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傅国涌的文字生涯】 傅国涌

     傅国涌从偏远的山村走出来,经过“寒窗苦读”,又经过纷纷扰扰的争议,终于破茧成蝶,开创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袁伟时说:“傅国涌在尘封的史料中勤奋爬梳,揭示了近代中国不少历史真相,以新的视角给读者新的启发,实现了学术性和思想性的统一。”那么,傅国涌究竟是怎样一路走到现在的呢?带着这样的问题,笔者走进了傅国涌先生位于杭州市下城区的寓所。
  
  来自雁荡山的少年
  
  1967年1月10日,傅国涌出生在浙江乐清大荆岭脚村,父母都是不识字的农民。
  岭脚村是一个坐落在雁荡山脚下的小村庄,关于“岭脚”的得名,有一个典故。传说当年谢灵运游历雁荡山,他的“谢公屐”在登山时不慎掉落。根据这个故事,人们把他登的山命名为“谢公岭”,山上还有个“谢公亭”,而山脚下的村子自然就叫“岭脚村”了。傅国涌家的大门,正好面对谢公岭,前有“迎客僧”,后有“石梁洞”。从他小时候开始,记忆中就不断有进出雁荡山的画家、诗人的身影。这些人虽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直接的影响,却给年少的傅国涌传递了一个信息:在生活的村庄之外,还有广阔的世界!这种来自外界的新鲜空气,使他从小就萌生了要超越大山的想法。
  傅国涌的小学教育是在村子里完成的,十几岁前傅国涌从来没有离开过岭脚村。他说,那时候的他爱看书,不爱活动,一上体育课就逃课。由于不爱活动,力气小,打架总是打不过同学,一直到高一才摆脱受欺负的命运。那个时候傅国涌想看书,资源是极其匮乏的,他们家有一些连环画,他就靠这些连环画度日。他读到第一本真正有意义的课外书时,已经是四年级,那是一套三卷本的《水浒传》,深绿色的封面,扉页上印着那句妇孺皆知的名言:“《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那套《水浒传》因为被人翻得太多,书角都翘起来了,傅国涌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地读,如获至宝。从那以后,他便迷恋上读那些大人所说的“闲书”。
  由于读了很多“闲书”,傅国涌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1978年至1981年,傅国涌在雁荡中学读初中,班主任卢鸾娇老师对他特别照顾。初三第一学期,傅国涌的暑假作文《捉石蟹》得到卢老师的赏识,她叫丈夫徐保土先生为傅国涌指导作文。徐先生是乐清的才子,五分钟的指导使傅国涌受益匪浅。这篇文章后来发表在当地的小报上,傅国涌拿到了生平第一笔稿费,两块钱。他说,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因为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也不过一块钱而已。他拿着两块钱,赶紧到供销社买了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三国演义》。说到此处,傅先生从书架上抽出那套书给笔者看,定价是两块三毛钱。“我自己还添了三毛钱呢!”傅先生笑道。1981年初中毕业前夕,同学们都在准备中考,傅国涌写的《〈岳阳楼记〉读后感》成了范文,全班都按照这篇文章准备中考作文。
  傅国涌的高中是在大荆中学读的。
  高中毕业以后的三年,傅国涌没有继续升学,他在乐清县城读了高复班。当年的一位朋友写了一篇《我与傅国涌》贴在网上。文章里说,当时他们一起租住在外,傅国涌读的是文科,文史地成绩都很好,基本上是满分,但是数学奇差,每次都只能考二三十分,常要那位朋友辅导。还说,傅国涌那时候读书很多,经常夜里两三点才睡,读书速度也很快,几乎每天啃掉一本。又说,傅国涌当年有“狂人”之称,一副眼镜,一头长卷发,一张白得有点迷糊的脸,一件永远不换的“七○式”蓝军装,不修边幅。他很少与人交往。在他眼里,芸芸众生都是庸人、俗人。他钦佩的是康德之类的人物。而文章中写到的两个故事很有趣:
  
  读书读累了的时候,他(指傅国涌)就来一套自编的武术拳脚,大吼大叫。有时候,不顾天色将暗,拉上我爬上栖霞山,对着如血的夕阳,迎风嘶号,而此刻,身后的坟洞发出森森的阴气。
  还有一次,傅国涌坐汽车去北京。他把脚伸到车窗外,随着汽车的摇晃,一只解放鞋掉了,最后只穿着一只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朋友家里。朋友见他如此狼狈,马上去买鞋,他说不必,赶快给我买五个盒饭。朋友买来饭后,他竟把五盒全部吃完。
  笔者向傅先生求证了这两个故事的可信度。傅先生说,这位朋友有些夸张了。真实的情况是:第一,高中时代跟他住在一起,是真的;数学很差要问他题目,也是真的;但是夜里跑到山上去吼,爬山是有的,吼是没有的;耍武术拳脚只不过是闹着玩的事,那位朋友也当真了。第二,掉鞋子的事,其实穿的不是解放鞋,而是皮鞋,不是到北京,而是从杭州到温州,坐卧铺汽车,上下铺的那种。傅先生睡的是上铺,他把皮鞋脱下来放在枕头下面的空位。没想到下铺的乘客开着窗户,汽车一路颠簸,就把一只鞋子颠到窗外去了。傅先生下车时找鞋子穿,发现少了一只,怎么找也找不着,于是干脆把另外一只也扔了――不能只穿一只鞋走路啊!下车后其实也没光脚走路,因为马上就上了人力三轮车,路过一座桥时,桥上有卖日用百货的,他就买了一双凉鞋。后来到了朋友家,一桌人就很开心地吃饭了,如是而已。写文章的那位朋友,傅先生已经二十多年没和他联系了,而他身在厦门,故事是倒了两三手以后才传到他耳朵里的,难免有些失真。
  
  十年苦读寒窗下
  
  1986年,傅国涌进入温州教育学院中文系学习。一年之后,他就离开了学校,做起了中学语文老师。两年之后,他结束了教书生涯。从1989年到1999年,傅国涌进入了一个“十年苦读”的阶段。他不改以前喜欢读全集的作风,先后读了《孙中山集》、《黄兴集》、《宋教仁集》、《朱执信集》、《戴季陶集》、《居正集》、《马君武集》、《陶成章集》、《秋瑾集》、《鲁迅全集》、《梁漱溟全集》、《陶行知全集》、《蔡元培全集》,以及章太炎、梁启超、陈独秀、张謇、郑观应、王韬、薛福成等人的文集。无疑,这些阅读都为他以后对民国史的研究打下了基础。
  这一时期,傅国涌主要的“工作”是读书和写笔记,偶尔在一些杂志上发表文章。
  
  1995年的冬天,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主动走入了傅国涌的世界,他就是中国科学院的研究员许良英先生。许先生是著名的自然科学史家,是中国核弹工程的奠基者之一――王淦昌的学生,是中国研究爱因斯坦思想的权威,曾经主持编译三卷本《爱因斯坦文集》,这套书是迄今最全面的爱因斯坦思想资料。傅国涌称许先生为“真正让我站起来的人”。事情的机缘是许先生偶然读到傅国涌写的一篇两万多字的文章,认为在他见过的年轻人中,傅国涌是读书最多的。所以,许先生专门写信给傅国涌。一来二去,他们之间建立了忘年之交。许先生不愿称师,愿意跟傅国涌平辈论友。他们彼此交流频繁,每个月都有书信往来,所谈之事古今中外无所不包。许先生虽然是学自然科学的专家,但是因为学习方法好,知识渊博。傅先生说:“许先生有世界视野,所以就把我推到一个能够看到世界上所有值得看到的东西的位置上。从那以后我的一切都改变了,读的书变了,思考的问题也变了。”醍醐灌顶,傅国涌的思想从此发生质的飞跃,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锁住他的灵魂了。
  傅国涌是一个信奉基督教的人,他对人生中的一切遭遇都深怀感恩。他对笔者说,遇人之事是人生的机遇,可遇而不可求。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二十八岁那年,有一个大人物会“从天而降”来找他。相反,当初如果是他主动去找许先生,许先生很可能会不理睬他。“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是老天的恩赐。”傅先生感慨道。
  十年苦读期间,傅国涌的生活基本上靠家人和朋友接济。1999年,他终于“出山”了。当时电脑很贵,普通大学生一个宿舍合买一台,毕业时卖掉分钱。于是,傅国涌就花两千三百元从浙江大学毕业生那里买了一台二手电脑。从此,他开始往电脑里敲字。
  
  受朋友之约,那年傅国涌写了一本历史随笔集《历史深处的误会》给朋友拿去出版,可这本书因故没有出版。傅国涌难过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书怎么落得这样的下场呢?但是不久他就摆脱了困惑,他想到可以把这些文章分篇向各杂志社投稿!他还清楚地记得,1999年发表了两篇文章;2000年发表了七篇文章;2001年发表了十八篇文章……就这样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接下去发表了多少篇文章就记不清了,因为实在太多。七年后,《历史深处的误会》得以出版。
  起初,傅国涌还在一家私营企业里打工。他在那家私营企业里给人干了三个月,用三个月他学会了所有东西,傅国涌觉得没意思,于是跟老板吵了一架,走人不干了。后来他又到别的地方跟人合作,虽然他没有钱,但是凭借智力投资,也做到了管理层。
  当时的傅国涌只有一个想法,希望将来能够不用打工,光靠在家里写东西维持生计。所以在外面工作的时间,傅国涌也尽量利用起来。因为做管理层的缘故,他上班很轻松,每天处理事情两三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就是看书、上网、写东西、搜集材料,回到家后再写成文章。但是不久之后,傅国涌连这样的班都不愿意上了,觉得时间太珍贵,如果把那点时间也用起来不是更好吗?所以就辞职一门心思写起东西来。成名作《金庸传》就是在这一时期完成的。
  
  一发不可收拾
  
  《金庸传》是应朋友之邀写的。
  在此之前,市面上已经有多本金庸先生的传记。傅国涌写作向来是反对重复命题的,但是朋友相托又不好意思推却。他把过去的几本《金庸传》都找来读了一遍,发现其中存在严重问题:所有人都是以一种仰望金庸的姿态去写的。所以,傅国涌决定把金庸放低,以平等的视角来写一本《金庸传》。他开始搜集资料,很快就把书稿交给了出版社。与出版社签的合同上原本计划出五千本,但是编辑看完稿子,立刻要求加到一万本。书出版后,引起了很大争议,一时洛阳纸贵,很快又加印了一万二千本。
  《金庸传》的出版可说是傅国涌人生的一个转折点。2001年他的第一本书在香港出版时,影响还只停留在知识界。2003年《金庸传》出版之后,傅国涌立刻就进入了大众视野,他的文章一夜之间成为各家媒体争相刊载的对象,以至于2004年到2006年这三年,成为傅国涌一生中写作密度最大的一个时期,到处被约稿、开专栏。
  但是,在《金庸传》之后,傅国涌被贴上了“傍名人出名”的标签。为此,傅国涌出了两本书来证明自己,一本是《追寻失去的传统》,另一本是《1949年:中国知识分子的私人记录》,这两本书使他立稳了脚跟。特别是后者,2005年出版以后引起轰动,举国媒体都大篇幅报道,傅国涌这个名字甚至都上了娱乐刊物。有人预言“傅国涌热”来了。
  《1949年:中国知识分子的私人记录》因为卖得好,盗版也很多。傅先生告诉笔者一段小插曲。他拿出一本盗版书跟笔者说:“去年我到一个地方去演讲,有一个读者拿着这本盗版书找我签名。我说你把这本书给我,我回头寄一本正版给你,他开心死了。” 后来,这本盗版书被傅先生饶有兴致地收藏了起来。
  
  书的成功也是傅国涌始料未及的。从此,出版社、杂志社追着他要稿子,使他“永无宁日”。他的经济也日渐宽裕起来,2006年购置了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新房。他的老宅在耶稣堂弄,就是司徒雷登故居的隔壁。前段时间,司徒雷登的骨灰回到杭州,傅先生写文章发表评论,一开始他心怀不满,觉得司徒雷登的骨灰该安放在北大。但是文章写到后面,傅先生突然体悟到:司徒雷登超越了国界,他是属于全世界的。如此一来,之前的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傅先生跟笔者说,写文章妙得很,动笔写之前不知道文章会写成什么样,只有写到最后才能定型。他举了鲁迅的例子来佐证,每晚点起香烟,看着烟雾缭绕,灵感就不期而至了。
  傅国涌身为自由撰稿人,独立于体制之外,扎根民间,不做教授、不做研究员。最近,和他并称“北谢南傅”的学者谢泳先生受聘成为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笔者问傅先生有没有意愿到体制内去生活。傅先生的回答是这样的:“我出了书,也有大学请我做教授。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就拒绝了。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也就不想往那条路上挤。何况体制里的人太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而民间的人太少了,有我这样一个人留在民间也好。”
  香港评论家梁文道先生曾在节目里称傅先生为“民间学者”,而且是“有良心的学者”。笔者觉得这真是恰如其分的评价!傅先生跟笔者说,他一生的理想,是要推动中国社会的进步,让中国变得更文明,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生活得更好,包括爱他的和不爱他的所有人在内,他的所有工作都是围绕这个目标展开的,而不是围绕着学术的目标展开的。
  (责任编辑/陈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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