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富论》的历史世界与理论命题


  所有“经典”都有超越时间的、具有普遍意义的价值;它致力于阐释超越了特定时代的原理、法则与智慧。也就是说,它必定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和思想深度,对事物的本质及其永恒的“自然”有深刻的理解。唯有如此,它才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为一代又一代人所研读,从中获得智识上的启发与收获。否则,在历史的大河里,它必将被汹涌的意见之涛所淹没,被人们所遗忘。
  但与此同时,任何一部“经典”又都是在具体的历史条件下写就:它诞生于特定的舆论环境中,它要面对特定时代下的诡辩与欺骗、荒谬与不义,奴役与压迫,它要解决特定的时代问题与危机。它也因此融入了特定的时代精神,打上了历史的烙印。然而,正如托克维尔所言:“历史是一座画廊,在那里原作很少,复制品很多。”[1]尽管时代变幻,但历史中并没有多少新鲜故事,曾经的欺骗与错谬也总是一再出现。正因为如此,对历史的阅读才会具有特别强的现实感觉。以史为鉴,其理据与内涵在此。所以,在几百年上千年之后,当我们进入“经典”的历史世界时,仍能感受到那份破空而来的厚重与巨大力量。它对时代精神的反映,对过去时代的深刻洞见,对其危机与问题的诊治仍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也因此具有了永恒的价值。
  深刻的理论思辨与敏锐的现实剖析在所有经典中混融一体。《国富论》就是这样的经典之作。它成书于商业社会蓬勃兴起之际。亚当·斯密有哲人的慧眼,把握到在时代深处涌动的思潮。他也像一个医生,从英帝国正在步入的危机中,他预见到了更大的灾难;当然,他也洞见其症结,并开出了理论的药方。所以,我们需要进入斯密的历史世界,才能真正理解其思想的深刻与力量。当我们进入《国富论》的历史世界,我们便会知道,它并不只是倡导“自由市场”的经济学著作,而是探讨“自然正义”的法理学作品,甚至还是思考国家建构、帝国体系的政治哲学作品。
  一、《国富论》的“历史世界”
  我们要理解一部作品的问题意识,就有必要进入其历史语境,理解其时代的争论及其想要解决的问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去做一番考古式的挖掘,去复活时间轴线上的历史细节。
  我们在做研究,甚至在日常阅读中间,常常会想要去了解著作的“历史背景”或“时代背景”。但是,这样一种说法很容易给我们带来误解,认为所谓的“背景”就是著作“背后”的那些历史事件,甚至思想和文化事件。依据这样的理解,“背景”往往外在于这部著作本身。也就是说,在读一本书的时候,我們需要在这部作品之外去做许多功课,在头脑中充分复原它诞生之时世界上、国家中所发生的一系列重大的事件。似乎只有当这些“历史的细节”重新变得鲜活的时候,我们正在阅读的文字也才不再是僵死的,我们翻阅的“经典”才不再是所谓的“故纸堆”,而是重新“活”了过来。
  但实际上,这样的理解并不完全准确。因为,这样的“背景”,这些历史事件、历史细节仍然是在著作之外。它们如何与我们正在阅读的作品发生关系?这仍然是一尚未解决的问题。对一个读者、研究者来说,真正重要的并非作为事件的、所谓客观的,外在于著作的“历史”;真正重要的是作为“思想的历史”,是内在于著作之中的历史。也就是说,著作者、思想家对“历史”的理解和思考才是最重要的。此处所谓的“历史”既可指一个较短的历史阶段(比如作品诞生的“时刻”或“时期”),也可指较为漫长的“大时代”“大历史”———作者往往会把其“生命史”中所遇到的问题放到一个更大的历史衍化的视野中来加以理解。只有作者自身(或作品自身)对时代的思考才能把逝去的“历史”与著作的思想结合在一起。每一部著作都有其致力于解答的现实问题———对于今人而言,它便是一个历史问题。但是,这问题背后的历史细节绵延无际、浩瀚无涯,令人容易迷失其中。我们若一味关注所谓的历史细节,反而会忽视问题本身。对读者而言,作者对其时代问题的把握和思考才是最根本的———这些问题必然要在作品中得到呈现,当然,它们也只可能通过作者对时代和历史的思考来体现。对一部作品来说,这一“思想中的历史”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历史。它是内在于作品本身的,所以,它也是作品的“历史世界”。在作者与外在、客观的历史事件之间,还有一个以作者为轴心旋转的“思想的历史”———它便是作者对历史的理解,便是其在作品中呈现的“历史世界”。
  一部好的作品必然是一个意义完整的独立文本,“经典”尤其如此。也就是说,为了理解一部作品的核心逻辑与结构,我们并不需要到作品之外去寻求更多的素材。即便为了更丰满和细致地理解这部著作,我们或许会需要这些素材;但是对它们的选取和寻找仍要建立在作品自身的意义体系之上,仍要以其为指导。所以,“经典”必定会对其所要揭露、批驳,解答的问题加以分析,通过其“历史世界”呈现出来。《国富论》第三卷和第四卷都是非常富有历史感的叙述,展示了《国富论》的历史世界和时代问题。
  (一)商业的兴起与欧洲的复兴
  第三卷讲述了自罗马帝国衰亡之后,西欧由野蛮、贫困的衰败境地再次走向文明、富裕的复兴过程(历史)。当然,斯密同时强调,这一过程在表面上违背了财富和社会发展的自然秩序。
  “按照事物的自然趋势,进步社会的资本,首先是大部分投在农业上,其次投在工业上,最后投在国外贸易上。这种顺序是极自然的;我相信,在所有拥有多少领土的社会,资本总是在某种程度上按照这种顺序投用。总得先开垦了一些土地然后才能成立很多城市;总得在城市里先有了些粗糙的制造业,然后才会有人愿意投身于国外贸易。
  这个自然的顺序,虽然在所有进步的社会里都已在某些程度上发生,但就今日欧洲各国的情状说,这个自然的顺序,虽然在所有进步的社会里都已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但就今日欧洲各国的情状说,这个顺序却就许多方面说,似乎完全相反。他们的精制造业或适于远地销售的制造业,多由国外贸易引出。农业大改良,也是制造业和国外贸易所产生的结果。这种反自然的倒退(retrograde)的顺序,乃是风俗习惯迫成的。他们原来的统治的性质使他们的风俗习惯变成了这个模样。后来,这种统治大大改变了,他们的风俗习惯却仍没有多大改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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