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多慈 绍棣 [姑姑孙多慈与徐悲鸿的悲情往事]

     凡略知徐悲鸿先生历史的便知道有一位孙多慈女士。孙多慈是我国早期为数不多的女油画家,她和徐悲鸿师生恋的故事,在上个世纪30年代的中国艺坛尽人皆知。   但是,几十年来,这一段风流轶事,常常会被有意无意地描绘成不同的版本,特别对孙多慈这个女性,更是众说纷纭。本文作者之一吴新华与孙家是世交,多年生活在一起,又是她的学生;郑朝是孙在国立艺专时的学生,又是一名近代中国美术史的研究者。吴和郑又是战友,有着近六十年友情。他们俩经常在一起谈论孙多慈这个人物。二人均已年届八旬,深感应该在其直接观察的基础上,真实地写一下这个人物。
  为了叙述方便,文章采用吴新华第一人称的口气来讲述。
  我称孙多慈为“姑姑”,但无血缘关系。昔年安徽寿州有三位同窗少女,情投意合,义结金兰,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大姐叫叶庭筠,称韵竹,二姐李家应,称韵丹,小妹孙多慈,称韵兰(后外人均称韵君)。叶庭筠便是我的母亲。孙多慈的感情生活,我母亲是知道最多的。自我懂事以后,直到1949年孙多慈随丈夫许绍棣去台湾,我们三家一直保持着非常亲密的关系。
  
  画才初露尖尖角
  
  孙姑姑1912年出生,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孙传瑗先生,字养癯,饱读诗书,又曾赴日本留学。归国后一度风光,做了安徽省政府的委员,还做过孙传芳的幕僚。自孙大帅倒台后,受到牵连,获罪入狱。此后,失意闲住,以诗赋消磨时光。母亲汤毅英,出身名门,能文善画,曾任安徽第三师范学校校长。三位结义姐妹都是她的学生,她后来参透世事,吃素念佛,远离红尘,不问俗事。
  孙姑姑,自幼十分聪慧、文静,受父母宠爱,但家庭对她的教育十分严格,父母亲授诗书经籍。孙姑姑最爱诗词,《红楼梦》中的诗词皆能背诵。养癯先生期盼爱女日后成为一位博学的才女。但孙姑姑自幼也爱上绘画,起初喜欢描摹线装书的绣像,渐渐不满起来,更喜对景写生。养癯先生也曾不无得意地说:“这丫头在这方面还有点儿天分!”
  孙姑姑很快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1929年,奉父命去南京投考中央大学中文系,不幸落第。她便有意攻读自己酷爱的美术专业,要求先在中央大学美术系旁听进修,待来年再正式投考。在这样的情况下,养癯先生无奈,只好答允女儿的选择。
  
  初遇悲鸿互生慕
  
  
  1930年,孙多慈进入中大美术系旁听。当时,徐悲鸿先生是中大美术系的教授、主任。徐悲鸿一向爱护青年,重视人才。孙多慈天生丽质、端庄淑雅,她的聪慧和绘画天赋,很快引起徐先生的注意。加上这段时间,她父亲因受孙传芳的牵连,正在南京坐牢,家境窘迫,孙多慈不免常顾影自怜,更使徐先生对其产生爱怜之情。孙多慈进入中大后得蒙徐悲鸿的亲授,还将自己的素描让孙多慈带回临摹,另外还特地给她开“小灶”,殷勤指导、启发、诱导,使她的学业飞快进步。后来徐悲鸿还为这位女弟子画了一幅肖像,题曰:“慈生学画三月,智慧绝伦,敏妙之才,吾所罕见,愿毕生勇猛精进,发扬真艺……”爱惜与期待之情溢于言表。而孙多慈自遇徐师以后,也深怀感激、仰慕、庆幸之情。由此可见,徐、孙相遇之初,互相产生好感是自然之事,至于婚恋之意恐怕当初是没有的。一个单纯而又受礼教影响的少女,是不敢妄想的;一个有妇之夫的尊严师长,也是不敢妄想的。
  1930年夏秋之交,孙多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中大美术系,本想在艺术的殿堂中进一步施展其才华,不料中大校园和美术界忽然掀起轩然大波,闹得沸沸扬扬,攻击所谓“徐、孙师生之恋”,骂徐悲鸿好色,有失师道尊严;说孙多慈轻浮虚荣,破坏老师家庭。
  对这件事的小题大做,笔者认为原因是复杂的:
  第一,其时国难日益深重,徐悲鸿对持不抵抗主义的蒋介石深感不满,公开批评,并参加田汉等人的南国社的进步活动。多次拒绝张道藩请他为蒋介石作像的要求。在广东、广西两省将领发动反蒋的“六一”运动后,又义无反顾地跑到桂林去。这些必遭国民党上层的忌恨。有人借机拿他的私事炒作就不足为奇了。第二,在艺术上徐悲鸿是坚定的写实派,尖锐地抨击过抽象派、野兽派等现代流派,与不同流派的同行颇多争吵,难免有人乘机攻讦。第三,最重要的是徐妻蒋碧薇醋意大发,直接干预。孙多慈以第一名考入中大美术系,国画为满分一百分。蒋获知此事,逼迫徐悲鸿出国。徐迫于内外压力,向中大递了辞呈离去(后因故未能成行)。1930年2月,徐在寂寞无奈中作《台城夜月》图,画中俩人同在一山冈上,徐席地而坐,孙侍立一旁,颈间纱巾随风飘动,天空一轮明月。徐的这副得意之作,可惜被蒋碧薇攫回毁灭。
  
  徐、蒋当初私奔巴黎,原是艺坛一段佳话,不过后来环境变迁,志趣各异,逐渐在感情上出现裂痕。加上蒋背后有个倾心于她、身居高位的张道藩,这对徐悲鸿感情的打击是致命的,伤及肺腑。徐悲鸿心中的痛苦与无奈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日后母亲经常长叹一声,评价徐、孙之恋:“唉,你孙姑姑和徐先生的事,三分是师生情,七分是他们逼出来的!”此言不谬!社会和蒋碧薇意在逼迫徐、孙拉开距离,而事与愿违,世事却把孙多慈一步一步地推向徐悲鸿。
  
  红豆戒指“慈悲缘”
  
  确实,徐悲鸿已渐渐爱上孙多慈了!
  当徐的好友舒新城来访,见到《台城夜月》后,联系外界所闻,询问徐的真情。徐坦言自己已爱上这位女学生。不久,徐在致舒的一封函中详述了恋孙之苦,并附诗:燕子矶头叹水逝,秦淮艳迹已消沉。荒寒胜有台城路,水月双清万古情。
  在接下来的四年中,虽然徐悲鸿很少来校,但多慈姑姑仍不断遭到一些别有用心的同学的无端攻击和骚扰,在教室的黑板上时有侮辱徐、孙的字句。为了避嫌,孙多慈也很久没有到徐悲鸿的画室中去了,但是孙多慈对恩师的爱意却也从灵魂的深处爆发出来了!
  
  一天,孙多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与力量,竟然不顾一切,昂首走进了阔别已久的徐悲鸿的画室。她看到站在画桌前的徐先生,脸色苍白,双眉紧锁,在宣纸上专心作画:几根老枝,几片枯叶在风中挣扎,几只麻雀逆风飞行……徐先生猛然发现了面前的孙多慈,不由得一阵心痛,微动着嘴唇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此时,孙多慈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猛地扑在徐先生的怀里,号啕大哭,眼泪肆无忌惮地汹涌而出,把徐先生灰布长衫的前襟湿了一大片。徐先生也百感交集,却凝然无语,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这一天,可能是他们从师生情发展到师生恋的明白宣告!
  1934年,孙多慈在中大美术系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原先徐悲鸿已与有关方面疏通好,利用比利时政府将庚子赔款的一部分作为资金,让她去法国深造,不料此事也被蒋碧薇搅黄了。出于无奈,孙多慈只好回到安徽,在省立安庆中学任教,内心非常痛苦。立志一生从事美术教育,课余致力作画。这年冬天,徐悲鸿作《燕燕于飞》赠孙。画面为一古装女子,愁容满面,仰望高飞的燕子,上题:“乙亥冬,写燕燕于飞,以遣胸怀。”传递了对孙的思慕之情。
  1934年4月,孙多慈致信徐悲鸿,流露了对恩师的感激和爱慕之情,也倾诉了胸中的苦闷,表示要十年不通信,专心求艺,以期实现恩师的厚望。徐深为感动,回信勉励她继续努力作画,并将私蓄五千元钱托舒新城以间接的名义向孙购画,盖因他知道孙家经济拮据。
  一个月后,徐突然来安庆,由孙多慈和李家应陪同,盘桓二日。这是徐临去桂林前来向孙告别。徐悲鸿远走之后,孙多慈给他寄去一粒她在天目山野外写生时采来的红豆。虽然孙未着一字,但王维《红豆》诗的寓意是尽人皆知的。
  徐悲鸿接到红豆,恋情难抑,作红豆诗三首寄孙。
  其一为:灿烂朝霞血染红,付与灵犀一点通。千言万语从何说,关山间隔此心同。
  其二为:耿耿星河月在天,光芒北斗自高悬。几回凝望相思地,风送凄凉到客边。
  其三为:急风狂雨避不恭,放舟弃棹匿亭阴。剥莲认识心中苦,独自沉沉味苦心。
  徐悲鸿还打了一枚戒指戴在手上。把红豆嵌在上面。背后镌刻“慈悲”二字。
  徐、孙之恋,红豆作证,昭昭于天下矣!这时的徐、孙是很痛苦的,也是很幸福的!
  
  乱世悲情多磨难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母亲叶庭筠和孙多慈两家结伴而行,开始向内地流浪。流浪到长沙,形势稍稳定。我家和孙家住在桂花井街的一个大宅院内。
  一天,母亲和孙多慈姑姑要一道出门去,孙姑姑穿了一件未见穿过的灰色法兰绒大衣;母亲也穿上从上海买来的从未穿过的狐皮领大衣。她们这种特别隆重的样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后来知道她们去会见徐悲鸿先生。
  徐先生是去桂林的途中在长沙作短暂的转车停留。她们赶到火车站附近的一间小客栈去会见徐先生。徐、孙两位恋人在战乱中偶然相见,自然十分快乐。徐先生见到初次见面却久已心怀感激的母亲;母亲见到她小妹心仪已久的知心人,也感到十分亲切。徐先生邀请她们到附近的一家饭店吃饭。吃饭的时候,徐先生忽然问道:二位女士,你们可知道长沙人的筷子为啥做得这般长?她们端详着长筷子答不出来,正在这一瞬间,徐先生用那筷子夹了一块炒腰花,隔着桌子,径直塞到坐在对面的孙姑姑嘴里,笑着说:“长筷子的妙用在此也!”把两位女士都逗笑了。
  
  饭后回到小客栈,孙姑姑代母亲向徐先生求画,徐沉吟片刻后从皮箱里取出一幅《立马》相赠。原题有字样:“秋风万里频回首,认识当年旧战场。悲鸿写于桂林,廿六年八月与倭寇鏖战之际。”当即挥毫补题:“庭筠女士文豪惠存。廿七年四月七日台儿庄大捷歼敌两万人,志之于此,永为纪念。”
  母亲珍藏此画数十年,是她辞世后留给我的最珍贵的遗物。
  这次长沙相晤,孙姑姑邀大姐即母亲同去,是为了商量她和徐的婚姻大计。徐、孙从师生情发展到师生恋,经历了风风雨雨,重重折磨,他们内心都十分矛盾、痛苦,都想在这次见面时,把问题摊开、说透,并让母亲当“参谋”。
  他们谈到什么程度,母亲当然不会同孩子细讲,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孙姑姑对徐先生的感情又跨出了重要的一步。特别是母亲与徐悲鸿接触后,对徐本人和他与孙姑姑之间的深爱,有了进一步理解,成了他们婚事的积极支持者。他们下决心了。只是因为徐先生急着要赶回桂林,他们的婚事要等孙到桂林才能作安排。
  以后在长沙的几个月中,孙姑姑似乎已经摆脱那种忧伤压抑的心境,开朗愉悦起来。那时,我们两家常一起到附近的长沙名胜天心阁去玩。孙姑姑穿一条黑色长裤,白衬衣,领口是一个黑蝴蝶结,微风徐徐拂动她的柔发和胸前的飘带,衬托着她端庄、娴静的神态,真是美丽。
  到了暑假,局势又紧张起来,我们一家逃到湘江对岸的农村去躲避轰炸。孙姑姑忽然来信,要母亲陪她们孙家一同去桂林。母亲狠心地把我们几个孩子托给并不很熟的房东,匆匆过江而去。
  在桂林,徐悲鸿与孙多慈多次见面,他们在一起度过许多快乐的日子,他们一同观览了桂林和阳朔的山水,一起作画。母亲是见证人。我家现在还存有徐悲鸿的一幅《鹩哥》图。徐在上面题词:“丁丑大暑,为慈作画”,落款是“阳朔天民”。画上的两只鹩哥,神态极为生动,像是它们互相在倾诉绵绵不尽的情话。这正是他俩在桂林这一短暂而快乐相处的写照。
  孙多慈有什么情况,总是和母亲商量的。但最终她和徐悲鸿的感情却没有结果。母亲没有和我说过详因,但我推想,也许是因为:
  第一是蒋碧薇不甘心。徐悲鸿和蒋碧薇当年私奔,共同生活二十多年,生儿育女,已经形成事实上的婚姻。现在要脱离这种同居关系,徐悲鸿曾请教过章伯钧等法律专家,以为从法律上看似乎简单,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虽然他俩早已破裂,而蒋出于报复心理,大造舆论,造成对徐悲鸿不利的社会和家庭压力。蒋声称,决不让他如愿以偿,在经济等方面也提出极为苛刻的条件,更索要徐的一百幅佳作和珍藏品。徐悲鸿忍痛满足了这些要求,但并未取得蒋碧薇的谅解和允诺。
  第二是孙姑姑的父亲孙养癯的坚决反对。孙父是一位道学家,也是一位看重仕宦的人。他有一子一女,儿子不成器,就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全寄托在女儿身上。他心中的乘龙快婿应该是一位高官,他看不起画家,更反对与有妇之夫的老师发生婚姻关系。虽然徐悲鸿的画名很高,为人敬重。但他对徐仍是不屑。蒋碧薇的回忆录中提到,在这期间,“徐先生曾托人到孙家门上求婚,被孙老先生大骂一顿,悻悻地出国去了”。
  
  师生苦恋终飘零
  
  杭州沦陷后,浙南的丽水成为浙江的政治、文化中心。
  母亲和李家应姑姑经过约一个月的颠沛之苦,来到丽水碧湖镇。李家应时任浙江第一保育院院长,母亲应聘在保育院工作。稍后到达的孙多慈在碧湖的浙江省联合中学任教。
  孙姑姑除任教外,也有画不完的题材,有时还邀请潘天寿、郑仁山等画家一起到李家应院长的会客室里作画,她泼墨挥毫,高谈阔论,显得格外高兴。
  然而孙姑姑尽管脸上有了一抹明媚的阳光,但心底的乌云却是挥之不去的。
  
  徐、孙的婚事虽遭挫折,但是两人的感情依然浓烈。徐在海外,虽云天万里,战火纷飞,鱼雁阻滞,但是他们还是通了不少信,其中许多中途失落,收到的是少数。
  1939年9月,徐往印度讲学,10月携作品到香港展览,收到孙多慈一信。
  徐回信劝她不要消沉。随后孙又发一电报,要徐到浙江去。可是徐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岂能更动。
  徐于12月抵印度,邮路阻隔。两人音信从此中断。他们的婚事更是渺茫。
  但是此时的孙多慈已快三十岁了,这位美丽且多才多艺的女教师,在浙南山区当然是令人十分注目的,也不乏崇拜和追求者,其中包括一些达官显要。
  一天夜晚,三姐妹正在房中谈心,忽然闯进来四个提着红灯笼的卫兵,递上名片,说“××将军敬请小姐面谈”。
  来者不善!
  母亲说:“今夜已晚,可否明天上午让孙小姐去拜访将军?”不许。母亲要求陪同前往,又不许。无奈,孙姑姑进里屋换衣服。母亲嘱咐她:“看来今天不去是不行的,去就去,不要怕!他是中央要员,估计还不至于胡来。他如果有什么无理要求,你厉害些,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深夜,孙姑姑才由四个卫兵护送回来。她面色苍白,等卫兵一走,就忍不住抽泣起来。
  原来这位将军到碧湖来,并无军情要事,是专程来向孙求婚的。她当然严词拒绝了。
  奇怪的是,这位将军对她的事了如指掌,什么“徐先生在海外音信渺无,生死未卜”;什么“你家现下经济拮据,老太爷的脾气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什么“没有一个安定的环境,怎能发挥你的艺术才能”,等等。这些话虽然没有说服她去当这位将军的抗战夫人,但使她的精神防线发生动摇。
  除了徐悲鸿的杳无音信,家庭经济也确实是一个大问题。父亲孙老先生长期赋闲,老太爷的架子又放不下。母亲除料理一些家务外,主要是念经拜佛。一个哥哥长得相貌堂堂却终日无所事事。吃的用的,全部负担都压在她纤弱的肩上。战时物价飞涨,教师工资微薄,真使她心劳力绌,烦恼异常。是啊!是应该找个合适的人嫁了!
  许绍棣就这样凸现在她面前了。
  许绍棣,时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权重势大。他外貌儒雅,热心抗战事业,为办战时流亡学校作出过一定成绩,生活也尚简朴,政界的名声尚佳。他于抗战前夕,中年丧偶,有两个女儿,名绛烟和黛烟。他体弱多病,早想续弦,已追求孙多慈多时。但文化界也都记住鲁迅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有人”“提出呈浙江省党部通缉堕落文人鲁迅”,禁止鲁迅著作在浙江出售,此人便是早年的许绍棣。故其在进步文坛中声名狼藉。加上他与郁达夫妻子王映霞的绯闻流传颇广。因此,开始时叶、李两位义姐是持反对意见的。
  
  但是看重仕途的孙老先生是竭力主张接纳这位快婿的。孙姑姑虽然心中还眷恋着漂泊在海外的徐悲鸿,但迫于现实和家庭的压力,矛盾了很久,终于允诺了这门亲事。
  1940年年底,许厅长和孙姑姑的婚礼在丽水城里隆重举行。母亲被委托代表娘家处理一些事务。
  不久,日寇大举南侵,许家迁至山区景宁,恰好我从保育院毕业后,考入联初就读,联初也搬到景宁上课,而孙姑姑也在联初任课。我不仅每周与她在课堂上见,星期天也常去她家玩。这时我观察到,孙姑姑的体态较前稍显丰满,神情端庄而显得寡语;表面满足的背后,蕴藏着一种认命的哀怨。
  1945年抗战胜利,叶、李、孙三家同时回到杭州。孙家住在西湖博物馆内的一座红砖小楼内,枕孤山而面西湖,环境绝佳。此时,许绍棣任《东南日报》社长,孙多慈到国立艺专任教。孙姑姑又拿起了画笔。每次去看她,她总要拿新作给我们看,眼中放出愉悦的光彩。
  
  终老台湾空抱恨
  
  可是不久,内战又起,解放军节节胜利。到了1948年,我考入上海复旦大学,学生运动风起云涌,我成为一名积极分子,心中充满激情与憧憬。当时地下党通过外围组织,动员进步同学给某些要离开大陆的人写信。我不知天高地厚,给孙姑姑写了一封信,劝他们与国民党反动派决裂,留下来迎接解放。孙姑姑没有回信,母亲知道后来信埋怨我不懂事,许绍棣是什么人?你写这信对自己有危险,也使孙姑姑为难!
  1949年春,眼看解放军就要渡江,国民党上层人物纷纷逃亡,上海一片混乱。一天,许绍棣的女儿绛烟(她当时也在复旦大学预习)对我说:“我妈现在上海,很想见见你!”我在北四川路一家旅馆见到了她。
  孙姑姑有些发福了,气色还好,但神情忧郁。她问:“你们有什么打算?还有美芳?”美芳是我的妹妹,她的干女儿。她在试探美芳愿不愿意跟她走。
  我满怀惜别之情,却又坚定地说:“我已把美芳带到上海来了,在宋美龄办的育才学校学习,一切都好!其实,你们逃到台湾又能苟安几日呢?我们要在这里迎接解放,台湾不久也会解放的!”
  孙姑姑深深地叹了口气,凄凉地说:“是啊!我们很可能会成为‘白华’。”
  
  这一匆匆的话别,竟与孙姑姑成永别!
  不久,杭州、上海相继解放。
  母亲常回忆她们多彩的青少年时代,无限伤感:李家应在1960年代不幸自杀身亡;小妹远去台湾,消息杳然。她还觉得有一件事愧对小妹。原来,孙多慈与许绍棣结婚之前,把一包多年与徐悲鸿先生的通信书札,可能还有些诗稿、日记,统统交给母亲保管。母亲信守诺言,不给任何人(包括我们这些孩子)看。在抗战后期,日寇频繁扫荡,跋山涉水逃难之际,东西甩光了,但这包东西始终保存着。后来到了“文革”,我们兄弟均是解放军军官,她怕连累我们,这包东西成了烫手的山芋。室外抄家、游斗的噪声不绝于耳,我们兄妹三人均不在她身边。百般无奈,她只好将其付之一炬!这包东西守护着多少徐、孙的秘密?这真是一件无法弥补的损失啊!这也是我母亲临终前的一大遗憾!
  孙多慈于1966年患乳腺癌,1975年1月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三岁。
  孙先生的学生、我的学长朱杞华先生在台湾发表《忆孙多慈师》中说:
  
  卅八年(1949年)孙师随许氏来台定居后,不久即在师大任教,并有个人专用画室。40年代多次出国研究或展览,可能由于过去感情创伤过深,仍难以发挥自己应有的空间。五十岁以后,作品问世,更趋于停步不前,不料胸部癌细胞已在滋长……
  
  朱先生最后发出这样一番感慨:倘若当年徐、孙能结为夫妇,则中国近代绘画史上,他俩皆能登上艺术名人之林,他俩更不可能都在五十多岁,即遭天忌而遭绝症。看过画展及许多书籍,令我为孙师叹息不已……
  徐悲鸿去世后,孙多慈曾为他守孝一年。这也是台湾艺坛盛传之事。可见孙不曾一日能忘怀于徐也。■
  (责任编辑/刘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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