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将武官到联合国翻译:少将武官

  这位老伯,姓沈名昌瑞,江苏吴县(苏州)人,1920年生,毕业于上海光华大学和中央政治学校新闻学院,抗战期间任军政部长陈诚将军的英文秘书。国共和谈时,他为美国特使马歇尔当翻译,1946年随陈诚参谋总长到南京,1947年获公派留学,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研究所攻读硕士,陈诚让这个亲信同时担任中国驻美大使馆少将武官。1948年沈昌瑞考进联合国秘书处当翻译,直至1981年退休。2010年12月23日,沈老伯病逝于纽约大学医院,享寿九十。
  沈老伯是我父亲的执友,上一代风风雨雨半世纪,今日回首,内中的风波曲折,分分寸寸都和祖国的命运紧紧相连,丝丝人扣。
  留美学生青年气盛
  1947年6月,我父母从上海到纽约,父亲章志鸿进哥伦比亚大学读工商管理硕士,在华盛顿大桥附近租了一套公寓,搬进去时发现对门也住了三个上海人:沈昌瑞、叶维洪、袁孟晋,三人都单身,很快就相熟了。
  沈昌瑞在国民党军界官场多年,读的又是政治,中英文俱佳,他虽任中国驻美使馆武官,但思想左倾,认为国民党必败,共产党必胜,和时任国民党外交部副部长的大哥沈昌焕政见对立,竞不去华盛顿上班。
  叶维洪是清末上海富商叶澄衷的孙子,上世纪40年代上海著名的叶家花园就是他家的庄园。叶在纽约布鲁克林工学院读电机工程,完全是大少爷派头,生活潇洒随意,穿过的袜子往床底下一丢,要穿时再从床底下拣出一双,掸一下灰,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穿上算数。衬衫也是穿一件丢一件,都是在中国驻纽约新闻处工作的袁孟晋替他洗。
  叶维洪烧得一手好菜,几个中国留学生的晚饭都由他做。他口里叼着一支雪茄,切菜切肉,蒸煮爆炒,在厨房干得起劲。叶后来和上海蜜蜂牌绒线厂老板邓仲和的女儿结婚,在美国一家大公司当副总裁。
  哥伦比亚大学新闻系硕士生刘祖慰常来串门,他一到就和沈昌瑞高谈阔论。当时正值国共内战,非国民党的自由记者刘祖慰力挺国民党,而国民党军驻美武官沈昌瑞则支持共产党,两人雄才大略,口若悬河,各执一词,辩论不休,次次斗得面红耳赤。沈昌瑞拍拍胸脯说:“老弟,我是货真价实的国民党员,国军少将,我不比你清楚?国民党江河日下,共产党必胜!”
  1948年底,联合国在国际事务中的作用日显重要,秘书处对翻译人才需求增大,公开招聘,沈昌瑞干脆辞去了武官职务,考入联合国当中英文翻译,从此和国民党一刀两断,沈昌焕、沈昌瑞兄弟俩分道扬镳。
  历史真会作弄人,当年支持共产党的沈昌瑞留在了美国,而支持国民党的刘祖慰却在1948年回到中国,“文革”中因莫须有的美国特务罪吃尽了苦头。
  新婚燕尔夫妻桥牌
  1948年12月,沈昌瑞的未婚妻杨小燕来到纽约。
  杨小燕,湖南人,1923年出生在北京,父亲杨开道,杨开慧的堂哥,当时是武汉大学校长。这几个留学生,只有我父亲有汽车,把她接回家来,就在我父母家地板上打地铺住了十多天,1949年初沈昌瑞和杨小燕在纽约河边教堂,由几个朋友见证,举行了极简单的婚礼。新婚燕尔,沈昌瑞教妻子打桥牌。
  后来杨小燕的名气可比沈昌瑞大,她是上世纪80年代著名的“桥牌皇后”,五次赢得桥牌世界冠军,膺获世界桥联特级大师称号,是迄今为止唯一获此殊荣的华人。她在回忆录中记叙:
  我来到了遥远而陌生的美国,进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学护理专业,读书期间,与第一任丈夫沈昌瑞结婚了。沈昌瑞很有学问,喜欢打桥牌,但非常“大男子主义”,他嘲笑我说,女人天生不是打桥牌的料,脑子不够理性。我很不服气,决心半年内学会桥牌,结果我不但学会了桥牌,而且在纽约中国桥牌俱乐部比赛中获得第一名。但沈昌瑞并没把我带上桥牌的路,1967年我和沈昌瑞分手了……
  我第一次与邓小平先生打牌是在1981年,那时我应邀到上海参加国际桥牌友好邀请赛,后来到北京时,我斗胆提出与邓先生打牌的请求,殊不知邓先生欣然同意,当晚就和我对局。中国领导人打牌作风大胆,敢在牌弱时叫高牌,在输牌时不气馁,坚持把最后一张牌打完。我跟邓小平先生一共打过四次牌,邓先生思路清晰,牌风稳健,显示出充沛的精力和过人的智慧,而且他牌品极好,和他打牌,你一点也不会觉得他是个有权力的人,只觉得他像父亲一样。休息时,我请邓先生签名,他在我本子上用圆珠笔签了“邓小平”三个字,十分漂亮,直到现在,我依然珍藏着这个签名。
  (引自杨小燕《我的中国往事》中文版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10月)
  1981年杨小燕第一次回国,告诉我父母,她1967年已和沈昌瑞离了婚,改嫁同样是桥牌好手的纽约船王魏重庆。1987年魏重庆去世,四年后杨小燕再嫁犹太建筑师、世界保守犹太教委员会主席桑德。
  暮年回首家国情怀
  家父章志鸿,1924年出生在家乡浙江湖州,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1947年和家母一起赴美留学,1950年获MBA学位后回国,“文革”后任上海市机电一局副局长,上海市政协委员。1986年由上海市府派驻香港任上海实业集团副董事长、总经理。我父亲的回忆录写道:
  沈昌瑞有丰富的历史文学修养,和出色的英语通译水平,我(19)50年回国后,天真地认为以他的才华,回国一定大有作为。当时我十分敬佩毛泽东的文章,《毛选》第一卷出版时,我一早去书店排了两个小时队,买到两本,一自留,一寄给沈昌瑞。1952年4月我在香港和沈见面,劝他回国。我说:“周总理说,爱国不分先后,可以来去自由。”沈笑而不答。
  八十年代我在担任上实总经理时,几次去纽约公干,都去看望老友沈昌瑞,他多年前出车祸,死里逃生,但脊椎重创,外出要用手杖,依然英姿豪爽。
  我谈起回国后至“文革”的生活,虽没说因他这个国民党朋友而长期被视作特嫌,沈是世故老练之人,不用细说,他也明白,说:“老兄受我连累了。”
  父亲1992年退休后移居美国,2008年病逝于香港。
  我在整理家父遗物时,从故纸堆中翻出一封写于1950年的书信,正是沈昌瑞老伯所写:
  吾信仰三民主义,景仰中山先生,深信三民主义乃救国救民之正确道路,坚信中华民族若无自信与尊严,其它则谈不上、做不到。民族地位确立,就须解决民生问题,此一问题基本解决,就应实施民权主义。
  西方民主政治只是实行“民权”的方式之一,并非放诸四海皆通。中国民权须以“民为责,君为轻”之中华正统思想为实质,因中国文化历史与西方国家迥然不同,生搬硬套自不能也。此思维即中华民国之正统政治理念,吾当努力推行之。
  今大陆易帜,共党素以民主自由解放为号召,余心服之久矣,然身陷政治歧途,未能返国亲历,深感遗憾。
  上世纪50年代初,内地要我父动员他回来,终因反右运动开始而中断了联系,如果他真的回来了,能否活到今天就难说了。
  沈昌瑞的大哥是被称为国民党“外交教父”的沈昌焕(1913~1998),美国密歇根大学硕士,1945年起任蒋介石英文秘书,1960~1966年及1972~1978年两度出任台湾“外交部长”,蒋经国时期他依然深得器重,1978年底中美建交,沈昌焕黯然辞职。转任“国家安全会议”秘书长,1984年出任“总统府”秘书长。1988年李登辉上台,沈与李意见不合而离开,挂名“总统府资政”。沈昌焕与蒋家关系密切,是所谓“夫人派”,主导台湾外交系统30年。
  2008年,沈昌焕逝世十周年时,沈昌瑞撰文纪念兄长,回忆到1997年两兄弟最后一次见面时对两岸统一的期许:
  作者和沈昌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手足情深,一生走来,除国家机密外,无话不谈,无题不及。虽年近丸十,却自不量力、情不自禁拿起秃笔,试撰本文。
  一九九七年七月,沈昌焕到纽约庆贺蒋夫人百岁寿诞。在此期间,他与作者长谈多次,最后在机场送行时,他紧握作者的手,以坚强的语气说:“三弟,我崇尚自由民主,但我更爱中国的历史文化和正统的政治思维与制度,我深信一二十年后,台湾与大陆一定统一,中国人的智慧一定会打造出一个中西合璧的民主政体和自由社会,我们自然看不见了,但这一天一定会来到,保重、保重,后会有期!”想不到这次机场拥别,竞成我们兄弟永别的情景。每念及此,不禁潸然泪下。
  我手捧这些书信和文章,前辈人的理想追求,半世纪的风雨交加,于今仍感觉到时代的脉搏,反思今日,展望未来,百感交集。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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