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大部分人开始对典当行陌生起来，因为它的业务重心已经转向了另外一群人 “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皮袄一件――”这是电视剧《大宅门》里“当铺先生”的吆喝声，“典当”二字，长久地与“无米下锅”、“万恶的旧社会”画着等号。然而近些年来，新典当行的业务变化、典当行的融资功能、当品定价对各行业的预示作用，这个充满“旧社会”气息的行业又走进了我们的视线。2008年经济低迷以来，更有报道称，典当行已经开到了伦敦的金融城，堂而皇之地做起了金融高管们的生意。这个一度消失了的行业，何以再次兴旺至此？
“有钱人”来到典当行
“有钱人”成先生匆匆走进典当行办公室的时候，已过了下班时间，而财务科的工作人员还没下班，等着成先生交付上月利息的支票入账。听说记者来采访典当行业，成先生有点无奈地玩笑道：“快点报道一下典当行丑恶的一面吧，月月都要催债的。”
今天，走进典当行的，无论是典当者还是投资人，都已经和历史概念不同了。与街面门市里典当民品周转生活的那些人不同，成先生在北京南郊拥有300亩土地、2万多平方米润滑油生产厂房。据成先生说，他的工厂已经营多年了，一直以来效益都不错，在华北地区同行业间也是数一数二的企业，直到去年奥运期间停产了三个多月，资金链才出了些问题，迫不得已才把厂房拿来典当行抵押贷款。
1949年前的典当行多为本金不大的小门脸，专做穷人的生意，1949年以后，典当行在大陆被取缔，它的一些功能被旧货收购和信托公司所取代。而今天的典当行更像是银行，笑容可掬的柜员们坐在装有防弹玻璃的柜台里边，柜台外为客人预备着椅子和饮水机，相熟的或者典当金额大的客人还会被请到后面的办公室，享用一杯上好的功夫茶，因为客户都是“有钱人”――日用品典当几乎绝迹，奢侈品成了典当行的主要当品，车、房产、乃至财产权利抵押渐渐成为典当行的主要业务。动产抵押在我国典当行只占典当金额的四分之一，而房地产抵押和财产权利质押分别占到典当金额的53%和22%。越来越多的小有资产的“有钱人”们，由于资金一时周转不灵，走进了典当行。
成先生的企业为什么不能从银行贷款，而选择了典当行这一利息颇高的融资渠道？提到这一点，成先生不免有些愤愤：“我本来因为停产三个月的原因，有点周转不开，又赶上去年8月份农业银行改制。我和农行合作好多年了，结果他们突然不借给我钱了。我的资金链也就断了⋯⋯原来是‘还旧借新’，我能把去年的贷款还上，说明业绩不错，一般就能贷给我明年的款，但今年银行不给我贷款了。公司曾经用我的名字给几个主管按揭买过车，有几次会计没有按时还款。现在已经还清了，但银行说，公司法人信誉不良，就是不给我贷款。要能从银行贷款，谁愿意上典当行呀，利息太高。我这半年还利息就比原来成本高出许多了，可是我们小企业也得活着呀？”
成先生很焦虑，在和记者交谈的过程中，眉头就从来没有打开过，不住地叹气。自己的事业遇到了这种危机，成先生对银行自然颇有微词：“国家每年都说要扶植中小企业。我不知道别人，不过我没看见过钱⋯⋯国有银行很谨慎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银行每年有放贷金额的要求，一般银行都愿意一次把贷款放给大客户。一次性完成一年的份额，而且还保险。有些国有大企业，好几家银行上赶着借钱给他们，而我们求爷爷告奶奶也贷不到钱。现在又弄了个信贷员终身负责制，业务员就更没积极性发展小企业客户了。”
中小企业贷款难，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尽管政府一再出台支持中小企业的政策，中小企业还是备受银行系统的冷落。据新华社报道，今年第一季度以来，我国贷款总量大大提高，但在第一季度贷款结构中，服务中小企业为主的短期贷款仅为25%，而且2月比1月还减少了3000亿元。对此，银行业界人士也并不讳言。中小企业经营不稳定，普遍缺乏抵押物，账目混乱，偷税漏税现象严重。每做一笔中小企业贷款，银行都不得不耗费很大人力来进行前期调查，可是得到的利润远不如国有大企业贷款丰厚。银行实行的是信贷员终身负责制，为了避免陷于不良贷款的纠纷中，信贷员大多没有积极性发展小企业客户。小企业破产率高，平均寿命仅仅3至5年。一旦借贷企业破产，银行需要通过法院追讨贷款，常常是几年下来也追不回来。对于大部分银行而言中小企业贷款犹如鸡肋，做多了，反而会限制银行的发展。
我国目前有4000多万家中小企业和个体工商户，创造了GDP总量的6成，吸纳城镇90%的就业，这些企业的融资需求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虽然国有大银行不免视其为鸡肋，可是很多民间资本都跃跃欲试，希望进入这个融资市场，典当行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兴旺起来的。从2001年开始，国家逐步放宽了典当行的经营范围，提高了注册资本金和一次性放贷金额的上限，除民品外，典当行还可以进行不动产质押和财产权利抵押业务。典当行一时成为一个热门的投资选择，注册典当行数量每年都以25%以上的速度增长。到2007年为止，全国有注册典当行2930家，注册资本金达到862亿元。 一些业内人士透露，不少大企业也以各种方法入股典当行。
救小企业主之急
在针对中小企业的融资业务中，典当行有明显的优势。典当行对中小企业没有多少信誉要求。从事房产等不动产抵押业务的叶先生介绍说，典当行不过多调查贷款客人的信誉背景，是因为有抵押物作保障，“小公司基本上都账目混乱，那些账目很多是不真实的，看不看都无所谓。我们只看客人抵押的物品值多少钱，然后再按当时的折当率给客人贷款。折当率一般每个典当行不会差太多，都是跟着市场需求变化的。比如，前两年房价涨得快，我们房地产的折当率能给到70%，就是说你市价100万的房子，我贷给你70万。一旦几个月后客人不能还款了，我们把房子拍卖出去也能收回本金和利息，因为房价在涨。现在楼市不景气，房产折当率也就降到50%多。 当然我们还是希望客人能够按期还款，三万以上的绝当物我们需要通过公开拍卖来处理。这样回款时间就长，我们的资金流动性也会受影响。”
而且，典当行比银行通融性大。叶先生说：“像成先生这样可以用厂房抵押贷款的人也不一定能从银行贷到款。在我们国家，土地所有权是国有的，按目前的规定几十年后国家就可以无偿收回土地，而土地上的建筑也就没有价值了。只要土地产权问题不解决，房产就会很快贬值。一般民用住房使用权是70年，工业用地使用权只有50年。一般20多年的老房子在银行基本就不能做抵押贷款了。成先生这样的并不是特例，我们常常做这种被银行拒绝的业务。像过去我们父母从单位买的房子，都有二三十年了，一般都没法从银行抵押贷款。”
据成先生说，典当行的很多大宗借款的客人，都是像他这样，通过朋友介绍找上门来的，典当行和客人间多少有人情成分，在他一时还不出钱的时候，会帮他想个变通的办法。叶先生透露，如果客人真的没有还款能力，他们也愿意通过自己的关系帮客人找个买家，让客人按市价把房子卖出去。这样不需要通过公开拍卖，对典当行来说不用长期压占资金，对客人来说也比死当拍卖赚的多，还了款还能有点剩余。用叶先生的话说：“我们是为自己做生意，银行信贷员是给国家打工，自然是照章办事，不会像我们这样花时间去找变通和解决的方法。”
典当行最大的优势就是手续审批时间短。成先生告诉记者：“在银行，要申请，要资产评估，得抽出个专人跑手续，还得跑三五个月，就是所有手续都办齐全了，还得等35天才能拿到钱。在典当行就不用了，快的话一天就行。有时候吧，商机就是那么灵光一现，等那么长时间，什么都晚了。”
典当行的特点是‘救急不救穷’，很多小投资者就是因为提款快才来典当行的。杭州一些典当行为了强化这个优势，还开发了“信用卡式”典当。所谓“信用卡式典当”就是把不动产或者财产权利长期抵押在典当行，由典当行估价，给客人一个最高贷款额，但是允许客人按需要分期贷款。这样客人不必因一次性借贷大笔款项而背负过重的利息，在以后有需要的时候，由于已经做过相关资产评估，也可以快速办理借贷手续。但是由于核查时间短，有的时候典当行也会受骗。叶先生曾经碰到过一位客人，用自己的歌厅抵押了60万，后来客人躲债去了外地，典当行去收缴房产，才发现这个歌厅用地是租的，房产证明是作假的，给典当行造成了不少损失。
典当行也是中小企业
这几年中小企业典当渐渐成了典当行业务中重要的一部分。据统计，2007年上半年，针对中小企业的业务占了典当行业务额的一半以上，同期业务笔数增长了将近18%。不少媒体纷纷报道，典当行成为中小企业融资的新渠道。但是在北京典当协会会长郭金山眼里，这种报道不免夸大了典当行的影响力。用郭会长的话讲“典当行也是中小企业”，指望典当行来救中小企业，填补中小企业融资难的缺口是不现实的。
典当行自己也面临着资金周转的压力。典当行是非银行金融机构，不允许吸纳存款，所有放贷的本金都是股东们的注册资金。“成先生说我们‘面目可憎’向他逼债，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就这么多本金，他占着我们几十万，时间长了我们也不好周转，”叶先生对记者说，“只要资金来源不解决，典当行也不可能做大，受本金限制嘛。 都说我们典当行放高利贷，其实银行才是高利呢。他们可以吸储，你存在银行的钱只给你1%的利息，可是他们贷款出去可是收企业3%~4%的利息，这中间的差价都是他们赚了。他们是用别人的钱赚钱，我们是用自己的钱，两相比较他们的利润要大得多。”
作为中小企业，典当行自己首先必须考虑自保问题。据郭金山会长介绍，金融危机以来，外界都以为典当行的商机来了，营业额会有所上升，其实正好相反。市场不景气的时候，投资者的投资意愿和投机机会也少了，借贷的人不增反降。虽然目前需要周转金的小企业可能有所上升，可典当行为了规避风险，也不敢随便贷款给这些经营不善的企业，除非他们有价值高、变现快的抵押物做保障。
对于那些没有不动产作抵押的文化创意型产业或电子技术研发类企业，典当行更是不愿意轻易贷款。叶先生说，曾经有人拿着电视剧发行权来典当，他没敢接这笔生意。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电视剧到底能不能赚钱，能不能变成现金。北京市海淀区商业联合会曾经希望为典当行和中关村的电子研发企业搭桥以解决电子企业融资难问题，叶先生和郭会长都曾经参加过这些活动，可最后还是不打算染指这个领域。叶先生说：“主要还是对这种技术没了解，万一卖不出去我们的资金就回不来了，总是不如押个房子在我这来得放心。”如此看来，文化创意企业和技术研发类企业这些一直被融资问题困扰的产业类型，还是不大可能依靠典当行作为融资渠道。
而且典当行的贷款由于利息比较高,只能救急不能做长期投资。成先生一直希望投产一项生物柴油的产品，但由于银行停止贷款，这一计划只得搁浅。“前些年好多人声称自己有生物柴油技术，都向国家伸手要钱，国家也给骗怕了。我原来想先弄出产品来再申请国家资助。可惜银行也不支持我，现在已经停下来了，典当行的钱利息高，不可能用它做技术投资。也就是应个急，维持生存，”成先生对此很是无奈。典当行也不鼓励借款人去做长期投资。郭金山会长明确地说，典当贷款只能短期持有。长期投资，不仅典当者要背负过重的利息，典当行也会有资金周转的压力。
继续繁荣？
典当行在1987年正式恢复经营，最初主要还是解决尚不富裕的百姓一些消费融资的需求。一些政府部门和国有企业都把典当行当成盈利的“三产”纷纷涉足。由于出现高息揽储等违法现象，在1993年交由人民银行治理监管。典当行数量从4000多家锐减到1100多家。典当行的真正繁荣是在作为特殊工商业交由商务部监管之后，由于开放了大宗典当业务，吸引了不少投资者。近几年，典当行业增长迅速，2006年典当行注册资本金比2005年增长了57%，而2007年的增幅达到89%，许多媒体因而推论典当行业将成为一股新兴的金融力量，但是从业多年的郭金山会长并不认同这种观点。
在郭会长眼里，典当行目前只是承担了金融行业里“拾遗补缺”的角色而已。典当行在金融市场里占据了极小的份额。全国的典当规模大概在960亿元左右，不到银行贷款的三百分之一。典当行实在是个“小行业”，而这个“小行业”还存在着地域上的分布不均。目前典当行集中分布在经济发达地区，一半以上分布在东部沿海地区，占注册资本金总额的八成左右。而这些典当行几乎全部分布在城市里，农村的典当业还基本属于空白。郭会长认为，中国社会的财富积累还很有限，在经济欠发达地区，特别是农村，可做抵押物的奢侈品还比较少，所以很少有典当行愿意尝试在农村设立门市部。到目前为止，典当行基本还属于城市化的融资形式之一。
典当行目前的繁荣源于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针对中小企业融资服务的欠缺。但是这种欠缺有望改观，在银行方面，政府鼓励各银行成立中小企业融资部，并对该部门业务进行独立核算。很多地区开始审批成立小额贷款公司。这些公司的客户群与典当行存在重合，而其利率低、贷款期长的特点又较典当行有优势，对典当行业形成很大竞争。《放贷人条例》的颁布也显示了政府充分调动民间存储资本，规范民间非正规融资渠道的意愿。典当行的优势在各方面的压力下逐渐缩小。即便在今天，典当行业已经渐渐显露出市场饱和的趋势。相较于典当行注册资本金的大幅上涨，典当额的增长已经开始滞后，2006年和2007年各家典当行的户均典当额增长仅仅达到14%左右，在固定市场里“分大饼”的倾向已经初见端倪。郭金山会长表示：“很多人都以为典当行好赚钱，都积极投资，但是当他们真正进入这个行业以后，才知道这一行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郭会长和叶先生都认为，典当行业最后要走两极分化的路。一部分资本量大的典当行可能专门从事大宗高端业务，甚至最后脱离这个行业，变为投资银行或其他金融机构。而大多数典当行还是会回归他们的传统业务。国外典当业都曾有过一时的繁荣：英国在二战期间典当行达到5000多家，经营业务十分广泛；美国典当行在20世纪初的高峰期成为小企业的主要融资渠道；日本夫妻店式的小典当行在五六十年代更有过2万多家的繁荣期。但是当这些国家的金融机构日渐发达，社会福利制度日渐完善之后，典当业都经历了大规模的萎缩。英国典当行锐减到1000多家；日本减少了75%；美国虽然还有1.5万家的数量优势，但退出了中小企业融资而主营消费典当。当然，典当行也并不会消失，不管社会如何发展，信誉等级不良的夹缝人群永远存在，典当行也就有其存在的必要。
某典当行的一位门市经理告诉记者，像成先生这样的“有钱人”毕竟还是少数，进出典当行门市的还是以夹缝人群为主。比如，街对面开水果店的小夫妻，上货的时候一时短钱就会拿着金项链来典些钱，周转过来就来赎。也有附近好赌的居民，输了钱就典当首饰，翻了本再来赎买。还有个外地来的小演员也是常客，每次出去拍戏就把欧米伽运动表放到店里典个三五百块钱，一来出门在外需要现金；二来，把贵重物品放在典当行比放在她和好几个陌生人合租的公寓里安全。过去典当行需要防范收到偷盗来的赃物背上销赃的罪名，现在有了和公安局联网的犯罪认证系统，这种担忧就减少了。这位经理已经从事典当十几年了，他相信，像成先生那样的有钱老板早晚会找到为他们服务的融资渠道，这些小老百姓和夹缝人群才是典当行的固定市场。而他本人也愿意继续为这样一个夹缝人群提供“便捷融资 应急贷款”的服务。
（《世界博览》2009年第10期，作者为该刊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