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世界的十天 改变世界的十天

  10天时间,一群原本素不相识的人,虽然对做公益几乎没什么概念,却改变了31个先天性心脏病孩子的世界,也改变了自己的世界      这是惊蛰将至的夜晚,农历称“天气回暖,春雷始鸣”的日子,人们把这一天视作新一轮耕作的开始,土地预备着把蛰伏了整个冬天的能量释放出来。
  不过对于文浩而言,一直以来他的能量似乎更愿意释放在虚拟世界里。3月4日的深夜,这位26岁的“待业青年”照旧把自己锁在北京北五环外回龙观的一处民居内,玩一款叫“柯纳米世界”的游戏――这差不多是他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游戏是关于“拯救”的故事,需要在5000秒时限内救下6个人。于文浩怎么也过不了最后一关,要么超时,要么在救下最后一个人之前就已经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不玩了!爱谁谁!”于文浩“啪”地合上手提电脑,不耐烦地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空可乐罐。他知道自己在逃避。
  但是当时钟指向23时59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于文浩再也无法逃避了,因为在现实世界里,一场真人版的“拯救”故事就要在他的生活中上演:
  10天,去救治26个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贫困儿童。
  
  钱佳腾
  
  等待救治的孩子中,有一个是钱佳腾。
  他是一个未满周岁的男婴,圆圆的小脑袋上刚刚长出浅黄色、细软的茸毛,淡淡的眉毛,单眼皮。人们总爱逗乐说,等佳腾长大了准是中国版的车太玄,那是一部韩国电影里的单眼皮男主角。
  在北京东三环外一家名叫“天使妈妈”的福利院内,钱佳腾是这里收养的第40个孩子。2010年1月当他被志愿者从河南带来的时候,刚刚满月,只有6斤重,手臂像竹节一样细。
  跟正常的孩子一样,他咿呀学语,会看着人笑,也会在哇哇大哭之后,脸上挂着泪珠,吮着小手甜甜地入睡。但人们一眼就能看出佳腾与别的孩子不同。他的手指甲、嘴唇和脸颊总是泛出不健康的暗紫色,前胸总像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微微凸起――这是先天性心脏病的印记。
  他有时喜欢抢小伙伴手里的拨浪鼓,但即便是这样轻微的运动也会让他呼吸急促。因为胸前的那个凸起,“他身体可弱可弱了”,三天两头感冒咳嗽。
  人们心里清楚,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不知道哪一天,这颗弱小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失意者”
  
  如果不是因为参加了一项名为“里程16”的课程,于文浩的人生也许永远不会跟钱佳腾发生关联,尽管这位“待业青年”跟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婴儿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这是一项为期一个月的心理培训。跟于文浩在一起的,是25个此前素不相识的人,因为各自生活、工作的原因,暂时处于情感“疑惑期”,“为了提升自我,走出困惑,获得快乐和满足感”,他们走到了一起。26个人称呼彼此为“巴蒂”,这是英文单词“buddy”的谐音,搭档的意思。
  3月4日,“里程”的毕业式开始。接下来的10天内,26个人需要无偿完成一项大型社会服务活动。教练告诉他们,只有无条件地为社会付出,才能收获最大的喜悦,而这份满足感需要自己通过实践去体验。
  于是这天晚上,“巴蒂”们聚在一起讨论他们该怎么办。有人提出关爱盲人,有人想资助农民工子弟……争论持续了一个小时,仍然没有结果。
  于文浩常常是消极者,自始至终他都窝在角落,双手交叉在胸前,耷拉着脑袋,险些睡着。他看起来更像局外人。“我只是被动地卷入。”他说,“我一直就这样,一切从自我感觉出发,总沉浸在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的状态里,别人怎么做跟我没有关系。”
  20多个人争论不休,“就跟拉车似的,根本没拉在一个方向。”作为活动“统筹”的赵宏伟为此很沮丧,他是北京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总。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里程16”都像一个浓缩版的“小社会”。他们中有的是博士,有的仅小学毕业;有已婚、新婚的,也有离婚、单身的;有外企高管、国企中层,也有个体零售店的小老板、卖内衣的销售员,甚至赋闲在家的待业者。
  某种程度上,或许可以说他们都是“失意者”。
  “待业青年”于文浩原本在内蒙古通辽经营着一家食用油批发店。泡酒吧、流连KTV、打游戏,是他生活的“主旋律”。批发店很快因为疏于管理而关门大吉。于文浩只身跑到北京,参加这项心理培训是想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但他对此并没有多大期待。
  在一家大型门户网站当副总编辑的闻进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温馨的家庭,让人羡慕的社会地位,但她时常会感到“找不到自己”,她想要内心变得充实。
  建筑公司老总赵宏伟是内蒙古人,人到中年为众多生活琐碎所累,想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情。他的女儿今年9岁,他想教育她诚实、守信,最起码按时写作业、按时回家,学习态度要积极,但女儿做不到。和父母的关系也让他头疼,他原本想创造好的生活环境,接父母来北京一起住,但父母更愿意待在老家。他只能过年回家看望,父母又会抱怨他关心不够。家庭矛盾时不时会爆发一下。
  他们都希望寻找到走出困惑的方式。
  争论在继续。这期间,不知是谁提到了那些“被诅咒的凸起”。自从加入这项培训课程,“巴蒂”们每周末都会去不同的福利机构做义工。先天性心脏病患儿胸前那块致命的凸起,对许多“巴蒂”来说已经不再陌生,也总是让他们感到揪心。
  据说通过手术治疗,90%的患儿能够恢复健康。只需支付3万至5万元手术费,就能够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换来以后若干年和正常人一样的健康生活。
  “为孩子们购买时间延长生命!”闻进被自己这个想法感动坏了。跟其他几位“巴蒂”一样,她也是“天使妈妈”的志愿者。
  “巴蒂”们最终达成了共识。这天晚上10点,“拯救”计划定下方向:救助那些没有钱进行救治的先天性心脏病儿童。
  “拯救”计划很快有了一个好听的主题:“小手拉小手,传递生命希望。”“巴蒂”们宣告了目标:通过举办慈善义卖活动,为孩子们筹钱。26个人帮助26个患儿,筹款额不低于26万,每人至少募一万元。
  这是他们每个人此前从未尝试过的任务。26个人分成8个组,分管募集捐款、寻找救助对象、联系拍卖场地和赞助单位,等等。各组制定了计划,准备分头行动。
  而时间只有10天。
  
  总动员
  
  3月5日,“里程16”全体总动员。作为统筹之一,赵宏伟很有些怀疑:8个组,如果有人打退堂鼓,如果有一个组没能完成既定任务,整盘棋就散了。能往下走吗?
  但他们不想留退路,为此他们的口号是:“不要给自己找借口,做就可以了。”
  然而现实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开始,这些做公益非常业余的人们,就连要救助的26个孩子都找不到。除了生活在“天使妈妈”福利院的4个,他们至少还需要从人海中找出22个急需手术费的孩子。尽管在中国每年有15万~20万名先天性心脏病患儿出生,但对他们来说,“信息是闭塞的,找起来很难”。
  赵宏伟就这样站到了一家妇幼保健医院的大门口。看着来往看病的人川流不息,他跟“巴蒂”张海燕互相鼓劲说:“(这儿)一定有需要救助的孩子。”
  可是进去和医生一沟通,希望就落空了。医生说,那些缺少手术费的先天性心脏病孩子,一般不会来医院。去福利院看看?医生建议。
  北京市儿童福利院大门紧闭着,这不是能让人随便进出的地方。赵宏伟绕到后门想“硬闯”,被保卫给拦了下来:“想干吗!?”他差点要被当成“人贩子”了。
  寻找的过程中赵宏伟记不清碰了多少钉子。不过好在不全是坏消息,其他的“巴蒂”在另外几家福利机构找到了11名需要救治的孩子,虽然这离目标还差着一截。
  除此之外,赵宏伟和另外3位负责物资场馆的“巴蒂”还得为寻找提供拍卖场地的酒店而发愁。因为没有活动经费,意味着必须找到免费的场馆。基于活动本身的特点,对场馆又有特殊要求:足够容纳400~500人,且必须是室内。
  这个中年男人手里同时捏着许多家酒店的信息,把所有信息归拢在一块,挨个联系询问。“那段时间,平均三分钟就要拨一次电话。”赵宏伟事后回忆。
  同样的话一遍遍在电话里重复,大多都是白费劲儿。有几次好不容易有酒店同意免费提供场地,可等他们一行欢天喜地、急不可待地赶到现场,却发现场馆要么太小,要么不符合其他要求,一切又回到原点。
  
  “要死火了!”
  
  “小手拉小手”在艰难中推进。100,200,300……虽然捐款一点点地叠加,但对于26万元的目标额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3月6日,“拯救”计划第三天,北京气温骤降至零下7℃,早春的天空飘起了白雪。在白领云集的建外SOHO,物资组组员王颖捧着募捐箱,在寒风中伫立着,眉毛和头发很快染白了。她经营着一家美容院,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不过现在她得放下身段。
  大多数衣着光鲜的白领从她身边匆匆走过时,只是不经心地向她瞥上一眼。倒是车站旁的乞丐给了她力量。那个乞丐约摸50岁,穿一件军绿色破棉袄,右边的袖口空荡荡的。他距离募捐箱只有两米,听了“里程16”的故事后,从搪瓷碗里捡出了一枚一元钱的硬币,塞进了王颖手上空空如也的募捐箱。
  这个此后被大家戏称为“史上最雷人捐款”的故事,让王颖感动得直掉泪。“原来爱心是不分级的。”这位美容院老板感慨。
  筹集捐款的过程并不顺利。物资组组员王利利每天“铺天盖地”地给认识的人发短信广而告之,但一般的回复都是拒绝。拒绝的理由很多,比如我现在没有钱,等我看看吧,要不就说现在骗子很多,你们搞这个活动什么目的。
  甚至还有一位熟人,当王利利问她“能不能帮帮孩子,给多少都没有关系”时,对方手里正攥着厚厚一叠钞票,却回答说:“我没有钱。”
  “拯救”计划进行到第三天,需要搞定的基本还没有着落。
  “拯救”计划进行到第四天,依然没有着落。
  团队内部开始响起各种声音。消极情绪在一些“巴蒂”心里滋长,以至于每晚的电话会议,都必然会伴随激烈的争吵。
  “要死火了!”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凭什么要听你的?”
  “以后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咱们各管各!”
  吵到最后大家都筋疲力尽,“巴蒂”们纷纷收线,留下“嘟-嘟-嘟-嘟”绵长的忙音。
  
  死亡
  
  但是死亡却突然到来了。
  3月7日,“拯救”计划第四天,“天使妈妈”福利院里的钱佳腾,早上的时候还摇晃着小脑袋,没长牙的嘴里“咂咂”地嚼着东西,吃得很香,等到午睡醒来,脸色很快由紫转黑,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当天夜里,在被送到一家儿童医院后,抢救无效,这个瘦弱的小男婴永远地告别了人世。他只在这个世界短暂地停留了三个月。
  “佳腾化作天使离开了。”3月8日14时,26个“巴蒂”都收到了这条短信。
  手机响的时候,于文浩还在“柯纳米世界”里鏖战。看完短信,他“腾”地起身,像摸到了烫手的山芋,手机一下摔到地上,人都怔住了。
  “我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后来他说。
  “巴蒂”芳菲当时正在餐馆跟朋友吃饭。这位某国际策展公司的总经理,一度是“小手拉小手”的消极参与者。她一向认为“慈善”是名人、富人的游戏,对于她这样的中产阶层来说,现在还是成就自己、创造自己的时候,大谈“慈善”,实在太奢侈。
  但那一刻,她的心被揪了一下。她开始自责。
  “为什么没有等到那一天?”“为什么不推进得再快一些?” ……
  这是最坏的时刻,但似乎也是最好的时刻。“里程16”决定重新上路。
  
  突破
  
  所有之前看来无法攻破的困局,一下全被突破了。
  在得知小佳腾死讯4个小时后,芳菲拿下了活动场地―― 一家豪华酒店。
  原本多年的职场经验让芳菲一度坚信,要零成本租到场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一般的五星级酒店,一顿晚宴的场租费就要四五万。”但这一次,她决定“豁出去了”。跟酒店约谈的时候,她开门见山提出了免费的要求。
  她向对方介绍“小手拉小手”是什么样的活动,虽然她以“有很多社会名流参与,还有媒体见证”的条件作为利诱,但她相信,是自己说的这句话感染了酒店总监:“每个人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给别人开一扇门,也是为自己结一份善缘。”临别时,酒店总监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经历过这件事之后,芳菲感叹说:“我相信这个社会有爱心的人还是很多的,只要你够有诚意。”
  在接到小佳腾死讯5个小时后,需要救助的孩子找齐了,还比预定目标多了7个。
  找到孩子,于文浩功不可没。在联系多家机构连续碰壁之后,他终于完成了任务。
  因为一直不在状态,这个不被看好的年轻人一度要被团队集体投票决定剔除出局。但佳腾的离开让他决心重新面对自己。“如果再不做点事情,可能会有更多孩子失去生的机会。”他说。
  当晚,于文浩给每个“巴蒂”发了短信,承诺“感染”现金5000元。“感染”是他们的专有用语,意思是“用爱去赢取”。
  他做到了。这是“里程16”当天筹到的最大一笔现金。
  3月8日,“拯救”计划第五天:场馆敲定,孩子落实。“大家心里跟吃了定心丸似的,特别有劲。”“巴蒂”闻进说。
  还有好消息在后头。企业名人组组长林竹在多次被拒后,寻找“名人”终于有了眉目。“我当时联络了演员陶红的经纪人,跟她讲了小佳腾的故事,她当即就决定要来。”
  拍卖师也找到了。拍卖师是天津人,活动当天他弟弟结婚,原本来不了。但听了“巴蒂”们的故事,他当下一口答应:我来!而且分文不收。
  
  不完美的结局
  
  3月13日10时,“小手拉小手,传递生命希望”慈善专场义卖活动正式开始。
  活动前夜,于文浩兴奋得睡不着觉。“我凌晨4点睡觉,6点起床,脑子里一直在想整个运作,车位怎么停,来宾怎么安排,怎么运作会更好。”
  “里程16”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为此他们已经忙碌了整整十天。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预想。原定于12时结束的义卖,直到12时30分还没有闭幕的迹象。“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为孩子们献爱心。”闻进说。
  “成绩单”也让人惊喜:活动当天,共募到善款460013.44元,加上中国红十字基金会的78万元捐款,募款总额超过了140万。这笔善款将全数委托红十字会交给受助的先天性心脏病患儿。
  而参与其中的每一位“巴蒂”,收获远远不仅于此。
  闻进曾经是一个“比较专制的人”,每次“里程16”开会,她总爱说:“好,你别说,我来决定……”现在她学会了倾听,惯用的开场白变成了:“你先说,我来判断 ……”
  开瑜伽馆的小老板王利利自认为是个“非常索取的人”。“小时候,爸爸妈妈是生意人,一直很忙,我觉得自己被忽略了,觉得他们对我的爱没有,就一直抱怨。长大了,别人对我的爱和关心,我都假装看不见。”现在不一样了,回家晚了,家人打电话催促,偶有抱怨的情绪,她会说,“这是在乎我的表现。”她开始用心去感受爱。
  曾经玩世不恭的青年于文浩也重新规划起自己的人生,他回到老家,跟着亲戚又拾起了食用油批发的老本行。“我每天都做计划,今天要达到多少利润,如果达不到,明天通过什么方法补救,老板对我很有信心。”
  而闻进一次无意中跟一位朋友讲起这个故事,朋友被这个非专业的公益故事出乎意料地感动了。“这样一群普通人,只要愿意,只要努力,竟然可以拯救别人的生命。”这位朋友后来感叹。
  如今,这140万元善款正在落实的途中。由于中国红十字基金会有一套严格的慈善程序,规定每个“先心儿”只能受助3万元,受助家庭需要出示贫困证明、县级以上医疗单位出示的病历、治疗费用明细等等,至今还未完全到位。
  4月3日,又一个等不及的孩子化作“天使”离开了,在幸福即将前来敲门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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