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今生春雨今世青芸 [今生今世,青芸春雨]

  青芸是胡兰成的亲侄女,且在其周遭三十余年,许多大事风浪都厕身其间,她的一言一语虽非真理,但却大可为那个时代的人人事事画像还原,且她的一生虽凡人却犹胜凡人,传奇如戏颇堪细细思量品味。
  
  2010年1月24日,胡春雨在上海辞世了,享年95岁。
  单从名字看,或许很多人以为这只是每天都会离去的饱经风霜的老人,未可大惊小怪。但她却是张爱玲的《小团圆》和胡兰成的《今生今世》中都提到的人物,一处叫秀男,一处叫青芸。
  
  传奇女子青芸
  
  27日晚上9点多,一个电话打进来,是胡晓文,她当日刚从台北飞抵上海,告知我说青芸姑姑去世了,行前朱天文托她带来书稿和《印刻文学》的稿酬,要其去拜见一个老先生倪弘毅――胡兰成生前的得意门生,他此前曾写过一篇《胡兰成二三事》,说要老先生看看资料,回忆一些胡兰成的往事,趁思路清晰赶快写出来。
  胡晓文乃胡绍锺的长女,青芸与胡绍锺则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其父即是胡兰成的三哥胡积义,胡积义亡故后,青芸、胡绍锺姐弟的教养之责全赖六叔胡兰成。
  胡绍锺跟着胡兰成读书求学,后来读完上海交通大学,1948年去了台湾,再无归来。青芸本名胡春雨,生于1916年,幼时受继母虐待,父亲亡故后跟随祖母和六婶唐玉凤。胡兰成与发妻唐玉凤都视青芸为己出,玉凤逝前还将幼子托付望她姐行母职。青芸识书认字,“全是伊教的,把着手”,“后来伊不教了,我也不去读了,就是伊给的这点基础”,夏天乘风凉,胡兰成还会在稻田里坐把椅子,叫青芸拿把小矮凳,给她讲《圣经》和《三国》。
  1939年,遵照叔意,24岁的青芸辞别老家,带着13岁的阿启离开胡村,坐了三天的船,从宁波转到上海来找胡兰成。大西路(现在的延安西路)美丽园28号,这幢三层楼的红色小洋房里,青芸是主人兼仆人,一手操持打理家长里短,拉扯胡兰成的五个儿女。
  1943年,胡兰成因一句“日本必败,汪政权必亡”遭汪精卫逮捕,其佣人老炸星夜赶回上海向青芸报信,青芸忙去使馆找池田笃纪,靠日本人帮忙,被关48天后胡兰成终才出狱。生死交关之际,青芸挺身相救,也不枉胡兰成一句“但如今只有青芸是我的知己了”。
  为拉扯五个堂弟妹,人事纷扰,青春蹉跎,青芸耽误了终身大事,30岁才嫁给沈凤林。胡兰成作为家长主持婚礼,新婚照上青芸盛妆端坐,手捧一束马蹄兰,微笑矜持而美丽。
  青芸比张爱玲大三岁,她喊张爱玲为“张小姐”,而张爱玲则直呼她曰“青芸”。
  在《小团圆》里,青芸被张爱玲化名为“秀男”,“俏丽白净的方圆脸,微鬈的长头发披在背上,穿着件二蓝布罩袍,看上去至多二十几岁”。秀男到九莉的住处,九莉和之雍在高楼阳台上看她离去,她在街上还又别过身来微笑挥手。秀男告诉之雍:你俩像在天上。
  张伟群先生曾登门拜访青芸,写成一篇《红烛爱玲及其他──青芸亲见亲闻张、胡生平事证续》,青芸详述胡兰成、张爱玲结婚前后,“两张纸头我看见咯,一对蜡烛插勒馒头里厢,也点蜡烛咯”,一幕幕回放拜堂、签约、媒证、洞房花烛,终令这场情缘公案大白于天下。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写道:“是年我三十八岁,她二十三岁。我为顾到日后时局变动不致连累她,没有举行仪式,只写婚书为定,文曰: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婚书前两句是爱玲所写,后两句为胡兰成撰,旁写炎樱为媒证,青芸所说的婚约“两张纸头”,当是这张由张胡联手起草、全文尚不足五十字的婚书。
  胡兰成说,他最爱旧式婚姻。但将一对红烛插在馒头里权充蜡台的,只能是天才张爱玲的主意。受西式教育长大的她,此刻情情愿愿接受旧时婚礼,透出内心多么渴望认同。
  此外如世所周知,胡兰成的风月往事一直饱受批评,他也被封为操守上无大节,私德上滥情负心。青芸以其特殊地位,深入胡兰成生活交际,和多位女子都素有渊源联系,她说六叔并不像外间传说的那样滥,是“断了一个,再跟第二个的”,全慧文患精神病后,胡兰成虽然一面也发展感情,另一面的确待病妻很好。正如张伟群先生所言,人是复杂的多面体,胡兰成对女人重情、尽责虽不像他的风流行为那样彰显,却同样包含在全部人格人性之中。
  
  凡人胡春雨
  
  2009年8月上海书展期间,我忙里偷闲,约青芸的二女儿亚丽见面,碰巧小女儿云英刚从西班牙回来,住在昆山,于是第二天也赶来见面。在展览中心对面的上海商城,三个人三杯咖啡,聊起她们的家庭往事,借由两个女儿之口,青芸的形象和细节也渐渐丰富起来。
  解放后,胡兰成辗转日本与台湾地区,青芸并不像六叔想的“已经穷饿苦难死了”,她一直强健地生活在上海。四邻都不知她叫青芸,喊她“老虎姆妈”(长子沈寅属虎)。丈夫沈凤林死在劳改农场后,青芸一人在弄堂生产组做手工活养家,一家老小退缩到二楼的亭子间里。邻居一再夸赞她是个有文化的人,养的一帮子女都争气,“文革”后多半靠自修读了大学。
  编结组收入不够,青芸便去帮佣,“每月十块洋钿,带小菜,汰汰衣裳”。早上四五点钟才开秤,她半夜里要起来,排在最前面才能买到紧缺商品小排骨、猪肝……青芸接编织的活,有的活拿到家里,女儿们帮着做。她辛苦地维持着一大家的生活,到冬天手上都长满了冻疮。到了月末,买米的钱都要向人借。东西也常拿出去典当,家里有一大叠当票。
  上世纪50年代,初兴向党和政府提意见时,青芸即说是“引蛇出洞”,不要家人去讲;而后来搞批斗,因为胡兰成的关系以及沈凤林解放前的身份,大字报一直贴,后来竟糊满了家门口,青芸亦不管不顾,带着子女照常生活。青芸小女儿云英说,妈妈什么都清楚的,政治上敏感得很。想青芸纵是个平凡家庭妇女,但究竟待在胡兰成身边30多年,政治上的风风浪浪和人情世故的变幻莫测她亦遭际良多,现实训练出的敏感嗅觉,到底非凡人可比。
  胡兰成晚年与子女通信,总不忘叮咛再三:“是青芸将你们拉扯长大。”《今生今世》里青芸更是多次现身,胡兰成对其评价极高,“人世的富贵贫贱,她唯有情有义,故不做选择”。胡兰成的五个小孩,连她自己的五个小孩――也就是青芸常说的“上五下五”,都靠她一手拉扯带大。胡兰成得意时,青芸为他操劳持家;失意出亡时,青芸更得挑起六叔留给她的这副重担。六叔说她是“故不做选择”,但一家十口小人儿的吃喝拉撒,青芸却是没得选呀!
  2009年8月间,我去南京拜访胡兰成幼子胡纪元先生,提到其堂姐青芸,老人家忍不住眼眶泛红:“近几年我都去看她,有一次她跌倒了,我到上海去看她,她看到我亲得不得了,抱着我,临走时我亲她脸,她哭了,我扶着她照了张相,她半闭着眼,哎呀,心里面亲得不得了,我去看过她以后过了一段时间,她身体好起来了,好得很快,奇迹般地又恢复健康了,有过三次都是这样的,就这么奇怪。我爸爸后来给我的信中也说,要记得青芸姐。”
  2009年11月间,胡纪元先生来上海看望青芸,我本有意一同前往,后来想了想,记起张伟群先生的话,有些事外人问也不大能问出什么,且都是零零碎碎的,还是由亚丽、云英姐妹平时留心记下来为好;此外他们姐弟亲人相见,外人在场也不大好。于是我便没有去。
  不想事过两个月,青芸却走得这么快,想再见一面却已阴阳相隔。
  近年来,胡兰成被发掘出土。青芸是胡兰成的亲侄女,且在其周遭三十余年,许多大事风浪都厕身其间,她的一言一语虽非真理,但却大可为那个时代的人人事事画像还原,且她的一生虽凡人却犹胜凡人,传奇如戏颇堪细细思量品味。
  今天,斯人远去,世事翻新。我这个后生小辈也只有写下这篇小文章,来表达对这个人生传奇、有情有义的奇女子青芸的纪念和追思了,虽未能谋面,而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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