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剧.彩萍与《贵妃醉酒》_汉剧贵妃醉酒程彩萍

  “八艺节”开幕式   注意彩萍的《贵妃醉酒》是那年省里主办“第八届中国艺术节”。开幕式晚会央视要直播,三十几个省市的领导和艺术家现场观看,压力极大。请来北京的专家一起策划,方案颠来倒去反反复复,意见比较一致的也有,就是戏曲版块中要有一段汉剧。
  汉剧却最凋零,剧团只剩下一个半――一个是武汉市汉剧院,另一个并入省地方戏曲剧院,连个法人资格都没有,只能算半个。无奈谁也不敢低看汉剧――至少正式场合都强调保护传承。人家200年前就把西皮汉调唱进京城,粉墨春秋百年风华,至今国粹京剧舞台上还铿锵着湖广韵,谁有这个风光?就像年高德劭的老祖宗,谁都不敢怠慢,一个明青花瓷就要拍出几百万,一个几百年的老剧种不也是传世家珍?开幕式上拿汉剧飨客,既表现了主人的热情,也显示了主人家世显赫。所以上汉剧毫无异议。
  汉剧号称“汉八百”,剧目多了。上哪一段呢?
  湖北专家提出《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北京专家同意。
  段子定了,谁来唱呢?便问彩萍。
  彩萍退休在家,接到电话立即说了一个名字,想想又说了一个名字。
  哪个更好一些呢?
  彩萍说各有所长,都可以试试。把球又踢给了策划组专家。
  专家们忖度着没有表态,说,再想一想吧。
  想了几个月,没想出来,眼看日子一天天临近。
  “彩萍怎么不唱呢?”有人问。
  “她说让年轻人上。”
  “她呢?她没说她自己?”
  “她说她老了。”与彩萍通话的文化厅艺术处长回答。
  记得当时现场停顿了一下,都在掂量。晚会要电视转播,年轻的脸庞好看,还能体现古老剧种后继有人。可是,《贵妃醉酒・海岛冰轮》是经典名段,艺术节不是啤酒节服装节,艺术必须考究。
  于是有人问:“她,彩萍,她还能不能唱啊?”
  现场又停顿了一下。
  艺术处长很谨慎,说:“要不,先听一听?”
  于是先听。听的是录音。
  播放键揿下去,稍歇,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指挥,“海――”字从音箱中一出房间里就倏然安静。
  汉剧唱腔出名的缓慢冗长,有人夸张地调侃,说上一趟厕所回来一个拖腔还没有打住。彩萍这一段也拖,起首“海岛冰轮初转腾”七个字就分前四后三两片,前片四个字又分两段,每段又分两小节。每一个字都是金豆子不肯轻易吐出,吐出来了还不肯放走还要宛转萦绕,性急的话,真能把人急死。
  彩萍却有本事,一开口就把你定住,就像一个可人的导游,微微一笑就让你欣悦,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山水风景错落有致,每一个细处都让人玩味,平淡无奇的地方经她一指点,竟也不同凡响。忽然顿挫跌宕,又是柳暗花明。
  “就是她了!”听罢大家说。
  我忽然不放心,补充追问:“这是以前录的还是现在的?”
  艺术处长说:“现在的,不是说要听一听嘛,刚刚录的。”
  晚会合成时才见到彩萍,背着服装包包跟我打招呼,笑容很谦虚,有些担心自己不适应歌舞晚会。
  现场演职员一千多,还有200名武警战士藏在舞台下推拉移动平台。导演拿着话筒喊。一个小环节卡住,满场就停摆。歌星们平时唱完自己那只歌就拿钱走人,现在一耗一天,便不耐烦,说话也不大中听。彩萍和几位地方戏演员不做声,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起等候,有时小声说笑一下,始终心平气和。想到彩萍几个也是各剧种的大“腕儿”,我不过意,吃盒饭时便过去道歉,解释情况。他们笑着点头,说没关系,这样大的活动有一点乱也难免。
  正式演出我没看,得守在舞台后面,灯架可别碰了,电线可别绊了,可别扔烟头,一直提心吊胆。我看的是前两天的彩排,陪着一位北京客人。
  彩萍站在花蕊平台上被推出,凤冠霞帔明艳照人。天生当演员的料,她极上相,扮出来连我这老熟人也惊叹。
  “海岛冰轮初转腾”唱出,北京客人以为是京剧。这段“四平调”与京剧确实相仿。谁学谁的呢?百度百科介绍,京剧《贵妃醉酒》“源于清乾隆时的一部地方戏”。是不是汉剧呢?说不清。我不想让汉剧受委屈,就给客人解释。让客人意外的是彩萍的年龄,惊叹着彩萍的美丽,客人说:“开始还以为是李胜素呢!”又归到京剧上了。汉剧滋养了京剧,汉是爷,京是孙,如今孙盖过了爷。再往后就不知道有爷了。这就是汉剧的命!
  
  黄英雄和刘顺娥
  起初,父亲不让彩萍唱戏,他要彩萍打算盘,想让女儿当会计。
  听说孝感有个家长不让孩子学戏,校长毛了,他一口黄陂话:“走!看看是个么样的伢!”
  校长亲自来到孝感,却扑了空,那个“伢”不在家。
  校长姓黄,黄陂人,从小迷楚剧,跟着戏班子能跑十几里。抗日战争爆发他参加了新四军,为明志杀敌将原名黄焰雄更为黄英雄。一次战士联欢,他跳上台去唱了一段楚剧,大受欢迎,被师长李先念当场任命为楚剧队长,在新四军五师闻名遐迩。
  现在黄英雄要办戏曲学校,招生却受到阻碍,很不爽。正怏怏着要走,旁边的老师却惊喜地叫起来:“来了来了!”
  原来彩萍挑着水泼泼洒洒地回来了。
  老师指着说:“挑水的就是!”
  黄英雄抬眼一看,吐出一句话把地上砸了个坑:“死个大人搭个伢也要把她搞来!”
  1959年3月进校,6月就登台,楚剧《打金枝》缺一个老旦,彩萍糊里糊涂的就上了,也不知道怯场。
  黄英雄的眼睛“毒”得很,疾隼掠物,稳准狠。学生都是他的“伢”,是块什么料他入木三分,他为“伢”们一个个地设计未来:
  学老生的朱世慧改丑行兼学老生,学演员的田少鹏改学舞美,武旦丁素华应该学导演。还有的“伢”可以当干部,搞管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几十年后“伢”们聚会,惊叹校长的设计一一应证实现。要不学生给他塑像呢。做生意发了财的学生说,塑像的钱我包了!没发财的反对,于是人人出钱,对校长的热爱是一样的。
  彩萍是块什么料呢?黄英雄没说,只把彩萍带到汉剧科刘老师跟前:“我给你弄了个伢,交把你了!”
  刘老师听彩萍发声,嗯,有小嗓子,唱吧。上来就教西皮二黄。
  彩萍孝感口音,“钱、言、两”发出来是“秦、银、脸”,被刘老师死抠,3个月不出声,再张嘴就已是汉口话,很快就成了汉剧科的“尖子”。
  尖子学生暑期不放假。晚上自习,早起练功,只会抱着肚子唱的彩萍也得打大靠穿高底靴,学《花木兰》,跟着武功老师练刀枪把子,虽然彩萍到现在也不会靠把戏,但扎过大靠再穿改良靠就轻松了。
  短短几年,《三哭殿》、《宇宙锋》、《失子惊疯》、《白蛇传》、《重台别》、《窦娥冤》、《二王图》、《祭江》,接踵而至。学了青衣还要学花旦,《花田错》、《赶春桃》也成了彩萍常演的戏。现代戏也鱼贯而来,《黛诺》、《江姐》、《洪湖赤卫队》、《李双双》、《红嫂》、《山乡风云》等等,都往彩萍身上堆。《贵妃醉酒》是第二年开始唱的。小女生懵懵懂懂,“太监”是什么也不知道,就跟着刘老师照葫芦画瓢。
  黄英雄请来各路方家“插花献朵”,搞话剧的讲台词,逻辑重音感情重音;搞剧本的整理剧本,情节怎样才更合理;还有老师来给彩萍分析人物的内心世界,加工身段动作是武汉市京剧团的著名演员。主教老师还是刘顺娥。
  “皓月当空,恰似嫦娥”,穿着练功衣的彩萍在教室中央款款地唱着舞着,刘顺娥抽着烟抱着茶杯,两眼监工似的狠狠地盯着,纤毫不漏。
  我对刘顺娥的兴趣缘于“水有源树有根”的老观念,还有毛泽东的教导,“人的正确思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彩萍那优美好听的唱腔也一定不是凭空而来。
  我问彩萍:“在你眼里,刘顺娥是个什么样的人?”
  “喝茶,抽烟,以前还抽大烟。”彩萍脱口而出,语速快,干脆,直接。
  许多老艺人都抽大烟,解放后戒烟很艰难。1953年搞政治运动“打老虎”,刘顺娥被误打误撞地关了三个月,没有大烟抽了,戒掉了。还有一个老艺人更积重难返,硬是关到大牢里才戒了。
  刘老师瘦,胃不好。每天早上精神最好的时候教彩萍,10点钟以后人蔫了,就去上别的课。
  “他唱旦角,年轻的时候好看吧?”我好奇。
  “教我的时候他已经老了。”彩萍说。
  彩萍丈夫陈受新也是戏校生,他想了想,在一旁道:“他比较端正,鼻子高。”
  我想象一个鼻梁端正的青年男子,扮出来应该是好看的。
  百度搜索刘顺娥,“男,汉剧旦角,武汉新洲人”。往上找,查到他的师父叫李彩云,一位“四旦”名家。“‘四旦’即汉剧正旦,旦行一支,主要扮演娴静庄重的中、青年妇女,重唱功。”
  好了,刘顺娥的唱功有了渊源。
  再往上呢?一路点击搜索,找到了李四喜。
  这是汉水边的一个古镇――钟祥石牌,北通襄阳,南接荆州,舟车往来商贾集散,宗庙戏楼笙歌不断。名角李四喜曾在这里坐科学戏,唱红了荆沙以后,又回到这里,他的拿手戏便是《贵妃醉酒》。据传,四喜过桥观鱼的身段,拉枝闻花的舞蹈,饮酒后蒙�的醉眼,都令观众叫绝,称其“桥石无水脚有水,楼台无花闻有花”,唱腔如同“水磨”,细腻圆润。
  李彩云是李四喜的爱徒,嫡传李氏唱腔的婉转细腻,韵味幽长。
  李彩云往下就是刘顺娥以及汉剧史上璀璨的明星陈伯华。
  百年老卤的隽永,在于每一代人的精心研熬。《贵妃醉酒》大约也是被他们熬出来的。
  彩萍比喻,陈伯华大师是富丽的牡丹花,富贵不断层,层层都华美;刘老师是兰花,貌不惊人但清雅隽永。刘派唱腔韵味浓郁,沉得下去。也许是男旦嗓音独特,刘顺娥的中低音极美。
  陈受新在戏校学月琴,后来改攻音乐创作。依他曲作家的眼光,刘顺娥是一个很有音乐天赋的艺人。文化不高,不会记谱,更不识谱,但他有悟性,擅于琢磨声腔音乐,琢磨好了蕴在心里,然后叫人记谱,唱出来就像模像样。长期与他合作的著名汉剧三生尹春保也是声腔高手,擅走低腔,韵味足,两人相得益彰,在武昌乃园戏楼唱红半边天。尹氏的《二王图》、《男绑子》至今令老戏迷回味陶醉。
  看我对尹春保陌生,陈受新话锋一转,介绍道:“他就是尹章旭的老爸嘛!”
  噢!尹章旭我熟稔,省京剧院的当家老生,早就听说是汉剧团转过来的。想他唱汉剧的说转就转,过来就当家,也可见两剧种的亲缘。
  陈受新介绍:“《贵妃醉酒》那段‘四平调’京、汉都有,大致差不多。彩萍唱的不一样,是多一些细微变化,不好把握,唱好了感觉就很不一样。这都是刘顺娥精心琢磨出来的。”
  《窦娥冤》里的二黄三眼,唱腔中要带着哭泣,刘老师提示彩萍想象鸟儿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布谷”,让彩萍体会喉头的滚动,丹田的气息,不断地调节。
  他要彩萍把字“扒住”,收住,莫放了,开始是个什么字,末尾还要还原。
  他给彩萍讲解声腔运行中虚词的暗伏,“海――岛――冰――轮――”四个字之间,竟有那么多的“嗯、哎、嗷”,还有那么丰富的水波般的起伏荡漾。既是依字行腔,却又拓开了更宽广的天地。声音在天地中自由翱翔,每一个音程都运行得流畅漂亮,戏唱出来就好听了。
  因为自己塌了嗓子,刘老师特别告诉彩萍,嗓子不舒服时怎样运气保声,高音怎样,中音怎样,低音又怎样,都是他一辈子唱戏的心得。
  这都是听录音“扒带子”学不到的,让彩萍受用终身。
  刘顺娥也有不足,男旦,身子比女人硬。1962年,省文化局举办导演培训班,请刘老师教授《贵妃醉酒》。他把彩萍带来了,他讲声腔,让彩萍示范。有人忍不住发笑,说这小女生像绝了刘顺娥,连身上都是硬的。
  刘老师从来不表扬彩萍。煨了汤把彩萍叫到家里,吃完了还偷偷塞两块零用钱的是师娘。除了说戏,刘老师平时话不多――戏校老师都这样,副校长陈鹤峰是京剧麒派老生、名演员,平时结巴,一说起戏来就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60年代初经济困难,政府给老艺人发特供食品�。刘老师把食品�拿出来请师妹陈伯华吃饭,说:“我带了个伢,你来看看。”陈伯华给彩萍教了自己的华彩戏《宇宙锋》。
  70年代初,省汉剧团要移植“京剧样板戏”《沙家浜》。“风声紧”一段唱腔久攻不下。刚刚从“牛棚”中“解放”出来黄校长说:“把刘顺娥请出来吧。”
  被“解放”的刘顺娥听了几遍琢磨了几天,说出腔来一锤定音!
  1972年,刘顺娥逝世。还是死在胃上。籍籍无名的刘顺娥给汉剧留下了一个彩萍。
  百度百科《刘顺娥》条目中有一句:“在湖北戏校任教多年,培养了程彩萍等一批汉剧艺术人才。”
  
  胭脂路的传承
  省汉剧团在胭脂路。传说南海观音赶赴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途中休息时,不慎打翻了胭脂盒,胭脂盒掉到人间,化作胭脂山,胭脂路因山得名。脂粉、粉墨与胭脂相近,唱戏驻地胭脂路,也是缘分。只是80年代往后,胭脂路响亮的就不是鼓乐,而是布匹市场嗡嘈的叫卖了。
  彩萍70年来省汉,其时当家青衣是唱功一流、嗓子好得出奇的徐倩玲。中场还轮不到彩萍。
  《沙家浜》,彩萍演被刁小三抢包袱的小女孩;《龙江颂》,开始连阿莲都轮不上演。
  一步步地往上攀爬,渐渐阿庆嫂排上了B角,江水英也可以唱一唱了。彩萍年轻美丽,身段也好,一上台就吸引眼球,谁也压不住。徐倩玲正在办理随夫移居香港的手续,中场也给彩萍腾出了空处。
  突然,嗓子坏了!声带小结,久治不�,�后复发,刘老师教的唱法也不管用了。
  挨到1977年,得到一条信息:武汉音乐学院田老师与省人民医院的杨教授合作,尝试喉咙沙哑的发声训练及声带治疗。
  彩萍用了整整两年,按照田老师与杨教授的方法,每天在家练习,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发不出来就变换身体姿势,前弓后弯,拧着脖子咿咿呀呀地发声,知道的说是治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病。七百多天,天天如此。多少次自己也烦了。丈夫拉着手风琴给她伴奏,她不张口不动弹。丈夫恼了,手风琴一摔,练不练练不练哪?不练算了!
  让她大红大紫的是《弹吉他的姑娘》,嗓子终于康复,唱了一百多场都没出故障。这是现代戏,吉他也时尚,导演余笑予锐意创新,设计了一段“电话舞”,很受年轻观众欢迎,有评论欢呼古老的汉剧获得了新生。
  我却偏爱彩萍的传统戏,以她的气质,身上挂个吉他总不大浑然。
  1965年初见彩萍,是在戏曲影片《双教子》中。她扮演思想落后的妈妈,楚剧科的“尖子”、青衣夏家珍演思想先进的妈妈。两个妈妈发生冲突。小戏还到广州参加了中南地区文艺汇演。
  我也随省话剧团到了广州,住在珠江边的爱群大厦。一日,走廊上热闹,说是黄校长带着戏校的人来了。我好奇地探头张望,看见了彩萍的真人。俨然已是大青衣的“范儿”,不笑,有点冷艳兀傲,怪不得让她演落后的妈妈。演贵妃娘娘也合适。
  80年代,她再拜陈伯华学习《宇宙锋》。以后赴新加坡、香港、台湾演出,携带的就是《宇宙锋》等经典传统剧目。几地媒体多次撰文,称她“表演艺术娴熟,自然大方,行腔委婉圆润,道白清晰,举手投足美不尽言,具有大家风范”。
  “濒危”悄无声息地迫近了汉剧。
  2005年10月我到省文化厅工作,收到的第一封群众来信便是抢救汉剧的呼吁。
  胭脂路的鼓乐已然喑哑,我找到硕果仅存的武汉汉剧院,得知目前汉剧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青年文武小生刚刚离开,跟一位越剧王子到上海唱越剧去了。
  两年后,电影《梅兰芳》上映,扮演小梅兰芳的余少群正是那位文武小生。凭借《梅兰芳》他获得了台湾金马奖最佳新人奖。成了当红的影星,与越剧也脱了干系。良禽择木而栖,汉剧与越剧都无话可说,只有祝福他。
  最近,胭脂路的鼓乐却又响起。唱汉剧的平时或给楚剧、黄梅戏跑龙套,或在综艺晚会唱唱歌儿,这次明火执仗地演练汉剧,是因为省里要举行地方戏曲演员比赛了!
  彩萍的学生施路也报名参赛并通过了预赛。我去胭脂路时,彩萍正在给她说戏。
  她个头略高,但相貌平平,浅黄T恤外罩件月白的排练戏袍,额头闪着汗光。我跟彩萍说话时,她便独自比划,撩抖着水袖掐着兰花指慢慢地体会,款款地低唱。
  我悄问彩萍,这孩子怎么样?
  彩萍悄声答,嗓子还可以,但比不上马雅琴。
  彩萍有4个学生,一个去了歌舞剧院,一个南下去了广东,还有一个在生孩子,跟前就剩个施路。马雅琴就是去歌舞剧院的。一个老歌剧演员形容马雅琴嗓子条件之好,说:“我们早起要喝水吃早饭,老半天开不了嗓子,马雅琴是从被窝里拉出来就能唱!”去了没两年就在歌剧《洪湖赤卫队》里唱韩英了。
  彩萍竖着练过兰花指的尖尖手指给我数,4个学生,这个嗓子好,那个表演强,这个扮象好,那个脑瓜灵。施路哪一项都不最出色,而且演戏最少。
  没几天,比赛就开始了。我是评委,每天看戏。
  施路参赛的是唱做并重的《失子惊疯》,抽签排在第4个比赛日。
  不料第2个比赛日就出现了一个《失子惊疯》,武汉市楚剧团的,也是青年演员。此女有嗓子,扮相好,早先学过武旦,带了一身好功夫来演青衣戏,无形就多了一手高人一筹,那高难度的水袖功和复杂的疯步表现,激起观众一阵阵喝彩。
  我替施路感到了压力。
  第4个比赛日到了。
  评委席中有一位来自六朝古都南京的汪先生,身为中国戏曲音乐学会副会长,又是江苏戏剧家协会主席,他谙熟包括《失子惊疯》在内的戏曲经典,是赛会特别邀请的专家评委。现在,汪先生坐在我右首。
  施路的《失子惊疯》开始了。
  “我好似――鱼儿――逃出了千――层网――”导板先出,圆润通亮,行腔托得稳当当的。
  “好!”我听到发自右首的声音,就像内行人看体操比赛,选手完成了一个规定动作后,由衷的赞叹。《失子惊疯》有成套的规定动作,逃出虎口的喜,发现孩子丢失的惊,惊而急,急而疯,都是必须有的。规定动作中又有自选动作,有特别连接,或重做,或重唱,表现人物复杂的情态和真实流程,从而体现演员的才能。
  彩萍说,施路跟她学戏,被她狠狠骂过。那是一次回课,头次教的没练习好,彩萍气得大骂,说你不想学你就不要来了!施路吓得真的不敢来了,几年都不敢拢彩萍的身。反正汉剧也没戏演,就在外面晃。直到这次比赛,才又讪讪地踅到彩萍跟前。
  彩萍仍是一脸严肃,说,跟我学戏就学戏,不要管什么奖,自己跟自己比,进步了就是一等奖!
  施路就天天学戏,不想别的。
  那天比赛,施路的《失子惊疯》完成得不错,老师教的东西她消化了,入了心,外在并不飞扬,能打动人。
  她获得了一等奖。前面那个楚剧演员也是一等奖。评委们说,两个《失子惊疯》,前者重做,后者重唱,各有其美,都很出色。
  研究过苏昆大家张继青表演的汪先生,更加欣赏细腻灵动、深入内心的艺术。他看好施路。
  学生获奖,彩萍没有发表感言,只拜托我跟剧院领导说一说,把学生做戏装的两千块钱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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