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国舅润麒亲历姐姐婉容的大婚前后|末代国舅润麒

     编者按:   以《末代皇帝的后半生》成功续补溥仪的《我的前半生》的著名作家贾英华,其新书《末代国舅润麒传》再现了润麒先生在跌宕起伏的沧桑岁月中传奇坎坷、斑驳多彩的一生,用化石般的生命历程见证了那个年代特有的历史变迁。
  末代国舅润麒一生极具传奇和神秘色彩,他是末代皇后婉容的弟弟、溥仪的三妹夫。在逊清的小朝廷,他曾被赐“传朝马”,亦曾骑在溥仪的脖子上照相,手握溥仪那枚“永保天命”的橡皮图章扣在养心殿隔扇的柱子上。皇后大婚、建福宫大火,以至溥仪被逐出宫,他都是亲身经历者。皇族贵胄的身世使他与许许多多的名人家族都过从甚密,如梅兰芳、孟小东、川岛芳子等。从溥仪寓居天津,充任伪满傀儡,羁留俄国,抚顺改造,一直到特赦成为公民,他都是亲历见证人。其间,他还与溥杰一起留学日本。京城各王府的风俗逸闻,润麒也知之不少。
  《名人传记》杂志撷其精华,让读者先睹为快。
  
  郭布罗・润麒是末代皇后婉容的弟弟、溥仪的三妹夫。姐姐婉容的大婚前后他还是记忆蛮深的。
   郭布罗・润麒的家族属满洲正白旗,原籍系黑龙江讷河县龙河乡满乃屯,及至迁徙通辽,才在吉林设置祠堂,又在北京帽儿胡同置办了一幢宽绰的宅院。他和姐姐婉容自幼未见过祖父和祖母,当他长大之后,父亲才断断续续讲述起祖父的逸事。他的母亲是续弦,父亲在前妻――庆亲王奕�的四女儿过世后,才迎娶来他的生母仲馨(注:一般书籍或文章大多将润麒的母亲名字写为恒馨。据查其户籍证明,其名金仲馨,原名爱新觉罗・仲馨,别名恒香、竹香)。
  遗憾的是,他们的父亲荣源年轻时却是一名纨绔子弟,时常去社会上胡作非为。当时,其曾祖父不仅治军有方,对后辈管教也极为严厉。据说,荣源一次私自溜出去寻欢作乐,竟然昏头昏脑私闯民宅,调戏民女,被拿获后押送回府。按照老规矩,此种劣迹非砍头不可,临刑时,却被一家人拼死拦阻,院里一群下人长跪不起,乞求恩准赦免,终于获得赦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万般无奈,曾祖父只得对孙子“削发代首”,以示惩戒。无疑,这成了家族史上的一桩耻辱。打那儿起,荣源变得收敛起来,再也不敢随便出外恣意妄为。及至数年后,润麒的外祖母当面唤来他,神情沉重地讲述了这个真实的故事,然后,严峻地告诫年幼的外孙:“记住,你的父亲在相亲时,头发还是蓄的假辫子呢!”
  
  进宫前的婉容――养在深闺人未识
  
  
  满月冉冉升起,悬挂中天。夜半照例要焚香拜月,这是荣宅共度八月十五的老规矩。这年中秋佳节,与往年截然不同。之前,婉容与溥仪已经订婚,这次成了姐姐婉容在荣宅度过的最后一个团圆日,自然心绪显得极为复杂。拜月之后,她就一声不响地回到了闺房。
  而无忧无虑的润麒,眼瞧着八仙桌上摆满祭品、彩灯、蜡烛,院内人来人往,心情极为兴奋。逢年过节,他最喜欢燃放鞭炮,回屋抄起两挂,就跑到了院里。
  恰巧,察存耆(注:察存耆,曾当过溥仪的英文翻译)的父亲前来看望荣源夫妇,笑眯眯地瞧着润麒在院里放鞭炮,他头上梳的一根小辫儿总是随着动作甩到胸前来,点燃一下鞭炮,就得把小辫儿往后边撩一下。
  这时,听见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婉容走出房门,默默地瞧着弟弟滑稽的样子,依然显得心事重重。
  其实,早在五月节,荣宅上上下下就听到了婉容“选后”的风声,只不过还没传来最后的佳讯。按照旧习俗,五月节要喝雄黄酒,润麒依次戴上各式各样属相的彩色面具,蘸着雄黄酒抹在鼻子眼儿和耳朵眼儿上。据说,这样什么毒虫就都钻不进去了。
  婉容也照方抓药,除戴上十二生肖面具以外,也在耳、鼻之处涂抹了雄黄酒。姐弟俩彼此瞧了瞧,相视而笑。
  养在深闺人未识。这是一个外人所并不了解的婉容。
  其实,一般外人并不了解而后成为末代皇后的婉容。相对而言,婉容绝非那么开放,也不像当时报纸所宣传的那样,连吃住都很新潮。实际上,当她刚刚两岁时,生母便已去世,骨子里是一个深受封建传统影响的贵族格格。(注:润麒曾回忆说:电影、杂志上往往把婉容形容得极时髦――跳舞、开车,穿着西服出入夜总会,特别是意大利拍摄的《末代皇帝》,将婉容完全欧化了。他认为在这一点上不够真实。)
  在润麒看来,婉容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在家里总是一袭旗袍,起初连西服都没穿过,说起来,可能谁也不信,然而这确是事实。
  早先,婉容在帽儿胡同家里时,时常梳着辫子,当她与溥仪订婚以后,才开始留满族人梳的“两把头”――一边一个坠儿,一边一个发髻儿。润麒一次到姐姐婉容的屋里玩耍,她恰好刚刚买来一件新西服,于是对他说:
  “润麒啊,我想穿着西服照几张相片。”
  “我来给你照吧。”
  润麒抬起头,见姐姐婉容正在试穿一件没领子的西服。
  “你这么穿西服可不行。” 润麒见姐姐上衣里还穿着一件红色小夹袄,便笑话起她,“你外边穿西服,里头还穿着中式夹袄,这不都露出来啦?”
  闹了半天,她原来是想穿西服,却又不肯露出脖子来,才穿上了高领小夹袄。听了弟弟的话,她勉为其难地把纽扣解开,脱下夹袄,穿上了一件西服上衣。
  “润麒,快来照吧。”
  
  婉容站在屋中间召唤他。这样,他从前后左右多种角度,拍摄了婉容第一次试穿西服的照片。
  订婚以后的婉容,仍单独居住在后院的房间,润麒照旧经常跑到她的屋里玩儿,有时也站在一旁,静静地倾听姐姐弹琴。那天,他在婉容的屋里仰起头,忽然看见顶棚上倒插着一个扫炕笤帚,把儿插在里头,底下露着半截儿笤帚穗儿,于是,十分好奇地问起姐姐:
  “这是怎么回事呀?”
  “咳,这是闹耗子呢。”
   听姐姐说后,润麒才明白,原来前几天屋里闹耗子,婉容抄起笤帚打耗子,没想到“咚”的一下,竟将笤帚把儿一下杵进了纸糊的顶棚里。他听了,乐得前仰后合。
  宫内刚刚有了手摇电影机不久,就先来到帽儿胡同的荣宅来试映。
  第一次观看电影,润麒感到异常新奇。大厅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宽大的白布当银幕,放映机通电以后,用手一摇,上边就映出了清晰的人物和风景。当时电影大多是纪录片,放映的也没什么新鲜内容,无非是打枪、放炮以及国外的一些风景,并没多少曲折情节可言。
  因为是稀罕事,全家人一个不落来到大厅里欣赏电影。婉容也与家人静静地坐在一起,看到影片中出现放枪的情景,她竟胆小地赶紧捂起了耳朵。见此情形,他哑然失笑:
  “这是无声电影,根本没声音呀!”
  她这才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当时放映的偶尔也有一两部故事片,他们全家人尤其喜欢一部反映盗贼的电影片。实际,电影内容挺简单,特技却蛮有意思:窃贼溜进一家之前,往墙上靠了一下,就变成了纸片,由门缝钻进屋去,仍然是一个薄片,最后还原变成人形,轻轻扶了一下桌子,大把的钞票就从抽屉里跑到了手上。那个盗贼揣上钱以后,到门边一站,又变成了薄片,钻进门缝从屋里溜了出来。
  这部简单的无声故事片,一家人看得津津乐道,吃饭时仍议论不停。似乎成了规律,宫里凡有了新的电影片,大都先拿到荣宅放映。或许,这是订婚以后的溥仪表达心意的一种特殊方式也未可知。
  炎夏之际,润麒全家人来到颐和园一座极为雅静的院落――玉澜堂暂居避暑。这是他家每年暑期包租的,一季度才两三块钱,但要自带厨房炊具。院外有一个木头栅栏,小木牌上赫然写着:“私人住宅,请勿进入”。他和姐姐婉容跟随父母还没走进院子,远远就闻到幽雅的白玉兰,散发出诱人的淡淡清香。
  附近不远的山坡上,时常往来着一些抬小轿儿的轿夫,居然成了他一家人远眺的一道风景。在他们来避暑之前,一个外国人曾在山坡上种植了一片西红柿。因从来没见过西红柿,润麒便向一名轿夫好奇地询问:
  
  “这东西能吃吗?”
  “我吃给你看,但是你得给我钱才行。”轿夫踱着慢步走过来,“如果给我一毛钱,我就吃一个给你看。”
  润麒拿出一毛钱,圆瞪双眼瞧着,轿夫几口就吃了下去。之后,轿夫抹了抹嘴:“还叫我吃吗?如果还让我吃,你就再拿钱来。”
  他觉得好奇,又掏出两毛钱,轿夫随即又吃掉了两个西红柿。由此,他才知道西红柿还能食用。回到家里,他将此当成新闻,兴奋地告诉了父母。
  玉澜堂避暑返城不久,帽儿胡同的宅门发生了变化。从早到晚,一群工匠在大门口不紧不慢地施工修葺,他才知这竟得益于姐姐被册封为“皇后”。
  婉容与溥仪大婚之后,荣宅才翻盖完工。远远地瞧上去,荣家宅门并没显得多么气派,反倒变得像一座新庙似的。
  
  婉容被册封为皇后的内幕
  
  婉容被意外地册封为“皇后”,其实纯出于偶然。
  直到许久以后,润麒才听说,这是由皇叔涛贝勒(注:载涛,醇贤亲王第七子,生于1887年,曾任清朝禁卫军统制兼军咨事务大臣。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民委委员、军委马政局顾问、北京市民委副主任,于1970年逝世)一手牵的红绳――因平时载涛与荣源经常一起骑马游玩,成了一对情趣相投的莫逆骑友,彼此相交甚厚,无话不谈。就在京城对皇上“选后”众说纷纭之际,载涛与荣源有了一次推心置腹的简短密谈。
  “你愿不愿意让婉容当皇后?”
  “有那么容易吗?”荣源听了,将信将疑。
  “试试吧。”
  或许就是涛贝勒简单一句话,铸成了永远不能改写的历史的一页。不久,载涛开始牵线运作,荣源这边自然心照不宣。
  据说,起初选皇后时,溥仪早已在老太妃遴择的照片上画过圈儿,点中文绣当皇后,然而,婉容为何又突然变成了皇后?当时润麒年龄太小,一点儿也不清楚幕后的隐情,只知道是父亲通过载涛才促成了这桩姻缘。
  实际,载涛与端康太妃一直关系密切,且与溥仪之父载沣进言颇畅,遂通过种种方式打通了关节。(注:其实婉容当上皇后的内情,溥仪是这样说的:“文绣是敬懿太妃所中意的皇后,我在照片上圈过了。但是,端康太妃不满意,认为文绣家境贫寒,长得不好,而她推荐的婉容,是个富户,又长得很美。我听了王公们的劝告,心里想你们何不早说,好在用铅笔画圈不费什么事,于是我又在婉容的相片上画了一下。”“结果荣惠太妃出面说,既然皇上圈过文绣,她是不能再嫁给平民了,因此可以纳为妃……于是我答应了他们。”)细细忖之,婉容册立皇后,也不乏祖上的背景。因为送进宫的履历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荣宅格格婉容是吉林将军长顺的曾孙女。长顺是朝中一品重臣,堪称历经咸丰和同治、光绪朝的三朝元老。但在宫中两位太妃的较量之中,这充其量只是一种衬托的说辞而已。
  最初被圈定的皇后文绣,成了淑妃。后、妃瞬间颠倒了个儿,这为文绣与溥仪日后反目,埋下了导火索。
  最初听说婉容被选进宫时,母亲仲馨不太愿意,与其父意见相左,确是实情。大婚之前,载涛曾经来过荣宅几趟与荣源当面商议。婉容被“钦定”皇后之后,母亲仍不十分赞成,但木已成舟,只得如此。
  当时,润麒正寄居外祖母家,而婉容住在帽儿胡同家里。不过,母亲有时带着婉容和几个姨儿到外祖母家串门,他也由保姆带着凑在一起吃饭、打牌和玩耍。溥仪的三妹韫颖(注:韫颖,后成为润麒妻子),谈起过当年对婉容的最初印象:
  “她幼年时长着端庄的鹅蛋脸、一双丹凤眼,走到哪儿都忒惹眼。她偶尔去逛商店时,老板总爱给她糖吃,因为她相貌出众,十分招人喜爱。长大成人后,她倒确实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中规中矩的漂亮格格。”
  偶尔有些朋友来家里玩儿,婉容从不与她们相偕逛街,父亲和母亲也极少带她出去游玩。她家距外祖母住的地方不远,婉容只是偶尔与弟弟润麒一起在两家之间走动。
  有时,婉容跟着母亲到外祖母家看望时,长辈之间聊天,她就去润麒住的房间里玩牌。即使此时,她仍显得十分安静沉稳。
  平日,他到姐姐屋里玩时,极为随便,见了好吃的,伸手就拿,不想吃时,她也从不勉强,俩人一直相处融洽。由于院子大,彼此都不知道他人房间里的琐事。看见一架钢琴搁在姐姐的房子里,才知这是专门给婉容买来的。从此,宽敞的院落里时常传出悠扬的琴声,为这幢古宅平添了一丝清新的现代气息。
  至于姐姐入选皇后的细情,他起先丝毫不知。婉容订婚后,溥仪当即让宫里派来太监、保姆以及七八名宫女来到了荣宅,一切开销都归宫里支付。另外,还有一名专门为婉容梳“两把头”的中年妇女,时刻不离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从此,婉容的整个生活都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连饮食也与往日大不一样,一日三餐和水果变得异常丰富。奉旨前来的那些太监都受过严格的宫廷训练,礼貌周全,见面说话时,无不先请安、打千儿,荣宅简直变成了宫中演练礼仪的场所。
  虽然婉容开始不太习惯,但也不得不适应新的规矩。她洗手时,宫女必须先跪下端起脸盆,另外的宫女手里捧着手巾、香皂等一些物什。母亲仲馨起初也不习惯,宫女来到她的屋里刚跪下,她就连忙劝说:
  “咳,别这样,快起来。”
  她执意不让宫女跪拜,慢慢地才逐渐适应了这些宫中的礼节。
  册封姐姐当皇后那天,润麒没有合适的朝服可穿,出于礼仪的需要,他戴的帽子以及衣裳,连靴子、朝珠等服饰,无一不是从其他王府借来的,穿在身上居然是意想不到的合适。仅仅从朝服的外表看,他俨然已成了二品大员。
  这是农历1922年十一月三十。
  那天,润麒从早晨起就在宅门跪迎圣旨。头一天,一名娇生惯养的太太听说后,因不知要跪多久,怕双膝受不了,就向荣源娇嗔地提议说:
  “要是总跪着,是不是做一个护膝呀?”
  “就那么一会儿工夫,还要什么护膝?”平时为人随和的荣源,这次却一口回绝。
  荣宅门口张灯结彩,迎门正中摆了一张大条案,上边摆放着各种贡品。时辰将到,全家人无一例外来到门口跪接。门口摆放了三个红垫,荣源自然在打头的位置,哥哥润良排在第二,润麒位列第三,跪在那儿静静地恭候圣旨。
  不久,太监奉旨抵达荣宅,当场宣读册封之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宅门。待他们进去后,润麒和父亲、哥哥才站起身。这一天,婉容接过了象征着皇后的“册封”和“宝文”。之后,院里热热闹闹地敲起锣鼓,唱起了大戏。
  而年仅十六岁的婉容,由于在家中是独生女儿,极少受过苛刻的管束。几天前,她实在忍受不了重复宫中繁琐的规矩,在一次演练宫中礼节时,忽然大发脾气。之前,她已经练习了整整一个下午,仍然不符合礼仪规范。润麒刚迈进门,正赶上姐姐大发雷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婉容如此盛怒。
  当时,婉容穿戴已毕,梳着“两把头”,脚登厚底鞋,头戴珍贵的头饰。在太监现场监督下,她一遍遍地演练礼仪,早已变得十分厌烦。她自认为将进宫成为“皇后”,别人竟随意指使自己,怎么没了自由?――殊不知,这只是终身失去自由的开始。
  她大声地发泄着多日的愤懑和怨气,谁也不敢吱声,虽然太监“奉旨”而来,也不敢逼之过甚。见了这种情景,润麒劝她说:
  “姐姐,你别发脾气。”
  正发脾气的婉容听了,仍然低头哭泣不止。他见劝解无效,就一溜儿小跑去禀告母亲:
  “姐姐婉容,今儿个跟宫里的太监发脾气啦。”
  “为什么呢?”
  “她练烦了,不愿意演礼了。”
  润麒最先感受的却是婉容订婚之后,别人对自己称谓的变化――他升了辈分儿。
  以往见面时,家里的两位管家周友和韩升,尽管年纪比他大,但都官称他“二哥”。从这天早晨起,两位管家随太监一起,开始改称润麒为“二爷”,连外祖母身边的丫鬟,虽然与润麒自幼青梅竹马,也改口尊称他“二爷”了。
  
  这一年,他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十岁小孩儿。
  
  溥仪迎娶婉容
  
  大婚迫近,忽然,荣宅前面变得异常热闹起来。门前扎起了高大的彩坊,街上观者如潮,人头攒动。
  实际,荣宅内搭棚、油漆、彩画的装修,已开始许久。大门里的几道庭门,油漆过后全部重新描上了“禧”、“寿”字。从垂花门进来,有一个宽大的玻璃门过厅,两边置有极讲究的陈设。
  穿过大厅,有一道四扇绿门,上边重新绘制了菱形格,中间的大门可向两侧随意打开。若走进后边院落,要绕过旁边的廊子门才行。淘气的润麒从小爱动手,竟然欣喜地当上了干杂活儿的帮手。
  一名姓彭的大胡子老头儿来到荣宅洒墨挥毫,叮嘱润麒负责往大门贴上不同的字幅,油漆匠随即把“龙凤呈祥”四个大字印在他所居住的院门上,还在几道大门上斜画了三条红纹来衬托装饰。他一直无事忙地四处跑个不停,满脸汗涔涔的。
  谁都知道,婉容进宫后再也无法留居旧宅,所以她的住房仅简单翻修了一下。窗户框换了纸,屋内重新糊过顶棚,墙上也贴了新纸,无非稍微见见新就是了。
  过彩礼的仪式,称得上异常隆重。民间结婚送彩礼,大多是两个人抬,而这次是几十人分成若干抬。抬礼的差役都是肩上斜披大红绸,俩人抬一个箱笼,里边摆着绫罗绸缎的衣料,玻璃匣盛放着各式金银首饰。
  此时,荣宅门口观看皇上大婚过彩礼的百姓,汇成了人山人海。
  翌日(注:即农历1922年十二月初一),宫里派来了迎娶皇后的大队人马。恰巧,操持大婚的总办,正是为婉容牵线的载涛。“皇叔”让福晋姜婉贞和内务府大臣增崇的妻子负责迎娶皇后并布置洞房。堪称黄土铺道,净水泼街,从上半夜开始,整个京城竟实行了宵禁。蒙古郡王贡桑诺尔布和载泽等御前大臣,守候在内廷,载涛福晋等人领衔亲率上千人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径奔北新桥帽儿胡同。
  由声名显赫的皇亲国戚领衔,多年不见的宏大场面震动京城。
  自然,润麒不敢再淘气。在热闹非凡的荣宅前,他和兄长润良由父亲荣源率领,在恭候迎亲的仪仗队伍到来之后,连连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将凤舆以及宫内一行人迎进宅门。
  迎娶这天,荣宅各屋挤满众多亲戚、朋友,女眷大部分梳着“两把头”,有的穿着旗装,也有的身着汉装――长长的袖子,黑裙子上绣着剔花儿,这在平时都是不常穿的礼服。
  特别惹眼的是一名既没梳头、也没有戴多少珍贵头饰的汉装女子姜婉贞。她被派来专门照顾婉容上轿前的各种琐碎事情,为婉容整理完头饰,又遮上华美的盖头,前后仔细打量不停。
  在迎亲队伍中,最吸引众人目光的,是一乘二十二抬的豪华双层金顶凤舆。他眼见凤舆抬进了正屋,姐姐婉容不厌其烦地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随后接过了象征着皇后权力的金印。
  在此之前,他好奇地发现,姐姐婉容正与母亲在床上相坐而泣,娘俩哭个不止。荣宅的正房,中间有一个隔扇,里边是父母住的房间。他在外屋,淘气地从窗户往里偷窥,见母亲没有特别打扮,只是穿着一件普通新衣,正劝解着伤心落泪的姐姐,感觉十分有趣,就在门外淘气地跳着脚,双手拍起巴掌乱嚷一气:“哭了,哭了!……”这还不算,他还猴儿跳似的窜到屋里,模仿姐姐哭泣的样子――呜呜呜……
  在他的笑闹声中,婉容从屋里含泪跨上了凤舆。等凤舆抬出正屋以后,他仍然学着母亲和姐姐哭泣的样子,拿手绢捂着脸假装擦眼泪,起哄地追随在后边。
  在鼓乐齐鸣之中,太监们抬起凤舆,稳步走出宅门,接着,在荣宅大门外,又换上了从太仆寺街雇来的轿夫。而到了东华门外,太监又重新替换了太仆寺街的轿夫。这一似乎烦琐的细节,显示了宫廷礼仪的严谨。作为逊清王室的末代皇后婉容,在皎洁的月光中,从东华门被迎入巍峨的紫禁城。
  在送亲的队伍中,荣源和喀拉沁王、恭王福晋、身穿旗装的著名犹太人哈同太太,以及润麒的大三姨儿等一些至亲好友(注:据润麒先生说,皇上“大婚”,区别于京城婚礼习俗。当时,在北京城结婚迎娶时,娘家人要陪同前往,同时还要有“伴娘”相陪。一些地方的习俗是,哥哥还要背着妹妹走一段路),紧随迎亲仪仗迈进了皇城内廷。
  无疑,润麒跪接“册封”是在白天。所以,他始终觉得婉容是在白天被迎娶进宫的。(注:润麒先生曾回忆说:梅兰芳先生回忆录和很多当事人,都说溥仪大婚迎娶是在夜间。有人还在夜间看到了大婚的队伍从帽儿胡同通过。据考:迎娶皇后的吉日,是宫内钦天监为逊清宣统皇帝溥仪专门择定的,即壬戌年阴历十月十三日寅时――即夜间3时至5时。)记忆过人的润麒始终没弄清楚,姐姐婉容究竟是晚上还是白天被接进宫的。而在颇为热闹的场面中,他只顾淘气,竟没瞅见轿子从哪个大门抬出了宅院。他暗自琢磨,正门搭建了戏台――出了过厅,往前拐过垂花门去才能走到前边的大门口,搭上戏台轿子就出不去了,估摸是从东边旁门走的。戏台搭在门前,从那儿怎么通过轿子呀?事后,他总是好奇地追问这个看似无聊的细节,然而却没人回答他这个小淘气儿。
  尤其使润麒感到兴奋的是,从那天起,他住的院里就开始搭台演戏。一座颇大的戏台搭在绿门前边,正好冲着北屋,恰巧就在他的卧室前边。他在西厢房抬眼就可以瞧见,院里搭的天棚从进门一直搭到四合院,引人注目的是,棚上有个一尺五左右的奇怪的戏装小人,他不知,这就是戏班供奉的唐明皇。
  往日寂寞的大院里,摆放着许多藤椅,热热闹闹地整整唱了一天大戏。他离得特别近,见舞台上敲锣打鼓,演员唱、念、做、打格外认真。客人吃完饭,大多来聚精会神地看戏,直到夜里一两点钟,听戏的人都走净了,戏台上还由“富连成”的学员,专为他这个小孩儿表演《连环套》。他搬了一把椅子歪坐在上面,一边看热闹一边嗑瓜子。
  他新奇地见到,一名像戏班老板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走过来,跪在地上给自己请安。尽管没其他人听戏,演员仍然唱得非常卖力气。他变得异常兴奋,一会儿蹦到椅子上,一会儿跳下地来,后来困得实在睁不开眼,戏才不唱了,锣鼓也不敲了,顿时,整个院子变得鸦雀无声。
  早晨起来,他见院里摆着几张八仙桌,桌上各式点心摞成一座小山,白色的点心上刻着各色鲜花,顿时眼馋了。他好奇地一蹦一跳地跑过去,掰开一看,竟然不是真的――外边看着像点心,里边却是泥做的,顿时兴趣索然。
  至于厨房内的饭菜,以及来了客人怎么摆桌,他漠不关心,其他像什么绸缎布匹,也不屑一顾。他细细地察看了一圈,别的不喜欢,唯独喜欢上了宫廷送来的彩礼中的三只绵羊――喻义“三阳开泰”。
  他兴致勃勃地走过去,挨个摸了摸披着红绸、上面点着“红”的羊头,其中两只一点儿反应没有,唯独一只小羊,见了润麒就一直不错眼珠地瞅着他。
  于是,润麒欣然留下了它。由于他总是亲切摸着它的头,很快它就与他变得熟稔,开始是别人喂,后来他亲自动手喂它,没几天就感到,羊这种动物若跟人友好比狗还忠实。那只羊没有专门的羊圈,总是时刻跟随着他,平时他在东厢房睡,那只羊就在炕边站着,居然一宿一宿地守着他,念书、睡觉它也跟着,竟与他变得寸步不离。
  可也怪了,他上学时,那只羊居然站在门外,纹丝不动,整整两三个小时目不转睛地瞧他上课,不吃也不喝。他在屋里念书时,禁不住时时偷瞅它一眼。有一天,一只狗蹿进屋里,那只绵羊像是吃了醋,一扬犄角把玻璃门撞了个窟窿,把狗一下子顶了出去,他笑着将小羊搂进怀里。
  遗憾的是,没过多久,跟随他不过一个来月的小绵羊竟可怜地死去了。他很难过,思来想去,可能是自己净喂饼干,而反刍动物不能吃熟食,否则肠子里会发酵,果然,这只绵羊临死时肚子胀成了一个圆球。
  这只小羊的逝去,却使他内心好一阵伤感。
  而腊月羊的猝然而亡,或许成了婉容终生独守空闱的谶语。
  (责任编辑/刘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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