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峰_和夏俊峰、蔚少辉一起蹲班房

  每个狱友出狱,蔚少辉都会哭着搂住对方:“以后好好做人”;夏俊峰则跟以前一样,自言自语,对墙发呆,等着死刑复核。  两个名人陪着自己蹲监狱,岳山想都没想到。一个众人同情、刺死两个城管的小贩夏俊峰,外号老夏,在等最高法院的死刑复核结果,不服,一直喊冤;一个人人喊打,原国足领队、足协裁判委员会主任蔚少辉,人称四哥,跟谢亚龙一样,判了十年半,很配合,不上诉。
  可能是长得比较“正派”的缘故,调房第一天中午,岳山就被委以重任:和死刑犯面对面吃饭。
  岳山前一阵蹲区所,放眼尽是毛贼,办假证的、卖死牛肉的、摘褂的、撬门锁的,这和沈阳市看守所关押的“腕儿”没法比,拿岳山的新室友来说,这里有贩卖几十公斤海洛因的毒枭,有卖淫嫖娼团伙的,有前国足的,还有犯命案的。从区所被调到市所,“简直是从牛棚到宾馆”,这里竟然有肉吃了。虽说是盖了大蓝戳还带毛的厚皮猪肉,还很可能捞不着,但总比区所顿顿清水白菜强。
  “看着点儿,他杀了俩城管。”看房的指着对面一个镣住的人,对岳山说。
  死刑犯老夏并不憔悴,30多岁,五短身材,拿筷子的右手缺了半截指头。老夏进来一年多,算“老油条”了。他常在墙上刻东西,刻完又划掉,没人知道他写的什么。前阵子,老夏的二审判决刚下来,高院维持原判,还是死刑。他情绪不对,好些天没怎么说话,自言自语,看着白乎乎的墙面发愣。
  “里边的人表情非常少,每个人眼光直,总在走神想事。眼睛里看不到光,就算他看着你,也不觉得他在看你。”同一间房的80后吴有光总回想起那间惨白的屋子,屋里再多阳光,都像个太平间。
  好在房客不断更迭。新人能带来外边的新鲜事,比如万达着火了,地铁1号线试开通了……足不出户的狱友就这个话题展开热烈讨论。即便没新闻,一群抢劫犯里来个打架的,也是生活的改变。
  “新人”岳山又被搭话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凑上前小声问他:你咋回事儿啊?岳山认出他是人们口中的“足球儿”,前国足的。
  自我介绍后,这个肿眼泡的老头儿亮出自己的身份:我叫沈辉,真名蔚少辉,他们都叫我“四哥”。
  岳山没什么反应,四哥有点败兴。但四哥不气馁,说自己是国家足球队领队,插过队,1984年到体育总局;说他那个“蔚”字其实有知识的人都念“玉”;说他冤枉,圈里传他家是LV陈列店,其实好多都是钥匙包,在外国很便宜,有打折时500块钱买回来的,还有仿的……
  “他恨不得把祖宗八辈叫什么都告诉你。”被科普过的吴有光表示。少数听过四哥大名的,一个月以后照样打回原形:“喂,老头儿,毛巾拿错了。”
  四哥喜怒都挂脸上,只有一个坏毛病,总哭。屋里数四哥最爱哭。他会某天忽然换条红衬裤,看着怪吓人的,问他咋了,他说今天是我女儿生日;一会儿又换件红衣裳,说今天是结婚纪念日。让他多吃点,他也吃不下,一会儿就哭了起来。
  大伙说四哥是在云端的人,掉坑里了。坑里的四哥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拥抱宗教。岳山还记得,四哥常苦着脸,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又在前额和胸前点下“上帝保佑”,还跟卖淫团伙的小伙学习破魔障的法印。
  一说到球,四哥就“活了”,两眼放光:“你知道中国足球为什么不行?他们现在都不懂球,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球,什么叫球,什么叫足球,中国足球从哪儿开始?”他能把任何事扯到球上,滔滔不绝讲一小时,旁人犯困了他还在讲。大伙聊车,他就说有个踢球的买了什么车,进而延伸到球员哪年入队、哪场比赛拿了什么奖。电视里播到法国,他就说那年我去巴黎,代表我们国家队如何,说着说着,四哥又哭了,
  老夏和四哥,一个典型的东北人,一个典型的北京人,东北人嫌北京人老哭,不够爷们儿;北京人也不喜欢和小摊小贩来往。这两位同一屋檐下的人物并不怎么慢慢相惜,玩不到一处去。
  老夏最爱打扑克,斗地主,号称斗神,从来没输过。四哥留头发,有把小木梳,每天对着这面镜子梳头,二八,九一,来回分。从前他留光头,喜欢清爽,2006年当上国足领队之后,领导说,剃光头影响不好,他就留了小平头。进来以后他坚持不剃光头,他不想自己像个犯人。
  老夏不喜欢他的律师,老想东想西,“肯定是骗我媳妇钱的”。“新闻上说,吴英说外面的律师没有用,都是骗她的。实际上里边的人都这么想的,律师说的,净扯淡。尤其律师谈费用的时候,简直是不可忍受了。”过来人岳山说。
  牢里边也有高下之分。号里有牢头,这类人往往在社会上有钱有关系,吃、住都是最好的,洗澡都有人给擦背。
  还有一种人叫底眼儿,刑期特别重,外边没人照顾,人也不行。按屋里人的看法,老夏就属于“底眼儿”。没什么能耐,小心眼,爱吹牛,自尊心还挺强。
  老夏极少和人谈起家里的事,不提案子。“老油条,对狱里这一套已经熟了,不愿袒露内心。”吴有光分析。另一方面,夏俊峰又总爱炫——说自己和道上几个大流氓玩过,曾一个人出面,平息了一桩很大的黑社会火拼。老夏爱凑热闹谈车,却什么细节也说不出来。牢里边有来头的人多了,四哥的LV和劳力士都算不上什么。有时别人拆穿老夏,老夏很没面子,脸都红了,旁边还有人忍不住偷笑。
  事实上,只有谈起鱿鱼卷在十二线批发市场进货最便宜,或者唱起“小满鸟来全、芒种开了铲”的时候,老夏才是专家。“他就是一个卖炸串的,就我这种半道的痞子,一脚把他倒骑驴掀了,他能拿我怎么样?”因重伤害被关押的吴有光说。
  “里头爱吹牛,骗个身份,骗个尊敬,让别人不欺负他,”岳山解释,“越是小狗越爱叫,缺乏安全感,倒是大狗温和。”
  倒是在“上面”,老夏挺受重视。“上面”的人来巡查,进来都问,谁是夏俊峰?举一下手。
  因此少有人招惹老夏。偶尔一次,有人打牌和老夏起了争执,老夏一个咸菜罐子砸过去,对方想还手,立刻被一群人拦住:“他都判死了,哪怕把你给打死,他还是死,你能把他怎么样呢?”
  大伙偶尔也谈起枪毙和安乐死,这类话题,老夏是绝对缄默的。一次警察提老夏审讯,他不怎么配合,警察说:“都要死的人了,拽什么拽!”老夏忽然怒起来,把警察骂跑了。回到房里,老夏还在骂,脸通红。那晚,狱警给老夏额外加了餐。
  老夏不知道老婆在外边为他的事奔波,他总觉得媳妇要跟人跑了。在里头关太久,对什么都疑神疑鬼。关个三五年,亲娘都懒得搭理你,这类事在牢里太多了。老夏属于严管型的犯人,三年来,他只在法庭上见过老婆两面。儿子办画展、老婆逢年过节在家哭,这些事他通通不知道。
  绝境中的人,气场也不一样。老夏像祥林嫂一样絮叨,一次又一次回忆,说城管拿凳子和水壶往他脑袋上砸,他兜里正好有切香肠的小刀就掏出来捅,捅死俩,还重伤一个。自己手指也给折了。“我也不想死,为啥他们不放过我呢,都给我判死刑了还让咱家赔30万,那我就不赔他了”,“他要不判我死,50万我也赔”。
  后来,岳山和吴有光陆续出去了。每走一个,四哥就紧紧搂着对方,哭一场。“以后好好做人”,四哥哭着对年轻人例行教诲。
  老夏呢,还跟以前一样,等着最高院的死刑复核。在这屋里呆久了,自己也就成了一口钟,到6点自然醒,吃饭都不会多吃一口。隔壁屋曾有过执行死刑的。吴有光听到解镣子哐当哐当的声音,以为自己会恐惧。但最终只是嘟囔了几句,今天的早饭时间又延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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