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10来年，中国的高等教育扩招之巨，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盛事，大学似乎已经“提前普及”了，70%以上的高中毕业生都能轻松拿到大学录取通知（教育部网站2011年6月3日）。另外一些人即使“硬考”不进去，参加工作后，也可以“函授”、“自学”的方式，一般来说也不愁拿不到红彤彤的“大学证书”。更令人愉快舒服的是还可以“在职读研读博”，一举成为更高级的“人才”。“大扩招”照顾了方方面面，落了个皆大欢喜，唯一没有考虑的，只是如何培养出真正杰出的人才。
但也有对“扩招”冷眼旁观的所谓异类，尽管“从1998年到2011年的13年间，中国艺术类招生人数足足扩大了60倍”，但“面对这股‘扩招潮’的诱惑，上海戏剧学院却不为所动，坚持不扩招。”从2006年到2011年，其招生人数一直控制在500人左右，去年比前年还减少了15名。（《文汇报》2011年11月16日）
1998年，全国高校的招生人数为180万，到了2005年已扩大到530万人（新华网2006年8月24日），大约为“扩招”前的3倍。中国高校在文革后已经多次扩大招生，但近10年再整体“扩招3倍”，有些门类甚至达到60倍，无论如何也叫人无法理解。尤其是某些大学里头硕士生、博士生的大规模“扩招”，更是不可思议，一个“导师”带六七个研究生、博士生是常态，多的甚至有二三十个，搞不清楚那里到底是在“放羊”还是“培养研究型高级人才”。问题不仅仅在于教授们的精力顾不顾得过来，以及时间、经费、教学条件、实验设施设备够不够，最关键的是，在同时期全国人口总数最多只增长了百分之十的情况下，在教育理念和师资水平也并未有重大突破提高的情况下，有资格步入大学校门的“优秀青年”何以就突然几倍、十几倍甚至“60倍”地“涌现”出来了？这种“放水”，世所罕见。
以“中国艺术类招生人数扩大60倍”为例，这等于“适合搞艺术的中国优秀青年”突然增加了“60倍”。真如此，世界第一流的电影导演和演员、戏剧家、音乐家、美术家、舞蹈家等等岂不都应该叫中国人“包圆”了？然而在很多方面，恰恰是相反。所以真正的内行，比如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主任卢昂才对“大扩招”持坚决反对的态度：“扩招，并不能扩大优秀的生源。如果导演系将招生名额扩大至100名学生，最后能成为优秀导演的，很可能还是那两三名学生。”——这个意思就是说，如果根本不管生源情况，只迷信“把人拉进来再说”，这种“教育”多数情况下是白费力气，等于是无效劳动。难怪“进入2008年后，教育部表示1999年开始的扩招过于急躁”（《百度百科·大学扩招》）。承认把事情搞砸了（“过于急躁”），是有风度的表现。但怎样把虚妄的盲目扩招纳入正轨，那又难矣哉！
如果说“大扩招”损失了大学的名声和水平，它带来的另一个直接后果，则是严重增加了大学毕业生的就业困难，“毕业即失（待）业”，已不是个别现象。由于大学招生和市场需求严重脱节，用一句不大雅的四川俗话说，就是“麻雀吃胡豆，不和屁眼商量”，弄得到处都是“供过于求”，大学毕业生去当保安当收发，与农民工争夺职业，也不再稀奇。大学生当然也可以从事体力劳动，但既然中、小学毕业生都能干好的职业，又有什么必要叫大学生来干？即使咱已成了世界经济“老二”，教育资源也经不住这样浪费，经不住这样严重的学非所用和用非所学。我们还有多少“义务教育”没有实现真正“义务”，还有多少农村学校的校舍和教师没有达标，又有百分之几的学生享受了专用校车的服务？纳税人的钱随便用在这几个问题的哪一个上，都比用在不负责任的“大扩招”上要靠谱得多。
提提“城南旧事”也许不多余——先父1940年在重庆参加国立音乐院面向全国的招生考试，其理论作曲系那一年录取的本科正取生仅仅5名，先父即为五分之一。当时全国大后方仅此一所音乐学院。抗战前后的20至40年代，抑或是全国一流的清华、北大、燕京、南开等著名大学的一些系、科，一年录取几名十几名的现象，也极平常。那时候毕业的学生少，但真的一个顶一个，培养出来的人才多数都成了新中国各项事业的骨干。再以世界最著名音乐学院之一的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为例，该学院1905年成立时全校学生接近500人，发展了一个多世纪后，到21世纪的现在全校学生也才达到800名，接近原来的一倍（《百度·百科》）。同时期美国的人口总数从8000万左右增加到3亿，约等于原来的四倍，其“扩招”的速度远远低于人口增长。我在网上寻找2012年中国高等音乐学校作曲专业的招生名额，中央音乐学院和天津、上海、四川等七大专业音乐学院不消说了，就连杭州师大和内蒙古师大的音乐学院也各要招收10名作曲专业本科生。仅仅一所师范大学招收的作曲专业学生就等于当年的国立音乐院的一倍！我们每年培养出了这么多几十倍、上百倍于当年的“作曲家”，但每年又产生了几首可以流传的优秀音乐作品？我绝不是说新中国教育不如过去，不是的。新中国教育的某些方面远远超过旧中国。我也不是说现在也只应该办那时候那么少的大中小学。我只是说，在怎样培养“高端人才”方面，“大跃进”确实该收场了。教育部去年的全国普通高校招生计划为675万人，比2010年实际招生人数增加了13万人（《成都日报》2011年4月12日），显示他们“跃进”的步伐还舍不得停下来。今年的计划尚未出台，不知“扩招”这匹脱缰烈马是不是能够被制服。咱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