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逆流”】 历史的逆流

  历史并非如我们想当然的那样一直进步,有时候它会有所倒退。      雷颐的《历史的进退》(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1月,285页,定价29元)虽然是随笔结集,但这本书不同于所谓“私人化”的历史书写,像徐友渔所言,读雷颐的书不纯粹是读史,在他的笔下历史不是冰冷的过去,而是就活在我们当下。
  
  尽管言“汉”,未可称“国”
  
  在传统文化热中,消逝已几百年的汉服也被从历史的箱箧中重新翻捡了出来。某些汉服爱好者、提倡者表达出来的那种天朝上国、华夏中心的价值观念却不能不令人深思,有人进一步要求将汉服定为“国服”,则期期以为不可。
  衣服本来只是遮身蔽体、保暖防寒,但在历史中又演化出了政治、审美的功能。在传统社会,服饰的政治功能被突出、强化,成为统治者治民的重要部分。对“民生”来说,穿衣戴帽最平常也最重要,所以传统文化要从“发生学”的意义将其神圣化,衣帽鞋袜的创始者都是黄帝等圣人。《易经》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早在周代即产生了比较完整的衣冠制度,自天子至大夫、士卿,服饰各有区别定制。至魏晋时期,王公贵族虽然“服无定色”,但仍有八品以下不得穿罗、纨、绮等高级丝绢织物的规定。唐代是中国古代史上最开放的时代,但从唐高祖李渊起就正式颁布衣服之令,对皇帝、皇后、群臣百官、命妇、士庶等各级各等人士的衣着、服饰、配饰诸方面都作了详细的规定。中国古代服饰的核心是等级制度,在所谓华夏衣冠之治中,衣冠服饰是尊卑贵贱等级序列的标志,不同等级享用不同的款式、质地、颜色、纹样,任何人都不得僭越。今天人们所推崇的“汉服”,实际只是传统社会中少数上等人的服饰,广大“引车卖浆者流”,决不能像孔乙己那样穿长衫,只能如阿Q那样穿短装。
  服饰对内的政治功能是等级制,对外的政治功能则是作为天朝上国、华夏中心的象征。《左传》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故后人将“汉服”视为文明的标志,以“衣冠文物之邦”自诩,以“衣冠上国”自居。西晋末,晋元帝渡江,中原士族相随南逃,史称“衣冠南渡”。与“衣冠”相对的是“被发左衽”,是非汉族即非“华夏”的夷狄的符号,野蛮的象征。“被发左衽”与“人面兽心”并列,对“非衣冠”的歧视何其深也。
  以“夷狄”入主中原的清王朝以血腥手段强迫汉人易服来表示对其“臣服”,服装成为表示对一个王朝忠诚或反叛的问题,“穿,还是不穿”成为“生,还是死”的大问题。清王朝同时又秉承华夏“衣冠之治”的传统,制定了种种有关穿靴、戴帽、着装、佩饰的烦琐规定,维持等级森严的统治。服装政治化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仍大为盛行,服装成为“革命”与“不革命”的重要标志,改革开放是思想观点大解放,也是服装大解放,人们重有穿衣戴帽的自由。
  但在80年代初,喇叭裤、牛仔裤仍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精神污染”而遭禁,终经开明者以敦煌飞天壁画论证喇叭裤是中国“民族服装”而不是“西方没落腐朽”的外来品,牛仔裤本是“美国劳动人民的服装”而不是“资产阶级奇装异服”而最后开禁。此后,服装的政治化倾向迅速淡出。
  现在一些汉服的提倡者却再度将服装政治化,提出“华夏复兴,衣冠先行”,“恢复华夏服饰,重建衣冠上国”,“是我们不断在寻找的民族归属感和文明标志的符号”,并且,主张将汉服定为“国服”,“国服是一个国家的外在象征和代表,就像我们的黑头发、黄皮肤一样,是我们民族的标志。国服的确立,也意味着民族自信和自尊的确立。”在这种话语的隐喻中,不着汉服者自然居于“不爱国”、不参与“民族复兴”的道德、政治劣势。而且,主张将汉服立为“国服”者似乎忘记了中国还有其他五十多个民族,虽然人数少得多,但其权利与汉族不应当是完全平等的吗?
  千百年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人们才逐渐摆脱了“服饰政治化”观念,服饰成为个性表达、选择的最好形式之一。今天,重倡汉服不应是对个性的否定。宽衣博带、长裾雅步的汉服与西装、中山装、牛仔裤、中国其他民族服饰等各色服装纷然杂陈、供人平等选择,洵为社会多元、进步的标志之一。
  
  早请示,晚汇报
  
  在“文革”中,有段时间内,“早请示,晚汇报”是每天都要实行的一种政治活动、仪式。“晚汇报”最开始称为“晚请罪”,但后来“上面”说“晚请罪”一词不太合适,带有宗教色彩,于是改称为“晚汇报”。
  据当时的表扬报道,有的家庭自觉每天早、晚都全家一起“早请示,晚汇报”,但不论是否在家“请示”、“汇报”过,都必须参加单位、学校的集体“请示”、“汇报”。单位、学校的“请示”、“汇报”每天至少四次,即上午下午的上下班、上学放学各一次,如在单位、学校食堂吃饭,每餐饭前都要有一次。但吃饭的时间总会有先有后,所以有些单位就变通规定可以自行按先后三三两两“请示”、“汇报”,整个吃饭时间,“请示”、“汇报”不绝。单位、学校的“请示”、“汇报”基本是以车间、商店、处、室、班级、排,班为单位,有重大事件、活动时则以厂、校、连、营等为单位。家庭妇女、社会青年等无业人员则要到居委会参加,体制虽不管这些人的饭碗,却要管这些人的政治,体制外的人也要被组织起来,把“专政”落实到每一个角落。为了表示重视,有些单位还设置了专门的“忠字室”。
  “汇报”、“请示”的基本程序是大家面对毛主席像站立,右手拿《毛主席语录》放在胸前,由一人“领读领唱”(此人首先要“政治可靠”,同时要声音洪亮、普通话标准),先大声说道:“首先,让我们敬祝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此时所有人同声高呼:“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同时大家将右手向右上方连挥三次,表示祝愿。然后,这位“领读”再大声说道:“敬祝他老人家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所有人此时同声高呼:“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众人右手亦同时向上连挥三次,表示祝愿。祝愿完了,就是唱颂歌。唱完颂歌后,开始读毛主席语录,所读内容尽可能结合当天工作或当前形势。
  这是“请示”、“汇报”的基本程序、内容,各地、各单位往往会有增加。如很多地方、单位都增加了跳“忠字舞”一项。对此,葛剑雄先生的回忆十分生动。他在1968年冬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开刀后,只第一天早上经过说明情况被免去“早请示”,但因负责此事的工宣队认为这不是大手术,“早请示”、“晚汇报”是关系到对毛主席忠不忠的态度问题,所以开刀当晚还是被迫到“忠字室”作“晚汇报”。
  《人民日报》五七干校则要求在“晚汇报”的仪式结束后,还要写一天总结,曾参与《人民日报》创办、彼时尚被批斗的李庄先生回忆说:“早晨比较好办,对着毛主席像,排起队来,念几条语录,不外乎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之类,用以规范全天的行动。难的是‘晚汇报’。要写出书面材料,包括今天办了或遇到什么事情,当时有什么作为和想法(即林彪所说的‘一闪念’)。把这两条写清楚,已经不大容易。更难的是必须找一条对口的语录,看伟大领袖对这种事情的教导,要非常贴切,要对症下药。”
  有时,还会强要外宾也来这套“请示”“汇报”。时任外交部阿尔巴尼亚语主要翻译的范承祚回忆,1968年初春,他奉命陪阿尔巴尼亚驻华大使纳塔奈利到天津参观访问,天津市外办的军代表让大使像中国人一样向毛主席像三鞠躬时,这位大使却不愿意。周恩来总理得知此事后,专门开会,要外交部“立即下指示,通知各地,以后不准让外宾搞‘四大件’”。
  然而时间一久,“早请示,晚汇报”还是渐渐流于形式,祝愿声、语录声和歌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快,右手上挥也变成轻轻一抬。陈四益先生当时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的青年教师,他回忆说:“我至今记得‘大师傅,惹不起’这句话,是因为不知道哪本书或哪篇文章里说,这是毛泽东在什么场合说过的,复旦大学的‘小将’们将它发掘出来当作了‘最高指示’,每进食堂,都要念上一遍,然后‘三呼’万岁。那原因是因为餐前念语录、呼万岁已成程式,而这段‘指示’只有六个字,比其他长长的语录简洁得多。”不管怎样,免去了几年来一天数次的“请示…汇报”,使“生活”的这短短时间终能摆脱政治无时无刻不在的管制缠绕,大家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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