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成真 那天早晨，天都快亮了，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婆婆柱着拐杖到家里来了，进门的时候还欢天喜地，只过了几个小时，却又哭又闹地耍了起来。 虽然只是一场梦，可早晨起来我的心还是慌慌的。和子文提起这个梦时，我不无担心地问：“不会你妈真的要来吧?”
子文当时还不以为意地笑我迷信，可等我们收拾停当准备上班时，一开门，他和我都傻了――婆婆真的来了。
婆婆只在梦里和我打了个招呼就真的大驾光临了，没办法，我只好请假留在家里。婆婆看起来心情挺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嘴里不时表达下小感慨：“哦，换了新床单了。不好，这个颜色太素了。”“呃，窗帘也换了啊，你们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好好的窗帘哪有随便换着玩儿的。”
我陪着笑，跟在婆婆身后陪她“检阅”，心里堵得跟什么似的。婆婆半年前离开我家去大哥那里，本以为修炼修炼脾气会变好，就现在的情况看，她爱管闲事的毛病一点儿都没改。
那天中午，子文有应酬，没有回来吃午饭，不过他特意嘱咐我要给婆婆开开荤。这事真有点儿难为我这个素食动物了，但为了婆婆的胃口，我还是特意下楼买了烤鸡和红烧肉。婆婆吃得好不开心，一边吃一边还热情地将一块红烧肉夹到我碗里：“你看你这么瘦，不吃点儿肉哪里行。”
我胃口一阵翻腾，婆婆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吃素，还非用红烧肉来骚扰我。不过，看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又不像是故意。我忍下心头的不快，将那块红烧肉重新放回碟子里。婆婆这时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控诉大哥和大嫂。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旧话，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可婆婆每次从大哥那里回来，都像小学生翻课文一样重新翻一遍。至于大哥大嫂被控诉的那些罪状，在我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例如，婆婆嫌大嫂故意冷落她，可大哥大嫂结婚这么多年，我们家谁不知道她性格内向啊。人家一不说话婆婆就认为给她掉脸子，唉，要不说婆媳隔心呢，要是她亲闺女，就是三天不说话，婆婆保准不会多想。儿媳妇不是亲生的，不好，大哥可是婆婆的亲儿子啊，可说起他来，婆婆也是一肚子的官司，什么眼里只有媳妇、在家里太窝囊，还有就是老给她这个当老娘的挑毛病……婆婆说得唾沫横飞，我瞅着自己眼前的半碗饭，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婆婆到了我这里控诉大哥大嫂不遗余力，不消说啊，到了大哥大嫂那里，肯定没少说我和子文的不是。一想到背后也可能被婆婆放冷枪，我心底就多少有了点儿不快。仓促地收拾碗筷，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去公司上班了。
晚上下班刚进门，婆婆热情地迎过来，她老人家手脚勤快地做好了饭，子文从房间出来，冲我眨眨眼，那意思很明显――他老妈变“贤惠”了。
我只能苦笑，哪次婆婆到家里来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不信走着瞧，不过三五天，肯定又得耍起来。
婆婆在我背后放冷枪
子文说我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但婆婆就是那么不给力，到我家没两天，就开始闹脾气了。
起因说起来好笑，就是因为一顿饭。婆婆来的第一天，我和子文刻意配合着买鱼买肉，可后来，考虑到婆婆是来长住，我们也就逐渐恢复了原来的饮食习惯。入乡随俗，按说婆婆随着也就是了，可她不，第一餐吃白米饭、油菜，她只是冷了一会儿脸。到了第二餐，婆婆就开始摔筷子了。当然，她也知道偌大年纪了还因为一碗饭和孩子吵架有点儿过分，所以，拿着放大镜就开始在我身上找茬。
到了晚上，我去洗手间，人还坐在马桶上呢，婆婆忽然推门就进来了。我有点儿尴尬地嗔怪她：“妈，说了多少次，请您敲门再进来了。”
婆婆当时没说什么，转身而出。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子文正在客厅里劝她呢。婆婆涕泪交流地收拾自己的小包袱：“这个家我一天都住不下去了……”
我险些被气背过气去。
我说什么了，婆婆就这样!
子文一个劲儿使眼色让我给婆婆赔不是。可我哪里有那个耐心。结婚几年了，婆婆的伎俩我早就领教了，她性格本就不怎么好，公公去世之后，更是时不时就得间歇性地神经发作一回。
刚开始，我考虑到她一个人不容易，也给她道过几次歉。可时间久了，我和她之间毕竟没血缘，原先的那点儿客气和礼貌早被婆婆的任性挥霍一空了。
想想这两年来，婆婆在我们家和大哥家轮流住着，哪次不是和这家恼了再去另一家。子文和大哥、我和大嫂都不是过分的人，可就婆婆那张嘴，和亲戚朋友们说起来，我们四个哪有一个好东西。
我当然知道“百善孝为先”，可我是人，不是神啊，老这样“宽以待人、严以律己”的，我还不得憋屈死。像今天，我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多过分，上洗手间提前敲下门会死么?婆婆不依不饶，不过是借题发挥、小题大做。
想到这里，我草草安慰了婆婆两句，回身就进了自己房间。子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总算把婆婆劝到了自己房间去。他疲惫地摇着头进卧室，见了我，先苦笑：“要不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呢，咱妈就这样的人，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横了后背给子文。他是个孝子，也算个贤夫，一直想做黏合力超强的“双面胶”。可婆婆不配合啊。“别看你这样委曲求全，妈和外人提起来，也未必说你有多好。”
子文呵呵笑着，也不分辩，倒头就唾下了。我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实在睡不着，起身去阳台站了一会儿，隔壁婆婆房间里，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唉。可别提了，我现在真后悔从自己家里搬出来啊。两个儿子没有一个孝顺的，两个媳妇更不是东西。大媳妇闷葫芦一样。整天不放一个屁。二儿媳妇是个笑面虎，嘴巴倒勤快，可修理起我来一点儿都不含糊。我来了这几天，除了给我买过一次烤鸡外，基本天天白米素菜，我嘴巴简直要淡出鸟来了……老林啊，真是不分开不知道，我最幸福构日子，就是在珀们那个小城的好时光了……”
婆婆丝毫不忌讳地在电话中埋汰我和子文，我气得直哆噱，连站都站不住了。回身扭了子文出来，子文只听了两句，脸就涨得跟猪肝一样红了。他扭身出去，不一会儿，婆婆房间就再次传来带着哭音的“咏叹调”：“哎呀，我简直比做监狱还受罪啊，随便打个电话都被听壁角，我过的还是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让人头大如轮的养老问题
如果不是涵养在那里压着，我说什么也要冲过去质问婆婆一次，怎么我就成了“笑面虎”了呢?一家三口人，难不成为了婆婆爱吃肉，我和子文就得天天做两样饭?人家别人家的婆婆到了儿子这里能委曲求全，怎么我的婆婆大人来了就像三头六臂的哪吒一样，可着劲儿地要呢?
婆婆又开始哭天抢地：“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我和子文毫不妥协：“你妈再在这儿住下去，我就回娘家!”
子文左右为难，最终发飙：“你让我妈去哪里?她刚和大嫂打起来，难道非要看她流落街头才解恨?”
我没子文说得那么狠心，但继续和婆婆在一个屋檐下住下去，我早晚得得抑郁 症。
婆婆能去哪里呢?
我正为此一筹莫展，没想到，婆婆自己找到出路了。
第二天下班，我和子文回来，家里安安静静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纸条，上面有简单的一句话：“我回老家了，你林姨让我和她去做伴儿。”
子文眼圈一红，啥都没说，转身就走――他连夜坐了回故乡的火车去找婆婆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家，心里满是忐忑。既担心婆婆一个人回家出什么问题，又担心子文回家后婆婆再度跟着回来。那样的话，我的苦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公公去世两年，现在回过头来看，我真后悔当初做那样的决定――办完公公的丧事，婆婆其实不想跟我们回城里，用她的话说，“到了城里我人生地不熟的，生活得多寂寞啊”。或许是大哥比较了解婆婆的脾气，他和大嫂基本同意了婆婆的想法，可子文和我都心软，一想到婆婆出来进去就一个人了，便一阵阵的心酸。
俗话说得好，养儿防老，公公不在了，婆婆就应该跟着孩子一起生活。为了给大哥大嫂做出表率来，我和子文率先将婆婆接到了家中来。婆婆跟着我们出发的时候，抱着林姨哭了个稀里哗啦。林姨是婆婆多年的好友，用现在时兴的说法是“老同”。从小到大两个人一块儿长大，后来嫁人也都在个城里，这些年早就混得比亲姐妹还亲。婆婆不愿意离开故乡，一是眷恋故土，二也是舍不得林姨。但能够被儿子养老，怎么也算桩幸福事。所以，婆婆刚到我们家时，心情还是不错的。但矛盾很快来了，小到生活习惯，大到性格差异，真的和婆婆住到一起了，我才彻底理解了“婆媳难容”这四个字的意思。
好在还有大哥。两年的时间中，婆婆和这家闹了矛盾就去那家，和那家闹了矛盾就回这家。翻来覆去折腾几次，她疲惫了，我们这些做儿媳的，也绝望了。一想到漫长的余生还要和婆婆不知打多久的交道，我就忍不住头大如轮。
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让子文娶了媳妇就不要老娘了吧?
反复纠结着等，子文终于回来了。看到他一个人进门的时候，我心里重重地一喜，可很快又一沉：“子文回来了，婆婆去了哪里呢?”
婆婆和“老同”的幸福时光
子文面上倒没有多少忧戚，他乐呵呵地告诉我，婆婆住到林姨家里了。
我这才知道，两年没回去，林姨的老伴儿已经去世了。她其实也有儿女，但总是听婆婆唠叨她和我们之间的罅隙，便坚决要求一个人生活。
这次婆婆回去，本是要住到自己的老房子中的，可林姨不答应。她很霸道地将婆婆的行李放到自己家，说从此老姐妹俩要一起携手共度幸福的晚年时光呢。
子文说婆婆可开心了。她这些年惟一没红过脸的人就是林姨这个“老同”，不是她们互相有多忍让，而是缘分和气场使然呢。
子文心情大好，我也跟着高兴起来。现在社区流行一种“拼老”的养老方式。就是几个相熟的老人互相凑在一起，集体雇一个保姆欢度晚年。这样的方式，既能避免去养老院的孤独感，又能化解和儿女们在一起的代沟问题。没想到婆婆和林姨身在小县城，思想却如此先进。我笑嘻嘻抱着子文感慨：“从你妈身上我得出一个结论，老公不可或缺，可闺蜜也必不可少啊。”
婆婆走了一个月后，我和子文回去了一趟。一进林姨的家门，我大吃一惊――林姨的房子里，到处都是婆婆的痕迹：床上铺着她喜欢的床单、阳台上放着她喜欢的花卉、桌子上摆着大碗的红烧肉……林姨笑嘻嘻告诉我和子文，婆婆去楼下买菜了，她们老姐俩做了分工，一三五婆婆做饭，二四六林姨主厨。
看着林姨那么亲昵地说起婆婆那些怪癖和毛病，我心里突然有小小的感动。婆婆在林姨眼里，也不是个完人，但她能坦然接受，说起她就像说起自己的手足一样，怨嗔里带着甜蜜。由此可见，感情这个东西真是需要时光成全的，子文和我虽然和婆婆是一家人，可我们在一起待的时间，不及婆婆和林姨的三分之一呢。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我们彼此才一直无法如此默契地包容。
正胡思乱想着，婆婆买菜回来了，看到我和子文，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她就是这么个人，上来脾气就闹个不可开交，脾气一过，又一点儿都不记仇。到了开饭的时候，我有点儿怵头，担心婆婆又给我来红烧肉攻势。可让人欣喜的是，一上桌子，我就看到面前摆了两盘素菜。一问才知道，原来林姨和我样是素食主义者。
婆婆和林姨能够肉素和平共处，但这事到了我们家里，却成了不共戴天的大问题。从这件小事上，我更是看出了婆婆和林姨一起“拼老”的好处了。
我和子文离开时，坚决地给林姨留下了一张卡，这张卡上，我们每月都会打过一笔生活费来。她们老姐俩可以不分你我，但作为儿女，我们想让林姨，更想让婆婆明白，不住在一起，并不代表孩子们就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无论养老的形式如何，我们的最终目的，都只是想给老人一个幸福的晚年。
责编/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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