你不顾一切生下孩子，那么就意味着我们的关系终结！”
卡拉斯曾经对媒体感叹自己的恋人：“他就像一个规模庞大的糖果商，可以给人最精美最美味最多的糖果，但人是要吃面包才能活下去的，糖果商并不会给人面包……”
博爱的、事业有成的男人，就像糖果商，把对他们来说并不珍贵的糖果到处派发给年轻女孩。然而，谁能一辈子吃糖果、靠糖果活着呢，最终还是要靠面包的。
真正爱你、支持你的梦想、肯为你的梦想付出和受伤、而不是拎着糖果到处发的男人，他们提供的面包，才值得你依赖一辈子。
那晚，老板想住到周遥遥的房间。周遥遥拒绝，把两万元的卡给了老板。她说，剩下的8999元，算自己欠他的，一定还。
只是，周遥遥再也找不到林栋了。他们好像是海边飞过的两只海鸥，交汇的时候用彼此的歌喉互相温暖，而到底，还是飞过去了。
编辑 尼尼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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