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与黑(长篇小说连载)

引子


  我匆匆赶回县局,董局长不在。回到自己办公室打开电脑,这条新闻还在,只是沉到了不显眼的地方,看看时间,已经发布四五天了。不是我不关心国家大事,是我扶贫的那个山村没有网络,手机信号都时断时续。真应了那句话:“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
  董局长在电话里没细说,但现在我已经猜到他把我召回来的用意。我一个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天天忙得脚后跟磕屁股蛋儿,非得让我去扶贫。不是我瞧不起扶贫的活儿,我虽然不是农村出生长大的,但小时候也在农村老家待过几年。县局帮扶的那个村就挨着我的老家,我巴不得一直扶到退休。也不是局里派不出人手,郭副政委前蹿后跳地连请战带表决心,可当时还在任的斯局长就像没看见一样,一意孤行地在党委会上直接点将,由他统揽、由我具体负责全局的扶贫帮困工作,而且时不我待。第二天我就带着政治处的小罗和老干部科的小梁出发了。出发那天早上,刑警队长王富扒着车窗哭丧着脸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呵呵,也是巧了,斯局长的名字就叫斯马超。
  白驹过隙,我这一走,转眼已经一年。去年国庆节前,斯局长在即将退休的时候调走了,市局派来个董局长。我曾经回来参加组织部送董局长的干部大会,听听局里没有新的安排,我又回到村里,继续。
  把电脑关了,我简单收拾一下办公室,想给王富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国哥回来了。拿起电话,最后还是忍住了。我吹起了口哨,这是小时候在农村跟一个羊倌儿学的,回家刚吹两声,妈妈就打了我一顿,说我不学好。今天怎么顺嘴溜出来了?是心情好得爆棚了吗?
  我给老爸打电话,说晚上到他家蹭饭。老爸说那我们还是老规矩。我赶紧给老婆打电话,告诉她一会儿下班直接去他爷爷家。老婆说你怎么没到周末就回来了?我们晚上到他姥姥家吃。我说我都在去他爷爷家的半路上了。老婆说我已经到他姥姥家了。我说我要跟咱爸说事。老婆说那我们分开吃,然后我去找你。
  我去一家朝鲜饭店买了猪蹄和酱牛肉,这是我和老爸的最爱,也是他剛才说的老规矩。老规矩还包括由他负责的两个素菜。我提上“规矩”往集安园走。集安园是县公安局的集资房,名字起得倒是很贴切。
  老爸年轻的时候当过我们县局的副局长,我警校毕业分到县局,他调市局任刑警支队长,他的仕途也止步于这个位置。退休了自由了,他时常回县里小住,母亲去世以后他索性就住在县里了。市里的房子空了没有两个月,妹妹趁虚而入,说是借住几天,他们马上就买房了,结果就像刘备借荆州。我怀疑老爸把房子默许给妹妹了——他喜欢妹夫甚至胜过喜欢我。妹夫也是警察,也在市局刑警支队,是老爸一眼看中的。但我坚信,岳父喜欢女婿都是爱屋及乌,主要是为了给女儿这一端增加分量。反正都是一家人,我倒是无所谓,更何况永久占领老爸心灵封面的另有其人——他孙子。他孙子当然就是我儿子,今年二十八岁,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在省公安厅刑警总队上班。
  我们的名字都是老爸起的,我叫张卫国,妹妹叫张位佳。我的名字不言而喻,老爸对妹妹的名字是这样解释的:汉字中“位”字最美,同时兄妹俩的名字还暗含保家卫国的意义。爸爸说的“位”字最美,后来我通过县高中一个资深语文老师印证了,语文老师说汉字中“位”字结构最美,写出来也最好看。
  我儿子的名字本来应该由我来起,我谦让了一下,老爸当仁不让说他早就想好了,就叫张警龙,将来成为警察中的龙。我苦笑着说那要是生个女孩儿呢?老爸说女孩儿叫张警英,警营中的英杰。我无奈至极,孩子大了不喜欢这个职业怎么办?老爸对此根本不予考虑。
  警龙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老婆说你是不是干预一下,别整成一窝儿蓝。填报志愿前是准大学生们的改名高发期,我跟警龙是这样谈的:“你这个名字是爷爷起的,现在看土气些,你如果不满意,可以考虑换一个时尚一点儿的。”
  警龙说:“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无所谓。”
  “你确定要报公安大学?是从内心喜欢吗?”
  警龙的回答让我老扎心:“是爷爷喜欢,我不想辜负他。”
  老婆一声叹息,说无法理解遗传基因竟是如此神奇。我说是你不理解警察这个职业多有魅力。


  老爸之所以对儿孙的名字这么重视,是他认为自己这辈子就吃了名字的亏。老爸1943年出生,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爷爷在一个财大气粗的地主家当长工,爷爷把改变命运的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刚刚出生的儿子身上,给自己的儿子起名张发财。这是一个此后几十年哪个领导听到都皱眉的名字,所以他要比别的年轻人多付出一些,就是因为自己的名字有损耗。
  可能有人想歪了,老爸不玩麻将,其实他扑克象棋军棋都不会。有一年春节全家吃团圆饭,酷爱麻将的老婆在饭桌上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头天的一手牌:“你们猜我的牌有多大?单调发财!”我和妹妹都给她递眼色,但是她完全进入状态了,“我急得手心直冒汗,最后也没和上,这发财也不知道都死哪儿去了!”
  当时老爸淡淡地说:“发财没死,但不是谁想调就调得动的。”
  老爸虽然名字叫发财,但是我分析他除了这两套房子可能再无其他财产。老爸也不在乎这个,起码嘴上不在乎,他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现在这个月工资没花完,下个月的就到了。我知道这多少有一点儿阿Q的成分在里面。有一年中秋节他喝多了,亲口跟我说:“谁他妈的不稀罕钱?但是卫国你得记住,当了警察就不能喜欢钱!”
  老爸在县局干了二十四年,在市局干了十八年,除了两枚奖章几张奖状,还有一个让他最烦恼的收获,他得了一个外号叫“老凿儿”。他不富裕的原因恰恰和这个外号紧密相关,更恰恰的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原因,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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