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华文作家中的四朵金花(上)|海外华文作家

  一朵飘动的云――陈若曦      2010年11月中旬,我应邀出席在香港举行的首届国际华文报告文学论坛。出发前,我在邀请函所附的出席者名单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台湾作家的名字――陈若曦。记得,我在好多年前,就读过她的“文革”小说《尹县长》。
  在香港丽豪大酒店的大堂里,我见到一位一头灰白短发,穿着普通的女士,看似是参加香港旅游团的大陆家庭妇女,而她正是台湾的名作家陈若曦。陈若曦给我的印象是平和、质朴、坦诚。
  她已经年逾古稀。不久前,她的自传在台湾出版,书名就叫《坚持・无悔――陈若曦七十自述》。
  在会议的间隙,在餐桌上,在旅途中,我跟她交谈,才渐渐对她有所了解。
  陈若曦侃侃而谈,是一个讲故事的能手。她说的关于“最美丽的难民”的故事,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陈若曦原名陈秀美,1938年出生于台北附近的下溪州。她在台湾上初中的时候,看到报纸头版头条发表报道,标题是《最美丽的难民》,写的是香港某著名明星怀孕,从香港到美国分娩,因为根据美国法律,孩子在美国出生,就是美国公民。孩子长大之后,父母可以“依亲”移民美国,也成为美国公民。陈若曦看了那篇报道之后,不屑于在美国做二等公民,就说:“第一,我将来不去美国;第二,我即使去美国,也不在美国生孩子。”
  可是命运常常会捉弄人。陈若曦在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之后,居然也到美国留学。她在约翰・霍布金斯大学学习时,结识了来自台湾的留学生段世尧。段世尧在机械系流体力学专业攻读博士学位。陈若曦在美国与段世尧恋爱、结婚,面临着在美国生孩子的命运。可是,陈若曦一直记得那篇《最美丽的难民》,记得那个特地跑到美国生孩子的香港大明星。陈若曦说,她婚后一直避孕,为的是不在美国生孩子。她说,不论在台湾或者中国大陆生下孩子都可以,只要孩子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祖国的蓝天。
  陈若曦就是这样性格鲜明的一个人。
  陈若曦又说了一个故事:
  1965年6月,她在约翰・霍布金斯大学获得写作系硕士学位,她的丈夫段世尧获得流体力学博士学位,他们做出在当时难以令人置信的决定:从美国到中国大陆工作。
  须知,陈若曦和段世尧都是台湾的留学生,那时候海峡两岸严重对立,怎么不去资本主义的台湾,却去投奔社会主义的中国大陆呢?
  其中的原因是段世尧非常向往社会主义的中国大陆。陈若曦出生于日本统治台湾时期,成长于蒋介石统治时期,从小受到的是反共教育,对中国大陆一无所知。到了美国之后,由于受段世尧的影响,陈若曦看了不少宣传大陆的书刊。当段世尧决定要从美国去中国大陆,作为妻子的陈若曦便随他前去。
  当时不仅台湾海峡两岸隔着坚冰,而且中美两国也无外交关系。段世尧和陈若曦从美国途经欧洲,经中国驻法国大使馆联络,终于在1966年来到北京。一到北京,他们被如火如荼的“文革”狂潮惊呆了!
  经过一段等待,段世尧和陈若曦被分配到专业并不对口的南京华东水利学院。他们将就着,在南京度过“文革”的艰难岁月。陈若曦在那一时期的最大“成就”,便是生下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在1967年生的,孩子还没有生下来,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名字已经取好了。因为当时满街都是大标语“锻炼身体,保卫祖国”,丈夫姓段,就给孩子取名“段炼”。
  陈若曦讲述了她在“文革”中的一个故事:
  两个孩子逐渐长大,陈若曦把孩子送进幼儿园。陈若曦要上班,下班晚了,就托对面的邻居替她领回孩子,因为邻居的孩子也在这个幼儿园。有一回,邻居告诉她出事了,段炼喊“反标”(反动标语)。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孩子在回家的路上玩起骂人的游戏,互相骂对方是坏蛋,说“爸爸是坏蛋”、“妈妈是坏蛋”、“阿姨是坏蛋”,段炼忽然说了一句“×××是坏蛋”。在那样的岁月,说“×××是坏蛋”当然成了“反标”!所幸邻居没有“揭发”段炼。邻居还再三叮嘱自己的孩子,千万别说出去。
  第二天,陈若曦忽然听见对面邻居的孩子在哭,就问他为什么哭。那孩子说,他自己也喊了“反标”。原来,段炼的“反标”事件使他也很紧张,尤其是他的父母再三关照他不能说这样的话,过度紧张的他竟然在梦里喊起“×××是坏蛋”……在那些日子里,她和邻居两家都绷紧了神经,生怕再出什么事。
  陈若曦说,这样的“文革”故事,就发生在她的身边,就发生在她的家中。
  在中国大陆疯狂的“文革”岁月中,陈若曦和她的丈夫实在无法待下去。七年之后的1973年,陈若曦一家终于决定离开中国大陆。
  陈若曦成了一朵飘动的云。她从台湾飘到美国飘到中国大陆,又从中国大陆飘到香港飘到加拿大飘到美国。她虽然在美国生活,却持加拿大护照。漂泊的生活,使她对于不同的社会制度、不同的风土人情,有了广泛而深切的了解,成为她创作的丰富的源泉。
  尤其是在中国大陆的七年“文革”生活,对于陈若曦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她以一个台湾人,以一个台湾的留美学者的身份,亲历中国大陆那大动乱的“文革”,这使她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愿望。
  陈若曦喜爱文学创作,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早年是一个“文学傻瓜”。在台湾大学读书时,她就和白先勇、王文兴等同学创办了《现代文学》杂志。在商业气氛浓重的台湾,办这样的文学刊物是何等的艰难,是“傻瓜”才干的事。
  从中国大陆来到香港之后,已经停笔十一年的陈若曦,1974年,应《明报月刊》主编胡菊人之约,写了一篇反映中国大陆“文革”岁月的小说《尹县长》,发表在《明报月刊》上,立即在海外引起广泛的注意和高度的评价。《尹县长》成为陈若曦的成名作。从此陈若曦一发而不可收,写出了一系列反映“文革”的小说,总共有十五个短篇、一部长篇,这奠定了陈若曦在华文文学中的地位。我第一次知道陈若曦,就是因为读了《尹县长》。这一回,陈若曦在谈到她的“文革”系列小说时说,故事都是真实的,是她在中国大陆“文革”中的亲历、亲闻,而作品利用小说的张力,加以戏剧化,用文学的语言写成。
  陈若曦敢怒敢言,仗义执言,铸成她鲜明的性格。
  1979年12月10日,台湾发生“美丽岛事件”,即国民党政府镇压、逮捕“党外人士”。所谓“党外人士”,亦即国民党之外的在野政治人物,内中有施明德、黄信介、姚嘉文、张俊雄、吕秀莲、陈菊等。这些人后来成为民进党的骨干。陈若曦在美国获知“美丽岛事件”,认为那是“未暴先镇、镇而后暴”。她同情“美丽岛事件”的受害者,邀请二十七名旅美学者、作家签署联名信。1980年1月8日,陈若曦带着联名信从美国返回台湾,要求面见蒋经国。蒋经国予以接见。陈若曦直陈美丽岛事件“不是叛乱”。陈若曦当面向蒋经国指出:“民间人心惶惶,连出租车司机都说这是第二次二二八事件。” 陈若曦不畏强权的勇气,受到许多台湾作家、学者的赞许。
  陈若曦的“文革”系列小说,受到胡耀邦的注意。胡耀邦以为,应当邀请陈若曦来中国大陆看看改革开放之后的新面貌。于是陈若曦以“加拿大籍华人作家”的身份重访中国大陆。1985年4月30日,胡耀邦在中南海会见陈若曦。胡耀邦在交谈中称赞陈若曦是一位有才华的作家,欢迎她回来参观、访问。胡耀邦说,祖国要统一,这是历史潮流,谁也阻挡不了。他希望陈若曦女士经常回来,也欢迎台湾和海外的各界同胞回来,多走走,多看看,加深相互了解。陈若曦则回忆说“胡耀邦是个很热情、很真诚的人,滔滔不绝。原本安排会见半个小时,但最后说了一个多钟头”。
  问起陈若曦近况,她忽然语出惊人:“我如今是‘台独分子’!”经她解释,我方知她所指的是在台湾“独”身,保持“独”立思考,“独”立人格。
  陈若曦这朵“飘动的云”,漂泊了半辈子,在五十七岁的时候决定从美国回到家乡台湾。丈夫段世尧希望在美国养老,多年的夫妻因此分手。陈若曦说:“我要回到台湾,理由很简单,台湾是我的家乡,我没有理由不关心。”
  回到台湾之后,陈若曦一度再婚。她告诉我,由于丈夫力主“台湾独立”,是真正的“台独分子”,彼此政治见解不同,结婚三年之后不得不再次离异,从此陈若曦“独”身而且“独”立思考。
  她告诉我,这几年她如同胡耀邦所希望的那样,常到中国大陆走走、看看。她仍在写作,《坚持・无悔――陈若曦七十自述》就是她的新作。她还说,如今她是“荒野保护协会”的会员及义工。她为做义工而快乐。“恒远不累的旅人”――尤今
  在香港,我有幸结识了来自台湾的女作家陈若曦,也有幸结识了来自新加坡的女作家尤今。
  人各一貌。跟陈若曦目光犀利、文笔泼辣相比,尤今显得温文尔雅。如果说陈若曦是浓烈的咖啡,尤今就是清淡的龙井茶。
  记得2008年金秋十月,我应邀参加成都市作家“秋日行走蓉城”笔会,亲眼目睹、亲手触摸地震后的蓉城。到了成都,主办方给与会的作家都赠送了一本描述成都风情的新书《缤纷城事――尤今读成都》。
  我很惊讶,远在新加坡的尤今,怎么会写起成都来呢?
  一打听,原来尤今是成都首位“驻城作家”。所谓“驻城作家”,就是应成都市的邀请,分别于冬夏两季,两度在成都各逗留五个星期,体验成都生活,向世界介绍成都。尤今以女性细腻的笔触,写下她眼中的成都:
  成都人就像是油菜花,风淡云轻地长满了一地,黄艳艳、亮兮兮,宛若千个万个烂漫的笑靥。别人看着,以为它们无所事事地在享受日光浴,实际上,那热热烈烈地绽放着的黄花,早已不动声色地酝酿了无数可供榨油的角果……
  成都既是含蓄内蕴的,又是热情奔放的;它既是自成一格的,又是不拘一格的。
  尤今的新作《缤纷城事――尤今读成都》,以人物为纬,以风情为经,为成都“画像”。她的书,也就成了成都的“名片”。正因为这样,我来到成都,主办方就以“驻城作家”尤今的新作相赠,使来客从书中得到对于成都的第一印象。
  中国的作家众多,海外的作家也不胜其数,为什么成都会选择尤今作为首位“驻城作家”呢?这一回,我在香港得以会晤尤今,方知内中缘由。
  文如其人。我所见到的尤今,端庄秀丽,总是面带微笑,一望而知是高雅之人。尤今很坦诚,所以一见就熟。
  尤今本名谭幼今,比陈若曦整整小了一轮,1950年出生于马来西亚北部的怡保镇,1958年随父母迁往新加坡。
  尤今的人生道路可以用“一帆风顺”来概括。她的父亲在新加坡做建筑工程承包商,家境殷实,而父母又喜爱文学,所以尤今自幼就受到文学熏陶。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尤今向当地报纸的《学生园地》栏目投出了平生第一篇作品《我想做个小小童话家》,一投即中,非常顺利。文章的发表给了她极大的鼓励,从此与文学创作结下深缘。
  尤今的求学之路也一帆风顺,从小学顺利读到大学,并于1972年考取了新加坡南洋大学中文系,毕业时获第一名金牌奖。她在大学期间创作的短篇小说《飘》,获得新加坡“全国五大短篇小说创作比赛”第二名(第一名空缺)。
  尤今的婚姻之路同样一帆风顺。她的大胡子丈夫林日胜先生是一位高级工程师。婚后家庭美满,生育二子一女。新婚之际,夫君曾经对她许诺:“地球上,任何国家,不论在天涯、在海角,只要你想去,我都可以偕你同去。” 夫君一诺千金,果真偕同尤今走遍地球上八十多个国家。尤今一边走,一边写,自称是“恒远不累的旅人”,而作家秦牧则称她是“大旅行家”。尤今以清丽的笔调,描述她的旅行见闻,异国风情,尤其是世界各国的各色人等。她写了一部又一部游记。尤今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地球是我家,而我,爱这地球上的每一户人家。”
  正因为这样,成都看中了尤今,聘请她为首位“驻城作家”。尤今这位“旅游达人”,果然不负成都人的期望,以一个新加坡人的视角,写出了她心目中的成都。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天同去香港新城市广场购物,出来时她走反了方向。她自嘲说,她是一个“方向感”很差的人。看来,这位“大旅行家”所幸有一位大胡子丈夫的悉心照料,这才能够顺顺利利走遍那么多的国家。
  除了大量的游记之外,尤今还写了许多小品、小说、散文。小品文也是她的强项。她的小品,蕴涵着哲理,给读者以人生的启迪。她是一位多产作家,迄今已经出版一百三十九部著作,而这一记录很快就会被刷新,因为她每年都会向读者奉献新作。她的作品,在新加坡出版,也在中国大陆、香港、台湾出版。尤其是中国大陆,几乎成了尤今的“出版基地”。她的《沙漠中的小白屋》《迷失的雨季》《那一份遥远的情》《浪漫之旅》《太阳不肯回去》等书,都很受读者欢迎。
  尤今的丈夫,虽说是华人,但是只会说英语,不会说汉语。尤今家中的“官方语言”是英语。但是尤今却能用中文流利地写作,这对于生在海外、长在海外的她,是很不容易的。她的作品文辞优美,我在会上听她发言,往往随口说出一连串的四个字、四个字的成语。
  尤今不像陈若曦那样亲身经历中国“文革”的暴风骤雨,她一直生活在优雅的环境之中。她的人生是美丽的。她的作品是美丽的花朵,没有伤感的阴云,只有春日的阳光。
  临别时,我看到尤今优雅地拖着拉杆箱走了。她依然在旅行。她依然会写出一部又一部新作。对于尤今来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应当改为“行万里路,写万卷书”。■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刘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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