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样子 我越来越像海的样子―― 有点暴躁，如暗夜里翻涌的波涛 把笨拙的船只击撞。时常 呵斥孩子 我不懂无名火来自哪里
我更喜欢退却的潮水。除了把遗弃
的贝和螺带回大海，我们多么像
――远远退出生活的中心，退到仇
恨和嫉妒背后
退出内心拥挤的一小块
给亲情和善、美
我的肤色不再白嫩
有了岩礁青苔的味道。被岁月逼得
越咸越浓的血液，晃荡着烈烈的海腥味
鱼尾纹里仿佛藏着一张破网
拦住青春时光――
它们都虎头斑一样游远了
这让我的样子，越来越像海……简单……辽阔……透彻
且在暮阳下显得肃穆！
会有那么一天
坐在海边，却忘了海是什么颜色
会有那么一天
风把我吹成岸边的岩礁
落日。晨曦。泥螺和虎头斑。也悄悄流逝
忘了浪击撞着陈旧的船板，锋利的沉痛
不远的山岚间，忘了匆忙的行走
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忘却了台州湾的台风季
熄灯的港口，入夜后隐匿的悸动
会有那么一天
我把海忘了，把你也忘了
不再记得海的雄阔与辽远，春日里粗壮的帆船马达
也不记得你的貌美与青春
――会有那么一天，世界小了，恨都 走远
我和海，和你，相依着
简简单单
在台州湾入海口
因为台风，渔船停靠在港口如紧拥的琴键
光秃秃的桅杆，像节拍器停息的
摆针――海面上轰鸣着狂躁的交响曲，伴着
咸涩的海风，苇丛的低音轻巧而微弱
我听到狂跳的涛声嘶哑且沉重
当它被岸礁生生地撕裂
……仿若一个被打破的音阶
曲折，且混黄的椒江，在台州湾入海
渗入亚细亚东部的海域
从括苍山脉到九峰山麓，或更远的大陈岛
我喜欢这暮色里退隐的港口
――凝重――沉稳，带着颤粟
我在这里可以看回二十年前的自己
一个清纯少年――却有着铁锚般沉重的心事
像一根缆绳和父亲相互拧着
叛逆着自己，昂刺头一样滑溜
我也可以看到海天一线处隐匿的闪电
甚至伏到时代文明的背后
任意抽打着台州湾两岸的工业带，和我
脆弱的心――即使我躲到诗行里
仍不能擦拭生活的锈迹
怀 想
我在异乡冰冷的檐下怀想故园仓促的记忆
像一场小小的梦游，像春天派出的
庸肥而蹩脚的信使
――即使是驯服了我的野性的台州湾水域
被空酒瓶砸伤的七号码头排挡
涌上咽喉的麦芽味道，而今
被我在城市里的孤独感压制着
不管多少年，我的怀想病不会痊愈
异乡的餐桌上，我怀想起岩头蟹与扇贝的美味
母亲给我盛饭的蓝瓷碗的倔强
我总在炊烟、浮藻和礁石间挥霍多余的精力
我怀想瓦房、灯塔，出港时的一声长鸣
――日渐沉默的时代，我用它代替
自己发声。血液里渐渐息却了
怒吼的狂涛
而浓浓的海腥味，被漂洗的过分苍白
一如随着潮水撤退的，除了月光
还有深深的蓝
我怀想可以怀想的年代。在异乡的夜晚
可以枕着涛声梦想
凌晨，大口大口把稀薄的空气吸入小小的肺
指给陌生人看――
喏，喏。我的故乡，那一片海！
渔 村
――是鱼腥味涂抹成的蓝色
――是傍晚的潮水淹没了它的自尊与棱角
像一位旷久等待的妇人，日渐瘪瘦，缺少光泽
黎明一记金黄色的耳光，都能
扇痛它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是夜晚淡淡的灯火提醒我，木窗的缝隙里
渗出生活的艰辛与日子的平庸
像北面晒网场上堆积的一叠叠破网，总感觉
漏掉了什么
――城市酣睡的纸醉，贪婪的金迷
虚假的繁荣和暗地里结着肿瘤的高楼
是那些渔具，让我审视起自己的内心――
能否解缆一样松懈捆绑的名利之绳
漂浮的情绪铁锚般沉重
像挂在船帮上的旧轮胎一样，散发着残存的
作用
再怎么，也要像那台遗弃的船马达
学学它曾经二冲程四匹的动力
――我就有足够的能量，扼紧城市的喉管
止住工业气息
把渔村的潮湿与温暖烙刻在城市额头
港口晨歌
在海岬最阴暗的角落也开始溅出一滴
米粒般的阳光――暖暖的，整个夜晚的结束
就像一场
星星的自焚
从渐渐低却的涛声里，我已辨别出
水产市场的杀戮声和交易的繁杂
整个港口远远传出了马达的哽咽和帆的吱呀
船尾，渔家烧熟了简陋的早餐
相互打着招呼。谈论出海的天气是否
像黝黑的皮肤一样糟糕――
一个健壮的渔民，趴在船沿擦洗
“浙椒渔826”幽蓝的字体仿佛刚刚
睁开惺忪的眼睛
舔了舔晨曦里，腥咸且潮湿的味道
它已像我的内心一样渴望
――冲出去，到大海的深处去！
我不愿做一只搁浅的大鲸
海边小事
厌倦了浪涛里翻涌的贝，常常把自己
遗弃在一段暖暖的斜阳下
搁置在沙滩，或礁石缝里――与海默默对视
我习惯走下堤坝，为今春第一缕
清风让位
也为第一艘苏醒的船只，藏好
内心愉悦的理由
黄琅东北角，庙里那根快要燃尽的黄香
挑起了妈祖的微笑
――出海吧，把这些小事随手放在一旁
突突的马达早已将提高分贝的声势
练习了多遍
看，我的轻轻哼唱。必将羞愧于雄阔的海
一条跃出水面的虎头斑
〔责任编辑 敕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