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句，又名“截句”、“断句”，是我国古代诗歌的一种体裁。 唐人的绝句呈现出不同的风貌与韵致，令读者如入姹紫嫣红的百花园，目不暇接。杜甫的绝句之花也许不是最夺目的一朵，但一定是很有特色的一朵。
杜甫的绝句数量并不多，据明金鸾刻《集千家杜工部诗集》载，他共有五绝31首，七绝107首，只占他现存全部诗作的十分之一左右。
杜甫绝句的内容十分丰富，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五类：
1.描物写景，触机成趣。这种题材的作品占了杜绝中的多数，如《春水生二绝》、《江畔独步寻花七绝》、《绝句漫兴九首》、《绝句四首》、《夔州歌十绝句》等。杜甫热爱生活，热爱自然，善于观察，自然美和生活美常常出现在他的绝句中。著名的《江畔独步寻花七绝》之六：“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四句诗描绘了一幅美丽的春日图景：春光烂漫，繁花似锦，彩蝶翩翩，黄莺娇啼――令人浮想联翩，诗人的欢愉之情也显露无遗。如杨伦《杜诗镜铨》载刘须溪所言：“每诵数过，可歌可舞，能使老人复少。”《绝句四首》（之三）：“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四句诗包含了翠柳黄鹂、白鹭青天、西岭积雪、东吴航船这些意象，构成了一幅完整而色彩鲜明的图画。《绝句六首》或写禽鱼花草，或写扁舟小径，或写急雨斜晖，将作者所居环境展露无疑，如在目前。如其四：“舍下笋穿壁，庭中藤刺檐。地晴丝冉冉，江白草纤纤。”《夔州歌十绝句》则多写夔州的山势和古迹。这些写景之作常含情于内，且大多含而不露，神味高远。因而，这些作品也具有自然流畅、含蓄蕴藉的一般特点。
2.忧时悯乱，反映现实。吴乔《围炉诗话》卷四说：“诗出于人，有子美之人，而后有子美之诗”，认为杜甫“于黎民，无刻不关其念”。周紫芝也说：“少陵有句皆忧国。”杜甫诗歌中有许多感时伤乱、讽刺时事、同情人民的作品，绝句也不例外。如《黄河二首》、《承闻河北诸道节度使入朝欢喜口号绝句十二首》、《喜闻盗贼总退口号五首》、《复愁十二首》等。这些作品反映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和强烈的政治倾向，充溢着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崇高感情。如《三绝句》：“前年渝州杀刺史，今年开州杀刺史。群盗相随剧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残一人出骆谷。自说二女啮臂时，回头却向秦云哭。”“殿前兵马虽骁雄，纵暴略与羌浑同。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第一首痛骂地方军阀的专横残暴，描绘了一幅军阀混战的图画；第二首所述的生离死别的惨象令人痛心；末一首则讽刺官军的奸淫掳掠。这三首诗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不愧为“诗史”之作。
3.怀古抒情，感时伤怀。这类作品有《八阵图》、《武侯庙》、《赠花卿》、《江南逢李龟年》等。杜甫出生于奉儒守官的家庭，有着兼济天下的抱负和理想。他仰慕诸葛亮，将诸葛亮建立三分之国的功业和八阵图的名声对举，由此处遗迹推及诸葛亮因对吴国失策而未完成统一大业的遗恨，字字顿挫，大气磅礴。如《八阵图》：“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武侯庙》：“遗庙丹青落，空山草木长。犹闻辞后主，不复卧南阳。”前两句写空山旧庙的荒凉景象，后两句则写诸葛亮辞别后主奔赴疆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一片赤诚，崇敬之情充溢在字里行间。《江南逢李龟年》则写两人相逢，追昔抚今的不胜悲凉之感。“落花时节”一句，既包含了江南晚春之景，也反映了两人在社会动荡离乱之中的飘零衰老。杨慎《升庵诗话》说：“工之绝句百余首，此为之冠。”
4.以诗解闷，联诗评诗。这是杜绝的一大特色，如《解闷十二首》、《戏为论诗六绝句》等。杜甫以为“谴兴莫过诗”，“排闷强裁诗”，因而常作诗排闷解愁。如《解闷十二首》其二：“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游。”以诗描述与胡商之离别，在“欲东游”之前，先问米价贵贱，点明自己的生活现状，在困窘之中仍不乏幽默，表现出诗人旷达的胸襟。其九则讽刺唐代宗恢复玄宗时代进贡荔枝的弊政：“先帝贵妃俱寂寞，荔枝还复入长安。炎方每续朱樱献，玉坐应悲白露团。”
5.记事名篇，赠答唱和。如《萧八明府实处觅桃栽》、《凭何十一少府邕觅桤木栽》、《凭韦少府班觅松树栽》、《又于韦处乞大邑瓷碗》、《谢严中丞送青城山道士乳就瓶》等。这些作品或记琐屑之事，如《凭何十一少府邕觅桤木栽》：“草堂堑西无树林，非子谁复见幽心。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写诗人向朋友求树种之事，与朋友的深情厚谊不言而喻。《又于韦处乞大邑瓷碗》则将于朋友处求瓷碗之事写得意趣横生：“大邑瓷碗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或作往来便笺，如《因崔五御史寄高彭州一绝》：“百年已过半，秋至转饥寒。为问彭州牧，何时求急难？”俨然是一封情真意切的短信。或用绝句赠答唱和，如《奉和严郑公军城早秋》：“秋风袅袅动高旌，玉帐分弓射虏营，已收滴博云间戍，欲夺蓬婆雪外城。”写得豪迈雄壮，气势飞动。
杜甫绝句内容之广泛、主题之深刻、意蕴之丰富，丝毫不亚于其古体诗和律诗，正如《新唐书•文艺传》中所言：“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杜甫绝句不仅在内容和题材上丰富广泛，而且散发着独特的艺术魅力。
1.直面现实，抨击时弊，思想深刻。杜甫的诗歌有“诗史”之称，绝句也不例外。作者从自己经历的社会现实中取材，用写实的手法揭露黑暗的封建统治，批判军阀混战，同情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民，真实地再现了一幅幅社会生活画卷。如前所举《三绝句》细致而深刻地描绘了一幅战乱中的腥风血雨图。这些诗深刻地揭露了社会矛盾，弥补了史料的不足，留下了珍贵的历史剪影。这种写实的风格和反映社会现实的题材取向对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中晚唐诗人乃至宋代梅尧臣、王安石、陆游等人都曾有以真实的笔触反映民情的作品。
2.情感真挚，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杜甫不仅热爱生活，热爱人民，而且有着细腻的情感和敏锐的眼光。自起源开始，绝句这种特殊的诗体一直与浓郁的抒情色彩相伴，这与它含蓄隽永的表达方式是分不开的。杜甫作绝句名篇《江南逢李龟年》，寓动荡飘零的身世于其中，情真意远，倍受称赞。《复愁十二首》之三：“万国尚戎马，故园今若何？昔归相识少，早已战场多。”此诗中把对故乡故人的怀念和兵戈横行的时局联系起来，使怀念具有了具体时代内涵，显得更加深刻更加感人。《绝句》：“江边踏青罢，回首见旌旗。风起春城暮，高楼鼓角悲。”写作者踏青归来所见之景，暗示了战火连绵的时代背景。一个“悲”字成为贯穿景色的情感主线，情景交融且不着痕迹。
3.意象平凡，即景遣兴、信手拈来。杜甫绝句中的意象大都平凡到随处可见，作者善于直写眼前景、身边事。诗中动物意象有燕子、鸳鸯、飞雁、蜂蝶、雉子、黄鸟、白鱼等；植物意象有山花、荒草、竹根、荷叶、春笋、柔桑、细麦等；景物则多为钓艇、荒径、柴扉、檐壁、茅堂等，极具生活特色。杜甫绝句中有写诗人幽居自适的生活情趣的，如《绝句漫兴九首》之七：“懒慢无堪不出村，呼儿自在掩柴门。苍苔浊酒林中静，碧水春风野外昏。”有写诗人贫居无酒的生活状态的，如《解闷十二首》十一：“每恨陶彭泽，无钱对菊花。如今九日至，自觉酒须赊。”还有用绝句向朋友求助的，如《因崔五侍御寄高彭州一绝》和《王录事许修草堂赀不到聊小结》。这些作品把普通事物引入绝句这种诗歌样式中，是诗人真实生活的再现。
4.工笔细描，体物细致，内蕴丰富。《绝句四首》之三：“日出篱东水，云生舍北泥。竹高鸣翡翠，沙僻舞�鸡。”生动细致地描绘了一幅雨后初晴的图画：篱东的红日，舍北的低云，高竹翡翠，沙滩�鸡。作者按照远近高低的原则把本无关联的景物安排在一起，使得画面层次清晰，色调和谐，动静相生，诗意盎然。再如《绝句漫兴九首》之七：“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笋根雉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一汪清水，片片小荷，点点青草，翩翩杨花，笋根雉子，沙滩凫雏――深沉幽静的景色犹如一幅美不胜收的图画，令人爱不释手。这些细致逼真的作品让看似毫无关联的景物和谐有序地组织在一起，表现了作者独特的视角和敏锐的洞察力。
总之，杜甫的绝句创作既有与时代相通的地方，又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他用绝句表现对重大政治事件、社会现实的思考，大大开拓了绝句的题材范围。他以绝句论诗，谈论自己的学习经验和创作经验，对中国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史产生了重要影响。他努力学习民歌的创作手法，积极探索绝句发展的新道路，使自己的绝句创作呈现出独特的风貌，对绝句乃至中国诗歌史和文学史都作出了重大贡献。历史上的每个人对杜甫的绝句无论是褒还是贬，都与其一定的历史背景和个人好恶有关，并且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作为今人，我们应该辩证地历史地看问题，不能用主观主义的态度全褒或全贬，而应当对杜甫的绝句从内容和艺术上进行更为客观的分析。这对于我们认识杜甫、学习杜甫及中国古典文学，传承中国传统文化都是不无裨益的。
（邵洁，雷玉文 甘�省武威第六中学 73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