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城_周城恋

  在火车上晃荡了一天一夜,大约下午一点来钟的光景,我终于到达了开会的地点周城。北方已是深秋,这个江南小城却依然热情得一塌糊涂,一出站口,我就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糨糊缸,身体黏乎乎的,眼睛给汗水蒙得睁不开。想想时间还早,我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打算去他那里坐坐,不巧的是他刚好到另一个城市开会去了。我不明白我们的生活里怎么有这么多会,就说我现在要开的这个吧,虽然称之为年会,可当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前冠冕堂皇的会标下,我就知道又要经受一次痛苦的折磨了。倘若不是惦记着一个人,也许我报完到就逃会了。
  先向你介绍一下,我叫马德,37岁,离异,在一家社科所工作,副研究员,行政职务是所长助理。我是在三年前离婚的,关于那次婚姻,我好像无话可说。这年头,离婚跟感冒一样,一不小心就染上了,不足为奇。庆幸的是我们还没有孩子,要不然多多少少会有一些麻烦的。也不是我不想要,是刚有了这个想法时我们就各奔东西了。我的生活大致就这么个状况吧。有一段时间,我突发奇想,为什么不领养个孩子跟我一起生活呢?于是这个想法被我气球一样吹大吹出去了,但我没那幸运,听说我是个单身男人,人家根本就不搭这个茬。我还在网上发了个帖子,希望有人能成全我。立刻有人跟帖说,你这人真懒,为什么不自己生个?我回复说,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很懒,离了婚就懒得再结了,生小孩这种事得有个搭档才成。那人继续跟帖,那你不会勤快点嘛,找个搭档,赶紧生个呀。那人还郑重其事地写了个等式,1+1=3。我回复说,再结了也许还得离,太麻烦。我们就这样聊上了,后来,我知道她是个女性公民,看起来还很优雅呢。我也想过和她见见面,但仅仅是想想而已,我说过我很懒,为这种事大老远跑上一趟,总觉得有点不划算。
  我听说一个人在一个城市呆久了容易生病,所以每个月我总会找个机会出去走几天,换换空气。这次来周城有点突然,我们所长本来要亲自开这个会的,但有个到西欧考察的机会突然降临到他头上,他就把我打发来开会了。上了火车,越往南行越觉得有一只手在向我召唤,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我的脑海里蓦地跳出一个人来,越来越清晰逼真了。天,我怎么忘了,她不就在我要去的那个江南小城吗?想到这一点,有一刹那我的大脑像是发生了短路,电花闪过之后便是一片漆黑。我摸出了手机,你可能猜到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了。可刚按下键,我就想起根本没存她的号。有一次她把号给了我,还问我要我的,我想了想到底还是没给她。当然,我也没存她的,我觉得这样对她公正点。那个阶段我对爱情啊婚姻啊这些东西已不抱什么信心了,我觉得在网上和她逗逗趣可以,真那么电来电去的就麻烦了,生活中的女人都靠不住,网上的感情又怎么落到实处?所以,我宁愿和她在网上瞎扯淡,也不愿给她打一次电话。对此她也不是没抱怨过,说我不够真诚,但每次总是被我搪塞过去了。现在我当然有点后悔了,即便当时不去电她,也该把她的号留下吧。
  现在,你也该明白我惦记的那个人是谁了吧。说实话,她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只手了。这么说吧,在我们唯一的一次视频之前,我看过她的照片,那不过是一个侧影,她坐在一架钢琴前,两只手优雅地起伏着。看过照片后,我问她弹的是什么曲子,她说是肖邦。这让我觉得她是一个诗意的女人,一个会弹肖邦的女人当然是一个诗意的女人,一个充满了想象充满了激情充满了艺术气质的女人。我马上对她肃然起敬,心向往之。我说怎么不给我张正面的,也让我欣赏一下全景嘛。她说她不喜欢照相,这张照片也是参加钢琴比赛时照的,你就忍着点将就着看吧。又说,正面的倒是有一张,是和她先生的结婚照,你要不要?我知道她是开玩笑,这样的照片她当然不会给我了。后来我就想在视频里看看她,一开始她说没有摄像头,我说没有你可以买一只嘛,她说她不敢,那会给老公休掉的。我半开玩笑说,他休了你,你不会再选一个郎君?她说选谁,我说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可能是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起了作用,她还真的买了一只摄像头,让我视频了一下。于是我就看到了她的一只手,根据我的经验判断,那应该是一只女人的手吧。我还想得寸进尺,看到她的另一只手以及更多,但她很快把视频关了。她说算了算了,有什么好看的,知道我是个女人就行了。而且她说,摄像头明天就进垃圾箱了。我说那有多可惜呀,那是花钱买来的,不如给我,或者留着以后再用。她说你想得美,断了这念头吧。看过这只手后,有段时间我对身边的手陷入了习惯性的臆想之中,害得所里的女性恨不能不长手,以斩绝我的非分之想。
  来报到的还没几个,我在房间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又跳出了那个女人的身影。我不知怎么才能和她联系上,我想这个机会要是错过了,再见还不知牛年马月呢。我一边想着怎么才能和她联系上,一边无聊地翻着服务册,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有上网服务的条款,眼睛不由一亮,马上翻身出了房间。我到总台租了一只键盘,没怎么费力就上了QQ。仅有的几个网友都不在线,或者即便在线也隐起来了,在深水处与另外一个人窃窃私语,这个空间就显得灰扑扑冷清清空荡荡的。我盯着她的头像看了半天,感觉到有点昏昏欲睡时,那个灰暗的鱼头突然亮了起来,就像一条大鱼扑棱棱蹿出了水面。我不由为之精神一振,没错,这个鱼头就是弹钢琴的女人。我飞快地打了几个字,问她怎么才来,她说你的意思是已经在这里等我好久了?我说我已望眼欲穿,等你等得都白了头,嘴唇锈成了黑铁片。她说贫嘴,你从来就没个正经。我说我已经兵临周城,你信不信?她没有打字,但我猜她肯定不相信。我让她看一下我QQ上显示的IP地址。她的头像忽然暗了,可我知道她没走,她一定在网络背后隐身着,看来我的出现确实有点突然,让她猝不及防。尽管我们约过见面,但网上的许诺毕竟是天方夜谭。可现在我真的来了,像盟军突然神话般出现在诺曼底,这对她自然是个压力。她不说话,我也不去问了,压力太重也会让一个人崩溃的。
  我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高大的落地窗前,望着下面蚂蚁般蠕动的人群、甲虫般挪蹭的车辆、花花绿绿的广告牌、摩肩接踵的灰色水泥建筑发呆。远处传来渡轮的笛鸣,可我看不到江面。我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后来坐回椅子前,发现屏幕上出现了几行字,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说话呀?在不在了?然后是密密麻麻的问号。它们像一个个悬在绞刑架上等待被处死的犯人。我反问她,你说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她说,真的没想到你会来,太突然了。虽然我知道她会这样说,心里却还是有点不舒服,我们不是有过柔情蜜意的相约,不是多次在网上规划过见面的情形吗。可现在她却冷冰冰的,她究竟怎么想的?她亮起来的头像又暗了。我也没去催她,虽然此刻我恨不得抓过她的嘴,敲出我想听的话。等了半天,她说出来的话却是,让我想想吧。我开玩笑说,你不是想见我吗?怎么狼来了狼来了喊了半天,狼真的来了,你倒不做声了。她好像终于下了决心,你说吧,我去哪里找你?什么时候?我心里暗自窃喜,说现在,就现在。她说,现在不行,两个小时后吧。我们交换了手机号,她说还有事就离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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