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那一晚我无意中打开电视,看到王志正在采访一位满头白发的外国老太太。用中国话说,这位老人很富态,且十分健谈,反应机敏,对每个提问都能做出非常快捷的反应。引起我注意的是老人的年纪:九十岁;国籍:美国;现居住地:山东聊城市阳谷县刘庙村。
中央电视台为什么会对一个如此高龄的美国老太太感兴趣?
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故事吧。
接着听下来,我知道了老人的身世。老人叫牧琳爱,1917年出生于中国,父母在她出生十几年前以传教士的身份来华。童年留给牧琳爱的记忆不仅是儿时的中国玩伴,还有那时中国的战乱与贫穷。十三岁那年,牧琳爱随父母回到美国。在牧师家庭中长大的女孩那时就心存一个梦想:长大了我也要挣钱,要回到中国帮助穷人。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她竟等待了整整六十九年。
在这漫长的六十九年中,牧琳爱与许多女性一样,读书,工作,结婚,生子。她获得过两个博士学位并担任美国一家儿童医院的院长和该市的护士学会主席。当年她与丈夫恋爱时,曾提出婚后定居中国的想法,被毫无中国生活背景的男友拒绝了,无法割舍爱情的牧琳爱选择了妥协,和丈夫组建了幸福的家庭,有儿有女,有受人尊敬的职业。
但她从没有忘记回到中国的梦想。1999年,在丈夫去世的第二年,牧琳爱卖掉了四十英亩山林和别墅、花园、汽车等家产,只身来到中国圆梦。那一年她八十二岁。
为了欢迎这位美国老人,刘庙村特意腾出最好的院落,并为她聘请了翻译。但牧琳爱说,她到中国来并不是养老的,她坚持自己付房租和翻译的工资,还捐资三万美元为村里的小学建起了微机室。
当然,现在的中国已与牧琳爱离开时大大的不同,但这位美国老人仍然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在小学课堂给村里的孩子们讲授英语,到镇上的中学为英语教师做免费培训,又利用自己多年从医的知识积累,到市里的医院为医生们授课。
如今的农民虽然吃喝不愁,但许多观念还很落后。于是,牧琳爱亲手改建了村里的第一个抽水马桶,并且自己扛起锄头下地,将村边一处废弃的园子种满了鲜花,还出资为村里修路。电视上可以看到这位美国老太太骑着三轮车到处走动,与村民们大声谈笑。
这位九十岁高龄的老人所显示的生命活力显然已远远超过了许多年轻人。
中国是一个尊老爱幼的国度,老人应当受到尊敬和奉养,“孝”在传统文化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以牧琳爱的年纪,人们也许会问,她的子女们会放心让如此高龄的母亲孤身一人漂洋过海,在万里之外的异乡度过余生吗?牧琳爱的回答是肯定的,她甚至在离开美国前已经写好了遗嘱,包括死后将遗体捐赠医学研究。
牧琳爱是这样一位母亲,她不是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子女的探望与照顾上。这位老人选择远离子女按自己的意愿享受落日前的余晖。当她连自己的遗体都捐赠出去时,她对于身外之物已毫无牵挂,生命的意义变得十分纯粹。我想,以她的精神,即使到了一百岁,只要她活着,就仍然能用生命创造价值,用生命给他人带来阳光。
我年轻时曾在山区插队,知道农村的孩子走出土地有多么困难。刘庙村的孩子们是幸运的,他们得到了一位美国老人的眷顾。孩子们会记住这位慈祥的老奶奶。她站在讲台上带着孩子们一句句朗读最标准的英语,同时通过她捐资建成的微机室,让孩子们非常便捷地在互联网上与世界建立了实实在在的联系。这群孩子未来也许会成长为科学家、艺术家、工程师、老师,他们不仅会把自己的学识贡献给社会,也会把美国老奶奶的爱心和对生命价值的认识传承下去。
每个人在其一生中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梦想,有的梦想短暂而且物质,有的梦想长远而且终极。为帮助素不相识的人们生活得更美好,这是一个伟大而终极的梦想。
牧琳爱老人用六十九年的光阴守护着这个梦想,并且决定在八十二岁时将之付诸实现。
我相信牧琳爱很幸福――这种幸福除了牧琳爱本身的努力,她对梦想的坚持,也应当包括她的子女们对母亲的有别于通常观念的理解和关爱。这或许是更深刻的理解和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