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雷特・阿班:蒋介石向我亲述西安事变] 西安事变纪念馆开放时间

  哈雷特・阿班,1884年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贝理弗市,卒于1955年,一生未婚,无子嗣。   阿班在美国报界浸润二十一年, 1926年来到中国,从事新闻采访与报纸编辑工作,于1941年离任回国。1944年,哈雷特・阿班出版了《民国采访战》一书,回忆了自己在中国历时十五年的记者生涯(该书近日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阿班在华十五年,后十二年供职于《纽约时报》,任该报驻中国首席记者。他在华期间,适逢“中华民国”历经多重巨变。他的报道覆盖了广州革命风云、北伐大业、东北易帜、蒋冯阎大战、济南惨案、九一八事变、西安事变……一直到上海孤岛时代的最后一刻,可以说,中国历史这十五年的每一起伏、每一皱褶,无不通过他的键盘,传递到《纽约时报》,传递给美国大众、全球大众,并影响各国的政界决策及外交方略。
  阿班之独特,在于他的作用已完全超出了区区记者的层面。对美国政府而言,他是个不支薪的高级情报员,免费提供绝密情报,分量超过任何正式间谍。对各国政府而言,他是个编外的美国外交官,其作用常常是美国大使所不能及。因此,日美之间、中美之间、苏美之间,都要由他来频频传话。他直接接触中、美、日名人政要,亲历了重要历史事件。如孙中山死前向美英求助一事,阿班从美国驻广州领事馆采得了第一手资料,是全球报道此事的第一人;济南惨案发生时,阿班是置身现场的唯一非日籍记者,对事件的陈述,具极高史料价值;九一八事变前,阿班事先得了日本人的提示,走遍东北,最早作了预报;他还曾动员《纽约时报》援救胡适出狱……本文是阿班对西安事变报道的漂亮经历。西安事变发生当日,阿班便凭他与蒋、宋、孔、陈的交情,为《纽约时报》抢到了全球的独家新闻。新闻史常说,最先报道西安事变的,是路透社的赵敏恒。但赵敏恒是靠嗅觉推断,最多是猜测,阿班则报道了宋子文及端纳的亲口引述……
  
  我的公寓在百老汇大厦(译者――即今日的上海大厦)十六楼,高居于上海喧闹的街道之上。1936年12月某晚,我独自待在书房里,平静无事。从新闻角度看,过去的几个月颇为沉闷,不免感到无聊。约十个月前,东京中心区曾发生兵变,多名内阁成员被杀,引起一片惊恐。随后的仲夏时节,中国也曾一度濒临内战,却因西南方面的突然垮台而幸免,事件带上了半喜剧色彩。这以后便不再有大事,唯见日本一以贯之,在华北从事种种穷凶极恶的活动,而蒋总司令则多次巡游中国各地,以便加深中国的统一。
  目前,蒋总司令正在陕西省的西安市。该处位于中国的西北地区,距共产党的军队占领区不远。占据西安及周边地区的则是少帅张学良的东北军残部。一直有恶意的谣言称,少帅的部队已经与红军沆瀣一气,西安与共产党根据地之间,定期有卡车及巴士往返,运送人员与军需物资。传言归传言,却一直无法核实。
  张学良先是被逐出满洲,继而又被逐出华北,于是便赴欧考察,终于戒除了多年的毒瘾,这才又返回中国。传言说,此君行事诡异,对于南京的剿共命令,一向拒不执行。我当时想,传言一定不确,否则蒋介石就不会贸然进入张学良的地盘了。
  那晚,我左思右想,横竖想不出有什么消息足以作头条发往纽约。我在书桌上一叠便条里随手乱翻,发现了一份备忘录,内容是关于中国预算案中的海关税收部分。一看时间,只有8点半,找宋子文聊聊的话,不算太晚,便拨通了他家的私人号码。
  接电话的是宋子文的男秘书,一个能干的中国人。他说:“子文不在家。他刚才接到一个电话,就去孔祥熙家了。”
  我突然想起,那位著名的澳洲人端纳此刻正在上海,何不找他聊聊。端纳原是张学良的顾问,后来转而任蒋介石的顾问。他住在派克饭店(即今天的上海国际饭店――译者)。我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端纳的秘书。
  他说:“他二十分钟前还在,后来接到一个电话,就去孔祥熙家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走得挺匆忙的,好像很着急。”
  蒋夫人这时也在上海,住在法租界自家的房子里。两天前,我刚在那里喝过茶。我决定给她去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的私人秘书,一个年轻的英国女人。
  我问蒋夫人在不在家。“夫人去孔博士家了。”她答道,“我不想给她打电话。她刚走不久,看上去很急,紧张得要命。”
  我不禁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召开家庭会议?因为蒋夫人、她弟弟宋子文和任财政部长的姐夫孔祥熙都在。他们匆匆碰头,还颇为着急。但是,若说是家庭聚会,为什么把端纳也叫去了?他只是个外人,还是个外国人。
  于是,我不停地拨打孔府的私人电话,但每次都是忙音。最后,电话终于通了,接听的是个中国人,声音很陌生。我报上自己的名字,说要找端纳。等了又等后,线路里终于传来端纳的声音。
  我问:“出什么事了,一家人干吗在一起聚会?”
  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有聚会的?”
  “蒋夫人在那儿,子文和孔博士也在那儿,还有你。发生什么了?”
  “阿班,对不起,这事没法对你说。”
  “重要吗?”
  端纳陷入沉默,足足有半分钟,最后才说:“先别挂线,我去问问子文,看他要不要公布消息。很抱歉,我不能对你透露半句。”
  独家报道有时就是这么来的。
  宋子文接过电话,对我说:“蒋介石将军被劫持了。事情发生在他的住处,在西安城外几英里的一座旧庙里……对,前东北军部队算是起义了,看来是和共产党人联手干的。总司令已经被带进城里囚禁起来了。他的卫队成员被打死了许多。蒋介石本人翻墙逃跑时,受了重伤……没有,对方没有提出勒索。这是场政变。起义者的要求很含糊……政府还未决定采取何种行动……没有,上海还没有其他记者知道此事。”
  重大突破!我得到了世界头等重要的独家新闻。但运气却与我无缘,此时已是上海时间晚上9点,正好是纽约的上午9点。《纽约时报》已经上街销售了。可惜,可惜。但是,《纽约时报》还有一招,可通过霓虹灯字幕,发布这则轰动性的快报。那时离灯火管制尚远,时代广场的旧建筑外夜以继日地亮着灯牌,不断跳动着各种文字。
  接下来的一小时,我专心致志地忙于写稿,每十行组成一段快讯,让车夫送往电报局。车夫就这么来回奔波于办公室与电报局之间。向纽约发了总共五百多字的一则快讯后,我终于稍作停歇,点燃了一支烟。这时我才想起,驻上海的美国情报官员,对此事不知是否有所耳闻。若还是浑然不知的话,我倒是有责任将蒋介石的危险处境通知总领事、海军及陆军情报部门,还有美国海军陆战队第四团的指挥官。于是,我整理了电报稿的复写纸,开始挨个去电话。
  我感到,这是则头等重要的新闻。一个泱泱大国的政府首脑居然遭到了劫持,且危在旦夕。而这次起事,又是于中共极其有利的。不知苏联是否会出台强硬的相关政策?最重要的是,日本又会如何应对此场危机?若蒋介石因此殒命,中国必将大乱,日本则可趁乱进犯,借此意想不到的机会,获取最大利益。
  能将消息抢先告诉美国政府五个不同部门的代表,也算是我的荣幸了。各部门在获得我的消息后,既有怀疑,也有惊慌,更有感谢,对我通报头等要闻的合作举措,深表赞赏。
  但其中的一个电话,却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我国政府常将一些不称职的情报官员派驻海外,这段经历便是明证。
  我是个报社记者,于我而言,那晚的时间是极度宝贵的,但给那位情报官员打电话,却浪费甚巨。我将复写纸上的内容念给他听后,他却让我稍停,去找来纸笔后,又让我再念一遍。原来,他大脑反应太慢,所有东西必须落到纸上,才能理解。于是我放慢速度,重念了一遍,他则边听边记。然后,他把记下的内容向我复述了一遍,以确定记录无误。
  “记得对不对?”他问。
  “都对了。”我答道,有些不耐烦,因为急着要写新的电讯稿。他停了许久,又问道:“你觉得这重要吗?”
  所幸,美国驻远东的各情报机构中,愚笨如斯者,毕竟不算他如此典型。美国政府负责收集情报的官员或军官分别来自国务院、陆军部、海军部及商务部等,他们大多聪颖、警觉、善辨析。然而,我驻远东前后十五年,遇见的笨人,也不乏其人。干才们辛勤工作的成果,常被他们的蠢行抵消。
  试想,一个四亿五千万人口的大国的首脑被人劫持,随时可能被弑,却有人发问,此事是否重要?可以想象,发问者经年历月所写的各种报告,势必是一文不值的废料。
  让这种人任职美国情报部门,是谁的手笔?他们的报告必然对各种事件的重要性百无一见,又是谁容其弥留不去?
  接下的两周好戏连连,结果则皆大欢喜,蒋介石终于得到了最好的结局,对中国,这也是幸事。宋子文与端纳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飞抵西安。蒋夫人也体现出非比寻常的英雄主义气概,飞往西安,参加一场场谈判。最终,不仅总司令无条件获释,而且由事件的主谋张学良亲自陪同,飞回南京。
  日本对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自然是极度沮丧的。它起先还试图抬出旧日用过的妖魔,说东亚正面临赤化威胁。东京声称,它相信中国的共产党不日即可支配南京政府,因而,只能由日本来扮演英雄角色,采取适当行动,以化解这一可怕威胁。
  其实,日本深知这一威胁并不存在。相反,中国历尽艰辛,刚赢得难能可贵的统一及国内和平,却因日本在亚洲大陆推行其帝国主义计划,而陷入千真万确的危险。
  早在1937年2月,日本便已源源不断向满洲增兵。满洲的所有民用、军用库房都囤积了大量军需物资,以便用于对华战争。蒋总司令从西安返回南京后,过了不到七个月,这场战争便爆发了。
  1937年年初,蒋夫人对我说,她正根据其自身经历,撰写西安事变回忆录,其中涉及她如何参与谈判,争取丈夫获释。该文的手稿将以招标方式出售,由出价最高者得,收入则拨入一项信托基金,其收益专用于总司令卫队被害成员遗孤之教育。西安事变爆发的清晨,蒋总司令住在靠近西安的一座寺庙里,他的许多卫队成员在此遭到杀戮。
  于是,我电告《纽约时报》,说该手稿正在寻找买家。回电指示我代表北美报业联盟竞买。最后,我以一万两千美元的价格购得此稿,当时,这笔钱约合四万中国元。
  夫人所写的手稿,特别强调总司令在被囚期间,认真阅读《圣经》,并在那段艰险的时期,加深了对基督教的信心。读到这些,我不禁想知道,对蒋介石这种人,基督教到底意义何在。杭州是个美丽的城市,点缀着古老寺庙,他们在西湖边有栋度假别墅。一次,我去做客,趁机绕着圈子探听西安事变的情形。蒋介石在我的引导下,终于滔滔不绝起来,讲述起一段极不寻常的故事。他的话,由蒋夫人替我翻成了英语:
  “我睡在华清池北面的一栋房子里,紧靠着后墙。凌晨4点左右,我被南面院子传来的枪声和叫喊吵醒。我自己的卫队人数不到一百,都很可靠,我便猜想是有人要来行刺。
  “我不喜欢穿整套的睡衣裤,睡觉时爱穿你们美国人说的那种老式长睡袍。被吵醒后,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来不及换衣服,直接蹬上一双中式的布拖鞋,套上一件深灰的绸面薄棉袍,便跑了出去。因为是冬天,早晨天还是黑的。我朝着北面的围墙跑去,拼命爬了上去。那墙大概有八九英尺高吧。
  “爬到墙顶后,我就两手抓住墙的边缘,身子慢慢放了下去,然后一松手,落了下去。原以为也就八九尺高,谁知墙的外面是条护城河,这一掉下去,足足近三十英尺,我是一点儿没有准备。
  “我跌进护城河底,身上全刮破了,撞得也很厉害,布拖鞋也不见了。我的尾椎骨撞得很重,直不起身,只好手脚并用,从沟里爬了出来,痛得钻心。地面到处冻得硬邦邦的,北风冷得刺骨。到处都是一摊摊未化的积雪。
  “我慢慢爬到了华清池北面的小山上。天色渐渐变白了,我到处找地方躲,却是徒劳,周围连棵藏身的树都没有。华清池里还在战斗,我的卫兵人数不敌叛军,边打边逃,叛军一路追赶,枪声渐渐朝山坡方向移了过来。我相信自己是逃不了的,一定会被害,那一刻真的是非常绝望。
  “接着,我的信心又回来了,开始长时间真心祈祷。我向上帝认罪,坦承自己的缺点,祈祷说,要是上帝真的选择我领导中国走向获救,他就会显灵,将我引往安全之路。
  “我睁开眼时,天色更亮了。不远处,有两只白色的野兔。我知道上帝果真显灵了,那两只兔子,将会把我引往安全之地。我跟着它们,蹒跚地走在山坡上。它们一停,我就平趴在地上休息。最后,它们躲进了一块大石后面。我跟着爬到石头跟前,发现那石头下面正好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让我藏身。
  “不久,叛军恢复了秩序和军纪。他们在大石下发现了我,没有杀我,也没有折磨我,只是把我带回了华清池。后来,他们又把我带往西安城里,把我囚禁起来。”
  在西安,蒋介石被关押在张学良的总部。他不吃饭,不喝水。尽管伤得不轻,饱受折磨,却将医生拒之门外。对劫持者提供的服务和物品,他也一概拒绝,只提出一个要求,让他们送来一本《圣经》。他汤也不喝,被套床单不许人来换,澡也不洗。被抓的头几天,他不与劫持者说话,不进行任何谈判。醒来的时候,只一门心思阅读《圣经》。直到几天后蒋夫人乘飞机抵达,这一切才得以改变。■
  (责任编辑/陈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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