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闺秀与她的农民丈夫] 名门闺秀到底好不好用

  落花生,在贫瘠的沙土地开花结子,生命力是那样顽强、执著。大文学家许地山一篇《落花生》的优美散文写尽落花生的优秀品格。他做梦也难想到他的女儿会像落花生那样,飘零在“沙土地”,创造出一段奇特的婚姻来……
  她的故事是那么惨烈……
  
  无锡,唐城,电视连续剧《唐明皇》拍摄基地。
  一张男女合影摄于巍巍皇宫前的巨大水车旁。
  男的已过古稀之年,一脸皱纹,老农打扮。女的正届中年,知识分子模样,衣衫合身大方。
  他和她是有着巨大反差的一对夫妻。
  男的是文盲,地道的农民;女的是名门闺秀,高级知识分子(副研究员),南京市政协委员。
  我见过这对夫妻,多次听这位妻子自述她令人涕零的故事。
  
  幸福而短暂的童年
  
  1933年,春到燕园(燕京大学)。一天清晨,一幢教授楼内,传出清脆的女婴啼哭声。两年前喜得贵子,而今又添千金,年轻的父母喜不自禁。
  这年轻的父亲,就是现代文学史上大名鼎鼎的许地山。
  许地山从燕京大学毕业后,与谢冰心、 梁实秋等同船去美国留学,又负笈英国剑桥、牛津大学。1926年归国后在母校燕京大学任教授,为士林所推重。
  夫人周俟松,出身于湖南名门望族。在天津读书时,与邓颖超同学,1928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
  北平古称燕,许地山为他的女儿取名燕吉,希望她吉祥如意。
  许燕吉就是本文的女主人公。
  半个多世纪过去,当年的小燕吉,想起童年趣事,仍历历如昨:
  “父亲很幽默,喜欢和我们开玩笑。他有很多朋友,老舍、梁实秋、梁漱溟、楼适夷、徐悲鸿等,还有一些外国友人。徐悲鸿先生很幽默风趣,特别喜欢孩子,在香港,他常和我们玩。”年届花甲的许燕吉至今不忘这些情景。
  许燕吉的幸福是短暂的,只持续了八年。
  
  早尝人间的辛酸
  
  1935年,许地山在燕京大学支持“一二・九”学生抗日救亡运动,燕大校长司徒雷登很不满,随之把他解聘。经胡适介绍,许地山接受香港大学之聘,赴港任香港大学文学院院长之职。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许地山参与并发起成立“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香港分会”,与在港的进步文化人士站在一起投入抗日救亡运动。这时许地山与宋庆龄领导的“保卫中国大同盟”的友人也交往甚密。一时间,许地山在香港的地位日隆,声名鹊起。然而,厄运突然降临,1941年8 月,许地山因劳致疾,突发心脏病去世,年仅四十七岁。当时女儿小燕吉不过八岁,她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悲痛的阴影还没有消失,意想不到的灾祸又接踵而至。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接着日寇侵犯香港。
  香港沦陷了。
  周俟松扶老携幼,乘一个小轮船在惊涛骇浪中渡海到了湛江,后辗转到湖南衡阳。长沙会战开始,周俟松一家又去了桂林。陷入困窘之际,幸而得到徐悲鸿先生的帮助。徐先生自奉甚薄,对老友的遗孀与子女却关怀备至,慨然以千金相助。十一岁的许燕吉还记得当时徐悲鸿先生与母亲的对话:
  “我与地山兄形同手足,超过兄弟之谊,这一点(指钱)是微不足道的,略表我的心意。”徐悲鸿先生当时含着泪说。
  “本来我不受任何酬赠,看来徐先生之赐情不可却了,那我收下作为我儿女读书求学之资。”周俟松答道。
  许燕吉过早地饱尝了人间的辛酸。八年抗战,她随着母亲颠沛流离,历经五个省七个市。1945年,她终于盼来了抗战胜利。1946年,许燕吉一家回到了南京。母亲周俟松到社会部所属的儿童福利实验区工作,同时兼任三个实验站的站长。实验站收容流浪儿与穷人子女。但周俟松身为站长却无半间住房,儿女读书必须找可以寄宿的学校。因此,女儿许燕吉进了教会办的明德女中(今女子中专,位于南京莫愁路),儿子周苓仲进了弘光中学,也是教会所办。这样,兄妹俩与天主教的关系更进了一层,许燕吉还参加了天主教女青年会。
  
  读书的岁月
  
  1949年4月23日,许燕吉在南京喜迎解放。第二年她高中毕业,怀着兴农立国的理想,报考了北京农业大学畜牧系。
  大学生活开始了。许燕吉有一种全新的感觉。
  政治理论的学习是当时大学的重要课程。政治经济学、马列主义哲学、社会发展史,许燕吉如饥似渴地学习着。
  每一门课都要讨论,都要暴露思想,许燕吉都是真实地讲出心中话。但学习和生活也让她困惑:有神论与无神论一直在她思想中交战。
  “到底有没有神?辩证唯物论是不是真理?”她去问神甫。
  神甫回答她:“这两个问题我不能解答,你自己去考虑吧。”
  这是对她的搪塞。她当即爽快地回答:“既然这样,我就不信教了。”
  虽然她脱离了教会,但她毕竟曾是教徒。1952年北京农大开展忠诚老实运动,这就要交代历史。她这人心口如一。她说:“我曾参加过天主教女青年会。”
  
  接踵而来的厄运
  
  大学生活终于结束了,那是在1954年。
  她被分配到河北省石家庄市河北省农业试验站,后改为河北省农科院。
  怀着对生活的无限憧憬和为国献身的精神,她勤奋工作,并一次次得到奖励。然而,1955年开展“肃清反革命”的运动,把她卷了进去,被隔离审查半年之久。
  接着,1956年“大鸣大放”,鼓励人们提意见,讲心里话。她那单位里曾有一个同志被人诬告而定罪。许燕吉感到这不是实事求是,她无所顾忌地说了,自然还对领导提了意见。
  虽然1957年她平安地过去,但该来的还是来了。许燕吉说:“1958年,大概是反右派补课,单位里的右派指标没有完成,这就落实到我头上了。”
  她还不是单纯的“右派”,还是“反革命”。那时她正怀孕,被开除了公职。失去公职的境地是可以想象的,她一下子堕入了深渊。
  丈夫是她在北农大的同学,广东人,泰国归来的华侨。本来新婚夫妇有了头生的孩子是多么欢乐,但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孩子终于产下来了,却是个死胎。
  许燕吉立即被逮捕,判了六年徒刑,送去劳改。对她来说,这并不突然,因为逮捕本是意料中事。突然的是,丈夫竟向她提出离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离就离呗,何况我是犯人!”她接受了。
  她安心服刑了。服刑期间,她搞过纺织,还带着一些老年犯人养猪。她学过畜牧,养猪也是发挥所长。六年,漫长的时光,还是挨过去了,1964年她服刑期满。
  到母亲那里去吧。可母亲此时在南京市立五中当副校长,工作顺利,声誉日隆,正出席全国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怎能去连累母亲呢?许燕吉没去找母亲,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于是,她留在了石家庄第二监狱就业。自然,这次不是犯人了。
  她在监狱当缝纫工。她究竟是有文化的。管教部门要加强对犯人的教育,用犯人现身说法。于是,她自编自演了一个戏,受到好评,多次演出。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劳教队动员一些刑满留下就业的女队员结婚。动员许燕吉时,也许是曾经沧海,她婉言谢绝。
  接着又发生了新情况。林彪发了那个恶名昭著的手令,全国遣散人口。临近海港天津的石家庄更要过细地遣散那些“不可靠”的人。许燕吉正在其中。
  许燕吉被遣送到距石家庄九十里的新乐县农村,那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地方。
  生活的艰苦,她挺得过去,难挨的是受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对待。经常在深夜里,民兵踢开她的门,对她斥骂、检查……
  好心的村妇劝她:“这样,你是难挨下去的,还是嫁个人吧!”当时她只有三十多岁,也许这是她的一个优势。
  嫁什么人呢?茫茫人海,何处是归宿?
  
  奇特的落难姻缘
  
  1970年秋收后,她回南京看了一次母亲。归途中,她决定赴陕西看望多年没见面的胞兄周苓仲,和她的这位胞兄商量终身大事。
  长途漫漫,风沙疾卷,到了八百里秦川。说起周苓仲,“同是天涯沦落人”,一双兄妹是苦瓜藤上的两颗苦瓜。那段岁月里,周苓仲虽没有被判刑,但还是被管制了两年。这个清华农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在柳林滩种马场当工人。兄妹相见,不免谈到各人的情况。听了妹妹的遭遇后,周苓仲慎重考虑说:“看来,你只有尽快嫁人了。”
  消息一传出,前来相亲的络绎不绝,月下老人的红线,拴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农民身上。
  他叫魏振德,家住武功县官村,比许燕吉大十多岁,是个一字不识的文盲。说相貌吧,个子不高,头大胳膊小,还有一个九岁的儿子。他已鳏居多年。许燕吉仔细观察一番,觉得这人忠厚老实。
  许燕吉坦率地讲了自己的身世,她说:“我的成分不好,将来会影响到你儿子参军的。你要考虑。”
  “儿子参军不参军并不是重要的,我只要家里的门常开着,只要孩子不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门口地上……”老魏说。
  魏振德愿意接受这位知识分子出身的女人,他不计较她的出身和经历。许燕吉饱受创伤的心得到了安慰,她愿意嫁给这位目不识丁、心地善良的老农民。
  两人结婚了,冷清的两间小屋,开始有了欢声笑语。老魏知道南方人喜欢吃大米,他省吃俭用,用有限的口粮给许燕吉换大米吃。他知道妻子是农业大学畜牧系毕业的,就找到村主任请求让许燕吉到村上的兽医站工作。这一切都深深地打动了许燕吉的心。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关心和温暖。她尽心尽责地把兽医站的工作做好,同时,把家里整理得有条有理,从生活上照顾好苦了半辈子的老魏。她把老魏的孩子视为己出,生活上对孩子无微不至地关怀,学习上耐心辅导,从小学起就教他学英语。
  许燕吉的母亲周俟松千里迢迢从南京来到渭河边的官村,当她看到女儿和女婿互相关心、互相体贴的情形后,就放心地回去了。她资助女儿和女婿又盖了三间房子,使他们的生活过得更舒心一些。
  时光匆匆,又是七八个年头过去。渭河边上的官村相当闭塞,可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四人帮”已经倒台了,1979年开始给“右派”平反。这些,许燕吉竟一无所知。许燕吉的儿子魏忠科在县城上中学,英语老师发现这孩子的英语发音与单词记忆都不错,似乎有人教过。一问之下,才知小魏有个“右派”的母亲。英语老师本人也是“右派”,于是,他拉着小魏立刻赶到乡间,把“右派”已经平反的消息告诉许燕吉。
  否极泰来,许燕吉的命运改变了。
  她赶到石家庄,那边也正要找她。她被平反,恢复了公职,被安排在武功县畜牧兽医站工作。
  喜讯又接踵而来。
  母亲周俟松已年迈,她是南京市人大代表、江苏省政协委员,身边无人照顾。1981年,在有关部门关怀下,许燕吉被调到南京,安排在省农科院畜牧所工作,不久又评了副研究员职称,当上了市政协委员。
  有了地位,有了荣誉,人们开始猜测着她和魏振德的婚姻裂变。
  这种猜测自然不是无端,也有好心人劝过许燕吉:“你和老魏究竟是不相配的呀!当年你是落难……现在他成了你的负担,给他一些补偿,还是另组家庭吧。”还有人说:“你们既无爱情,又无共同语言,这日子怎么过呀?!”
  许燕吉有自己的想法。她说:“你落难时,人家援手,你地位变了就把人家甩掉,这还有什么道义可言?在平常的生活中,有多少时间谈情说爱?爱情又不是搞学术讨论,不需要什么共同语言,我们过的是平常人的日子,只要互相关心,互相照顾就足够了。我们的文化虽有差异,但人格是平等的。”
  许燕吉四处奔走,为魏振德办好了“农转非”,把魏振德接到了南京,农科院分给许燕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但是这里没有老魏的亲戚朋友,他那一口关中土话无法与南京人交流。许燕吉要忙科研工作还要照顾八十多岁的老母,她无法天天陪着老魏。她怕老魏寂寞,给老魏在农科院找了个传达室的门房工作。工作虽然简单,但至少要分分报纸,给来客办个登记,老魏不识字做不下去。
  “好,你什么都不必做,安心养老。”许燕吉把每月的工资全部交给老魏,他愿用多少就用多少。她给老魏买了个灵敏度很高的小收音机,让他听戏解闷。一有空闲,许燕吉就带着老魏外出旅游,太湖边,黄山下,扬州瘦西湖都留有两人的踪影,这位老农做梦也没想到能看到这么多好山、好水、好风光。
  许燕吉带着老魏尝遍了江南的美味佳肴,她知道北方人吃不惯米饭,总是顺着老魏做饭时多吃面食。
  在许燕吉的努力下,老魏的儿子魏忠科也调到了南京,先当小学教员,后调到市台联(许地山籍贯台湾,许燕吉是台联成员)搞机关工作,儿子娶了媳妇,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小孙女,三代同堂,和和美美。
  当笔者访问许燕吉时,外边有人敲门,门开处,进来一位老人,满脸皱纹,穿一套蓝色的中山服。
  “他就是老魏。”许燕吉给我介绍。
  “您好啊。”我招呼他,他发出憨厚的笑声。
  “您在南京过得惯吗?”
  “南京很好。”
  “想不想陕西的老家?”
  “不,不想,我的家在南京了。”他的话不多。
  许燕吉看着他笑起来说:“那套新西服,为什么不穿?”
  ……
  温馨,平和,这难道不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许燕吉拿出一本相册给我看,一张张照片都记录了她的幸福生活。相册里有她陪着母亲与邓颖超同志的合影,还有她母女俩与冰心的合影,还有与梁漱溟、赵朴初、楼适夷、廖静文、雷洁琼等名人的合影。在这些夹满名人照片的相册里,笔者挑出了许燕吉和魏振德在无锡唐城拍的那张照片(搬家时遗失),记录下了名门闺秀与她的农民丈夫这段老而弥坚的婚恋故事。■
  (责任编辑/穆安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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