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猪肉引发“多事之秋” 编者按： 曾经，沃尔玛深知自己，却不懂中国； 现在，急剧扩张后，它似乎懂了中国套路却忘了自己是谁。
多年来，沃尔玛一直有两条原则：一是“顾客总是对的”，二是“如果顾客不对，请看第一条”。但现在的沃尔玛（中国），似乎“只知道冲业绩，用最低的成本获取最高的利润”。
269万元罚款、13家门店停业整顿15天、销售额损失可能上亿元――这是跨国零售巨鳄沃尔玛为不自律付出的代价。
因为销售假冒“绿色猪肉”，10月9日，重庆工商部门针对沃尔玛做出上述处罚。“这是重庆市工商局对零售企业做出最重的一次处罚。”
10月17日，沃尔玛中国区总裁兼首席执行官陈耀昌因“个人原因”辞职，外界普遍认为，重庆假冒“绿色猪肉”案是陈离职的原因之一。10月21日，暂时接替陈耀昌职位的沃尔玛全球副总裁贝思哲抵达重庆，就假冒“绿色猪肉”事件向重庆顾客道歉。
作为世界500强之首，沃尔玛进入中国已有15个年头。在越来越了解中国的同时，这个来自美国的零售巨人似乎也逐渐忘记了自己应守的本分。如今，它站在了悬崖边上。
“钟浩威太不了解中国”
5年前，一个貌似港星罗家英的光头男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空降”到沃尔玛中国区总裁的职位上。在沃尔玛内部人员的眼里，陈耀昌是“直接带着总部令牌来的”。
这一年，沃尔玛相继撤出经过“八年抗战”仍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韩国与德国，将重心投向中国等新兴市场，并认为中国是除美国本部外，年营收能达到1000亿美元的唯一国家。
1996年，当沃尔玛在深圳罗湖区开出第一家购物广场时，这里几乎成了整个中国零售业的观摩课堂。来自全国各地的本土零售企业如朝圣般赶到深圳，从货架陈列到品类组合，一招一式地模仿这个零售巨人。
时任沃尔玛亚洲区总裁、执掌中国业务的钟浩威，曾在沃尔玛总部工作30余载。山姆・沃尔顿（沃尔玛创始人）一直强调的诚实和正直，也被钟奉为自己的行事准则。
就是在这个“温和派”的治下，沃尔玛在中国亦遵纪守法、谨慎开店。这甚至使沃尔玛在处理政府关系上一直十分被动。2004年，沃尔玛的一位副总裁曾私下抱怨，公司不会和政府融通，所以沃尔玛迟迟不能在距离深圳仅一小时车程的广州开店。
“钟的弱点就是太得沃尔玛精髓，但是不了解中国。”一位前沃尔玛中层说，“2001～2003年间，沃尔玛本来是有机会超过家乐福的。”当时，家乐福因违规开店收到国务院的整改禁令，于是很多地方政府邀请沃尔玛去开店，但沃尔玛惯有的严谨作风，使它没有把握机会。
相比其他外资零售巨头进入中国后的疯狂扩张，沃尔玛在进入中国整整10年后，仍蜗居在华南，多数店铺还开在相对偏远的城乡结合部，而且，只赔不赚。
急求突破的沃尔玛中国，需要一个“强硬派”。
1962年出生于香港的陈耀昌，在芝加哥大学及麻省理工学院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饱受美国文化的浸淫。他在加入沃尔玛前，曾在麦肯锡、贝塔斯曼、惠康等多家知名企业任职。“这些经验练就了陈耀昌极强的能力和强硬的作风。”一位沃尔玛内部人士表示。
上任伊始，陈耀昌的“硬做派”就显露无遗。他大刀阔斧地更换了中国区最为核心的采购、运营、发展等部门最高负责人，并将“板斧”砍向商品价格，沃尔玛中国门店推出了千余种特惠商品。随后他又开始对沃尔玛进行“瘦身”，遭遇“变相裁员”的各门店中层接近万人。
2008年，沃尔玛在进入中国12年后，终于首次实现盈利。
美式硬汉与“中国式公关”
陈耀昌去过中国的上百座城市，知道北京哪些糕点有名，各省人有什么风俗习惯。每到一座城市，他最喜欢在各个超市“潜伏”，观察商品组合、价格，甚至促销方式。
执掌沃尔玛中国区业务后，陈耀昌在沃尔玛本土化方面下了很大功夫，这当然不仅仅包括人才本土化以及本土采购。
此前，由于抵制“中国式公关”，沃尔玛中国的扩展新店计划屡屡受阻。相比之下，“死对头”家乐福却借助地方政府的绿灯一路“违规潜行”。一位原沃尔玛管理层说，在与政府的关系上，“家乐福比沃尔玛变通，沃尔玛显得呆板”。
而陈耀昌上任后，开始积极活动，推动政府关系。他甚至专门组建了一个团队，研究中央及各省市县的政策与发展重点。有媒体称，在此次“绿色猪肉”事发之前，沃尔玛重庆公司与当地政府“关系良好”，还数次向重庆工商局赠送锦旗。而早在2006年沃尔玛进驻重庆时，重庆市工商局更专程为沃尔玛上门办理了工商登记手续。
2007年，沃尔玛的第100家门店计划获得商务部批准。沃尔玛的开店数量也开始显现“中国速度”：在陈耀昌任内，沃尔玛创下一年在华开设40多家新店的神话，至今无外资对手超越。截至2011年10月，沃尔玛在中国已拥有353家门店，超过了家乐福的180家。
而陈耀昌最为得意的一项改革，当属2010年推行的大区建制。沃尔玛一直采取的中央集权采购模式被打破，改为设立华北、华东、华南、华西等大区，沃尔玛深圳总部采购除了掌握100多个全国供应商外，其他商品的进场权、定价权、促销谈判及陈列等权力都下放到大区。沃尔玛内部员工称，此次改革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今年5月在接受采访时，陈耀昌的胸前佩戴着标示为“4”的工牌，“这个工牌到今年11月的时候就会标一个5”。在他的期望中，这个象征工作年限的光荣数字还将继续膨胀，直到他完全搭建起属于中国本土的沃尔玛帝国。
懂了中国，忘了东家
但铁腕之下，沃尔玛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标志性的沃尔玛蓝色不再在门店被强调，货品陈列、商品价签都已丧失了原本容易辨识的沃尔玛特色。“一些老同事进入商场，已经认不出这是沃尔玛了。”一位沃尔玛的管理层感慨。
为了追求门店数量的增加，很多过去不被批准的选址均被审批通过，销售业绩却欠佳，日销售额不足10万元(接近盈利底线)的新卖场不在少数。
在成本控制的压力下，一些运送顾客的门店班车被直接砍去。过去沃尔玛一个门店的员工在400人左右，现在被砍至270人，甚至有些不足240人。“人力成本下降了，管理风险却上升了。”一名沃尔玛的老员工说。
而且，管理层更热衷于高调地抛头露脸于各种政府组织的活动，宣扬沃尔玛重视女性领导人、在可持续发展上的努力，但沃尔玛赖以生存的合规文化却鲜有提及。
多年来，沃尔玛一直恪守两个信条：一是“顾客就是老板”，二是“顾客永远是对的”。一位原沃尔玛员工说，“但在陈耀昌掌舵后，沃尔玛只知道冲业绩，用最低的成本获取最高的利润。”
陈耀昌自己也说，他在巡店与员工交谈时，“首先是微笑，然后就问销售怎么样”。
而采购权的下放，更是为如今重庆沃尔玛假冒“绿色猪肉”事件埋下了伏笔。业内人士认为，为了达到绩效考核指标，“不排除相关人员会在采购商品上动手脚。”
“沃尔玛由好变坏了”，一位文化用品供应商回忆，当沃尔玛的采购人员暗示他要收取“赞助费”时，他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此，该名供应商不仅要与不同的地方采购部门打交道，而且各地的采购政策不一，各种名目的费用也层出不穷。
沃尔玛在最初进入中国时并不收取此类费用。只要产品质量过关就可以进入卖场――这种态度让沃尔玛在很长时间赢得了供应商的信任。不仅如此，沃尔玛还帮助供应商改进工艺、控制存货，并提醒供应商不得向沃尔玛采购人员提供任何形式的馈赠。收取进场费也是为美国的沃尔玛文化所不容的――沃尔玛的核心竞争力是EDLP(Every Day Low Price，天天低价)，这需要EDLC(Every Day Low Cost，天天低成本)，而成本控制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采购。
重庆市工商局执法一处处长唐川曾多次与沃尔玛打交道。他表示，“每次发现问题，对方都说‘美国总部就是这样要求的，如果改起来很麻烦’。而且往往出现问题后，他们的解释都是员工的问题，或说是因为公司发展太快，员工培训没有跟上。”
知情人士对《重庆晨报》透露，沃尔玛的企业内部管理制度在业界应属最为完备、科学和严厉的，但部分规定或许不够人性化，比如有超市工作人员称，超市规定货架不能空，产品售价标签不能改。即绿色猪肉售完后，又没有新一批的绿色猪肉到货，该货架就只能摆放非绿色猪肉，并且只能按照绿色猪肉价格进行售卖。
自2006年进入重庆以来，沃尔玛已经因销售过期食品、假冒食品以及虚假宣传等，共被工商部门处罚了21次。有业内人士称，“这背后都是迫于绩效压力而采取的非常手段。”
10月17日，陈耀昌沉默地离开了百般尝试却依然乏力的东家。“他血管中并未流淌着沃尔玛的血液。”对于大多数沃尔玛中国的老员工来说，陈耀昌至今仍像是一个外人。陈耀昌表现出的强硬、重视业绩等特征，与传统意义上的沃尔玛人推崇家庭气氛、人情味与激情的特质完全不同。他的种种改革也在沃尔玛内部引发了“沃尔玛不再像沃尔玛”的大合唱。
“陈耀昌懂中国，懂零售，但是唯独不懂沃尔玛。”接近陈耀昌的业内人士表示。
屈膝而跪？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今年以来，三大外资零售巨头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核心管理层的调整。TESCO（乐购）中国区总裁陶迩康被调回英国总部；家乐福日前也宣布，大中华区总裁罗国伟将被调回法国总部。
在进入中国之初，沃尔玛、家乐福等全球零售巨头凭借宽敞明亮的消费环境、齐全的物品种类以及合理的价格吸引了很多中国消费者。早年，零售业内甚至还流传着沃尔玛“五公里死亡圈”的说法，也就是在沃尔玛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内开超市，无异于找死。
与蜜月期的高歌猛进相比，如今，外资零售跑马圈地的时代一去不返了。“沃尔玛们在本地化上仍需努力，这给我们留出了机会”，国内某大型连锁超市的负责人表示。
今年年初，全球最大家用电器和电子产品零售集团百思买宣布，将关闭其在中国的9家店面。年中，外界又一度传出家乐福将退出中国市场的消息。而不久前沃尔玛发布的数据显示，其在华业务出现亏损，2010年沃尔玛在华销售额在沃尔玛总销售额中的比重还不足2%。
在美国的超大卖场中，沃尔玛占约80%的市场份额，余下市场基本由四家公司瓜分。然而在中国，最大的10家超市连锁企业共同占有的市场份额还不足60%。
《华尔街日报》援引分析人士的话说，类似沃尔玛这样的外资零售巨头，在中国这种颇具挑战的商业环境里还面临着另一项障碍：仅规模一项就让它“树大招风”。报道还援引一位驻北京的美国公司高管的话，称“你走进任何一家中国超市，都能发现有过期商品在销售；沃尔玛在保证食品供应安全方面比其他公司做的更多”。不过，“跟很多冲撞了中国民族主义情绪的其他美国公司一样，沃尔玛只能屈膝而跪。” 该报评论员进一步指出。
上海咨询公司中国市场研究集团创始人雷小山(Shaun Rein)则表示，重庆等中国地方政府持续有关食品安全的调查，可能会从沃尔玛开刀以儆效尤。“相比本土企业，中国领导人更愿意把外国公司树立成‘典型’”。
10月18日，外交部发言人刘为民举行例行记者会，他针对沃尔玛售假一事的一番回应，被认为是为沃尔玛事件做出的最佳注脚：“外资企业在华需适应形势变化，不能像以前那样仅仅依靠优惠政策。我们现在对内外资已一视同仁，希望外资企业能够努力提高自身竞争力并遵守中国的法律法规。”（摘自《中华合作时报》第897期，作者邹小丽、赵晓娟；《21世纪经济报道》第1678期，作者陶斯然 ；《环球企业家》第230期，作者赵轶佳）
对外资巨头来说，小事也是大事
2009年
长沙沃尔玛及成都伊藤洋华堂出售非法转基因大米及木瓜等
深圳麦德龙被曝每月至少有3万元已下架、过期食物等通过非正常渠道流往其他市场甚至小餐馆
2010年
北京市工商局抽检发现，欧尚、卜蜂莲花等多家外资超市售卖问题食品，包括含甲醛的鱿鱼丝和铝超标的沙琪玛
2011年
3月，重庆沃尔玛贩卖过期板鸭
4月，央视报道称上海迪亚天天、乐天玛特等30多家超市在销售“染色馒头”
7月，武汉市工商局对易初莲花超市随机抽检，发现17个批次的不合格食品
8月，沃尔玛重庆一分店被查到多种散装食品不标明生产日期、保质期及合格证
9月，重庆工商局发现有大量假冒通江银耳上了沃尔玛和家乐福的货架
10月，上海乐购某门店被曝以公鸡冒充老母鸡销售
10月13日，沃尔玛、家乐福在长沙几家门店销售“改期”食品的行为被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