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农业现代化
引子：美国农业土壤局局长F．H．King于1907年访问中国回去后，写了一本《四千年来的农夫》。他在书中自问自答：为什么中国的农夫们耕了四千年的田地，其土壤还是照样肥沃？答案是，以粪为肥。100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当城里人吞咽的农产品越来越像化学品的时候，当各种怪病和畸形儿童折磨着日益现代化的社会的时候，我们才醒悟到“农业化学化”这个现代化带来的危害，于是就有了本文……
随着农业的产业化、科技化、现代化，农药、化肥被大量施用。农药可以马上见效，不像传统的多样性混栽和用天敌治害虫的办法那么麻烦。施用化肥，也可暂时迅速增加产量；而且很方便，用不着像施绿肥和粪肥那样费劲。但是，笔者在老家河南农村作了一番调查后，感到农药化肥之害既严重又长远，有必要认真反思农业技术的出路和农业现代化的导向问题。
农药的危害
农药在食物中的残留给城里人造成的损害已经激起市民公愤了。很多富人明知有假也宁可多花钱买“绿色食品”。但这需要从源头抓起，全社会应该关注对农民的损害。在大量使用的农药中，直接损害人体的有DDT、六氯化苯、六氯苯、硝基苯酚、二氯苯、氯丹等，还有溶解这些药物的溶剂，它们都严重地毒害着农民。
一是打农药时农民皮肤中毒和脑中毒现象严重。在被调查的村子里，几乎所有的耕地都栽上了苹果树，每年都需要打无数次的农药，在果实成长期间每半月一次。在打农药的过程中，农民几乎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如在配药时不戴手套，向树上喷药时不戴口罩等。但其实，就是搞了一些安全保护措施，也是防不胜防。许多农民在打农药时，尤其是大热天时出现皮肤红肿、头疼头晕等现象。村里有一家人，男主人一打药就出现中度中毒和昏迷现象，必须到医院抢救。
二是长期接触农药终积成大病。该村700来人，近3年来已经去世近20人。除了老人算是正常死亡之外，还有一种令人吃惊的现象：一些50岁左右的村民突然得脑溢血、脑血栓等急性病，即使被抢救过来，往往挨不了几年就去逝了。村民向我反映，近3年得此种急病未被抢救过来的就有6例。村民平时很少吃肉，也不缺少运动，得高血压的主要原因就是由于长期接触农药，使得血液粘稠、血管硬化，导致血压升高。此外，由于农药对人的神经机能有强烈的破坏作用，村里一些曾得过面瘫等病征，经常手、胳膊、腿、脚感到麻木的中年人也不在少数。
三是为自杀性死亡提供了方便。农民处于社会的最底层，自寻短见的日渐增多。由于家家户户都备有农药，喝农药自杀者时有所闻。近2年来本村有3起。例如，村里某女37岁，在2001年的冬天，对一年辛苦下来的几万斤苹果被廉价卖掉感到无奈和无望，一气之下喝了“一六Ｏ五”，虽抢救及时未死，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大量使用农药还破坏了土壤的生态环境。大部分农药缺乏自分解能力，一些农作物的叶子上、果实上的农药顺着雨水流到地里，在土壤中沉淀下来。农药害死了害虫，也害死了益虫，造成土壤中生物单一化，使一些生物如青蛙、蚯蚓等发生变异。农药的毒素还会沿着生物链不断转移，如苹果园撒了农药，毒了苹果，也毒了草和虫；鸡、猪、牛、羊等家禽家畜吃了这些草和虫，使农药元素得以转移。人们吃到这些有大量农药残留的食物，就可能患各种各样的致命疾病。农药不是在土壤中沉淀，就是随着雨水流进河流和湖泊，于是污染了水体，对人类长远的危害是非常严重的。
化肥的危害
据村民估算，村里每年每亩苹果园施用化肥高达150公斤，长此以往，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一是使农田的土质普遍受到破坏，降低了土壤肥力。有村民告诉我，现在地里的苹果树腐烂病越来越多，有的苹果树先从根上烂掉，不久整株树由根到枝慢慢死掉。其原因主要是这20年来过多地依赖化肥，使土壤养分缺乏，成分单一，不能抵抗害虫的侵害。以前，多施用绿肥、动物（猪、牛、羊等）及人的粪肥，较为多样，有机质丰富。富含微生物的粪肥、绿肥能分解地里的一些矿物质，被植物的细根吸收。这样不但使土壤保护得好，还使农作物好吃且富有营养。
二是化肥使土壤保持水分的能力大大下降。从村民那儿得知，现在灌溉用水占水使用总量的70%，主要原因是化肥使土壤板结化，不容易保持水分，由此造成地下水的含量大大减少。而农家肥含有很多有生命的微生物，这些微生物能分化沙粒和岩石，使土质巯松，更好地保持水分。另外，化肥导致的土壤板结使土壤向空气里排放更多的二氧化碳，导致空气气温升高。
总之，农作物对化肥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土壤的被破坏是永久性的，这种农业没有可持续性。有年长的村民说，以前谁的身上哪儿起了个包或者有个伤口，随便抓点细土撒在上面，就会起到消肿、止血和止痛的作用，现在则无论如何也没有这样的效果。被破坏掉的土壤使产出的农作物虽好看却不好吃，又缺少营养。
农业过多地依赖农药和化肥是一种不可持续的急功近利的做法。施用化肥的植物容易得疾病，必须打有毒素的农药，这种做法破坏了生物的多样性，破坏了土壤，污染了人类生存的环境，直接危及了农民直至整个人类自身的健康，影响到农业的可持续性发展。
古语云：“生生之谓易”，这里的“易”，乃交易，交换。这句话的道理有两层：一是解释土壤的循环。植物主要是要从土壤里得到营养；除此之外，还需要各种少量矿物质，就得有虫菌等多种微生物，在它们的生命活动过程中使土壤成为可循环的。二是解释人、畜与农作物、土壤的循环。从农作物的生长到人类的生长，是把原来的营养从农作物交易给畜类和最终的人类；然后再由人类把消耗完以后的新陈代谢交易给土壤，再由土壤交易给农作物。这样形成一个可持续的、符合大自然的规律的循环。这就是可持续发展的农业。
因此，改革开放以前传统农业的宝贵经验是可借鉴的：如替代农药的，可采用生物多样性混栽、轮作，用生物虫吃虫等方法，以避免单一化的环境，避免植物疾病；而替代化肥的，是恢复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集肥方法，尽量从大地获得营养。
现在的发达国家，农民越来越愿意放弃农药化肥的耕种方法，而采用过去的绿色、有机、传统的方法务农。消费者则越来越多地愿意花高价去买这种绿色的有机食品。中国的传统农业技术中有可持续性的、绿色的因子，应该说，中国农民们本来是有特殊优势的。出于保护耕地、土壤和我们生命安全的需要，出于应对能源危机的需要，有必要反思从农业技术到产业化等一系列走向问题。
现在农民负担很重，一方面种地成本高昂导致亏损，成为社会上最低等职业，另一方面又长时期地对使用农药化肥形成一定的依赖性。再加上小农的高度分散性，有哪个农民愿意并有能力解决诸如保护土壤、减少污染、保护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生命安全等等长远问题，以及应对21世纪全球能源危机、发展绿色农业以应对WTO等大问题？他们可是连在生产时注意戴口罩、戴手套的简单安全措施都难以做得到。因此，使用农药化肥替代性技术的，恐怕不只是农民群体自身的问题，而更应是政府富有远见的战略导向和加大财政支农力度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