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亮的晚上】 没有月亮的晚上 亦舒

  1   姜凯晚饭的时候想,再不找一个女人来摸一摸,他就活不过今晚。   一个男人能够承受没有女人的最长时间是多久?姜凯以为,对一个非处男来说,不宜超过两个月。
  两个月零一个星期之前,就在这间破出租屋里,姜凯将贾玲玲两度送上高潮,从云端下来的贾玲玲一时忘情,半是施恩半是讨好地拍着姜凯的脸说,“今年年底我就把画展给你开成。”
  姜凯当场翻了脸,人还和贾玲玲连在一起,嘴里已经爆出一个字:“滚!”
  姜凯是个画家。无人知晓的画家也是画家。那些傻瓜懂什么叫艺术吗?懂什么是古典坦培拉画法吗?他们就只认识“赵无极”几个大字,冲着一团墨疙瘩冲过去,就像见了屎的苍蝇。
  当然了,姜凯和贾玲玲上床,是抱了一些其他的指望的。但是这指望始终是语焉不详,说到底,贾玲玲除了是个富婆之外,本身也是个颇有风韵的徐娘,有些地方松了一些,大部分地方还行。
  这一点对姜凯特别重要。关系到是他睡贾玲玲,还是贾玲玲睡他的问题,所以也就不难理解,贾玲玲一得着高潮就许好处的做法,戳到了他的心窝子了。
  贾玲玲这一滚,画展和性生活都没了着落。姜凯换上那一千零一双的大头军靴,准备去大排档上把自己喝趴下完事。
  3瓶冰啤酒喝下肚,肩膀突然被人很轻地拍了一下。姜凯扭头一看,一个女孩――应该叫女孩吧?介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那种――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女孩手拿一张卡片,冲着他咿咿呀呀,连比带划。姜凯凑近了一看,卡片上写着“聋哑人爱心基金会”。女孩先屈起食指,对着姜凯频频作揖;又冲着他的心口一指,竖起了大拇指。
  姜凯借着酒劲放声大笑,睨着女孩俏生生的脸蛋问:“你说咱俩是乞丐遇上了骗子呢?还是骗子遇上了乞丐?”女孩儿摇摇头,表示没听懂。
  姜凯一伸手,拿起一瓶啤酒跺在桌子上,说:“你喝一瓶,我捐20!”这下女孩儿听懂了,撸下斜挎包搂在怀里,抓起瓶子扬脖子就灌。
  姜凯摸摸鼻子,找不着话说,摸遍口袋,掏出全部的300块钱递给女孩。女孩儿接过了,却还回来200元,又掏出20元钱递过来,认真地比出4个指头,意思是喝了4瓶。
  女孩要走了,姜凯拦住她问,你叫什么?女孩儿笑了,在空中画个图案,看着像个月牙儿。
  2
  艳福要么不来,一来就成双。
  姜凯刚和贾玲玲在她的宝马车里折腾完毕,腰酸腿软地回到出租房,就看见门口蜷缩着一小团黑影,像只小狗似的。
  走近了一看,是哑巴女孩儿。她将头埋在膝盖上,睡着了。姜凯蹲下来,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束头发的茉莉花发带。
  他和贾玲玲和好了。说不清是谁给谁的台阶下。他先去她车旁转悠,她先开口让他上车,他先伸的手,她先脱的裤子。总之,他照旧给贾玲玲高潮;而画展呢,也心照不宣地重新提上日程。
  原来女孩的名字叫月亮。她醒过来,坐在出租房的四方桌前,斜挎包紧紧地搂在怀里,在纸上给他写下。
  你这叫啥名啊?姜凯笑话她,是谁给你起的这么粗制滥造的名字?
  月亮听懂了,哈气似的笑,在纸上画:月亮又圆又大的那晚,她在屋子里被生出来。
  姜凯看看,笑笑,说,你画的不错。
  月亮连连摆手。
  真不错。比赵无极强点。
  姜凯问月亮,父母呢?
  月亮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想了想,在纸上写:妈妈死,爸爸走,福利院睡觉。
  不画了。姜凯拿走了纸笔,拿来两瓶啤酒,看着月亮还带着稚气的笑容,有点犹豫。
  还是做吧。一男一女,睡而不做,成何体统?又不是夫妻。
  于是还是做了,因为之前刚做过,这一次还做的特别持久。月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太亮了,姜凯就想让她眯上一点。
  3
  贾玲玲除了是贾玲玲,还真的是个夫人:张夫人。她的老公张剑舟,是本市著名的房地产开发商。可以想像张剑舟该有多么风光,多么忙碌。贾玲玲这个元配老婆,他早已基本不用了。
  贾玲玲每个月都向姜凯买一幅画,画她并不拿走,还是放在姜凯这里,“我总买一个人的画,老公会起疑的。”贾玲玲理所当然地说。
  于是姜凯的房间里,日复一日地堆满了贾玲玲付过钱但是没拿走的画。姜凯画些什么,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能找一个借口,每个月给姜凯一笔生活费。
  姜凯怎么会不清楚贾玲玲的这点小把戏呢?贾玲玲对于他的画,根本连个屁都不懂。这个月贾玲玲买下的那幅画,名叫《花开时刻》的,画的就是她贾玲玲的私处,确切地说是高潮后的私处,可她的视线根本没在画上停留一秒钟,就迫不及待地将5000块钱塞到他的手心里。
  贾玲玲的钱,就是她老公张剑舟的钱。这个念头着实让姜凯有些难以忍受。可是骨气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啤酒喝,于是姜凯不仅忍受了,还琢磨着怎么能让张剑舟拿出更多的钱来,好给他开个画展。
  这个问题终于被贾玲玲解决了。张剑舟的房地产公司越做越大,急于给自己涂抹一点文化色彩。于是贾玲玲一手操刀,举办了本市的新锐画家大赛,获胜者将举办个人作品展。
  获胜者,当然就是姜凯。
  4
  月亮一去就再也没出现过。
  姜凯又去大排档喝过几次酒,试图碰见她。却只碰见了和她同个福利院的女孩橙子。橙子比划着告诉他:月亮走了,出去找工作了。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姜凯穿的人五人六的,装作和贾玲玲初识不久的样子,被介绍给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张剑舟。张剑舟总经理面带外交官式的微笑,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姜凯的介绍下,一幅幅走过悬挂在墙上的画作。
  走到那幅《花开时刻》,贾玲玲高潮后的私处以一朵食人花的形式,一层层既快乐又痛苦地绽放着。姜凯还没来得及做介绍,张剑舟的脸部肌肉突然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好在只是一瞬间,姜凯并未留意,就急急奔向下一幅画了。
  可他万万也想不到,张剑舟虽然多年没使用过贾玲玲了,但是自己老婆的私处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那天的画展没办到底。下午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个彪形大汉,宣布本次画家大赛的评奖环节有误,结果作废。话音刚落,就动手往下摘姜凯的一幅幅大作,动作粗暴。姜凯护得了这边护不了那边,一头雾水。万分狼狈。
  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姜凯都是在警察局里度过的。因为和摘画的彪形大汉打架,刚动手,警察就像一早就候在旁边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把他铸进警察局了。
  被按住头塞进警车之前,姜凯看见旁边一辆大奔的车窗里,闪过脸色铁青的张剑舟和掩面哭泣的贾玲玲。
  5
  刚从警察手里把手机领回来,雄浑的《欢乐颂》铃声就响了起来。姜凯用一只手掌遮住久违的阳光,一时间看不清显示号码。
  接下接通键,那边传来的,却只有含糊不清的风声。姜凯对着手机“喂”了好几下,终于听到了半个不成调的音符。然后,这音符就急切地重复了起来:“唔!唔!唔!”
  “月亮?”姜凯将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
  “唔!唔!唔!”
  “是月亮吗?”姜凯急得原地直打转,不明 白月亮是怎么弄到自己的手机号码的,也不明白月亮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和自己联系。
  突然。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东西打翻的声音,陌生口音的男人在咒骂,厮打声、哭泣声,然后,月亮大喊了一声“唔!”电话被挂断了。
  姜凯瞪着手机。想了想,调出刚才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又想了想,飞快地跑回出租房。
  费了不多的一会儿工夫,姜凯就查清了那个号码的所在地:中国西部的一个县,以向人贩子购买被拐卖妇女当媳妇闻名。
  姜凯不可思议地瞪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头发又脏又乱,满脸络腮胡子,脸上有几道皮鞋底踢出来的伤痕。身上还穿着为了画展特地换上的白衬衫,但上面满是黄污。
  “我他妈的只不过是一个吃软饭的不入流画匠。”
  姜凯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确保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忘记。
  6
  姜凯对贾玲玲说。那天画展上的画,就算没有一个人买,也别扔,给他弄回来。
  贾玲玲说到做到,当天,就把所有的画用一辆小货车拖到了姜凯的出租房里。屋子里放不下,都堆在天井里。
  夜幕降临了,半个月亮慢慢爬上来,将含着笑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城中村。姜凯站在天井里,抽完了一包烟,用打火机点燃了小山似的画堆。
  噼里啪啦的,那些画死的很不情愿。姜凯倒是很漠然,看着一幅幅饱蘸着自己激情的画作消失在火焰里。
  他从7岁的时候就开始画画了。那时,福利院的老师都说他有绘画的天才。
  那么孤独的成长过程,一次次地被领养人挑选,一次次地落选,从满怀希望,到彻底绝望。如果没有绘画,他早就沉沦了。
  月亮呢?她是怎么挺过来的?从她的脸上,简直看不到一丝那些灰色岁月的影子。
  这个傻丫头,在本该沉沦的岁月里全身而退,却在即将登岸的一刻坠入万丈深渊。
  姜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彩云追月,今夜有月晕,即是明日将有大风。
  该着手准备了。姜凯用大头军靴将残余的火星踏灭,转身进屋。
  灰色的厚外套,最不引人注目。手电筒是为夜晚埋伏时准备的。一把弹簧刀藏在腰间,另一把藏在军靴里。软绳缠在腰上,也许需要攀岩。
  一张纸条放在紧贴着心脏的口袋里,写着自己的姓名、身份证号码、福利院的联系人。如果有个万一,让他们知道我是谁。
  那个县是著名的民风彪悍,他们买去的媳妇,连警察都不敢去救。
  要是救不出来,世上少一个吃软饭的不入流画匠,多一个苦命的哑巴农妇。
  要是救出来了……姜凯想起月亮那张皎洁的小脸,摇头苦笑,要是救出来了,怕是麻烦更多。
  他最后整整衣服,紧紧匕首,看一眼那一小堆画的灰烬。正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推荐访问:月亮 晚上 没有月亮的晚上 没有月亮的晚上叫什么 亦舒没有月亮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