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友讲述监狱风云 狱友

  在新疆石河子监狱的1号综合楼里,牛玉强以“窝囊”而闻名。一个年轻的囚犯指着牛玉强的鼻子骂道:“就你这样的,都给咱罪犯丢人!”不懂人情世故、不知申诉冤情、只知埋头苦干的牛玉强,唯一信念就是――早日回家。
  
  2010年9月的一天,朱宝霞接到了一名陌生男子的电话,捎来了远在新疆监狱丈夫的口信。这名男子叫田跃进,日前刚刑满释放,回到了北京。早在1984年,牛玉强刚进监狱时就与他认识了。2004年,当牛玉强再次回到监狱时,他俩又分在了同一监区。
  12月9日,记者拨通了田跃进的电话。这名也曾因“流氓罪”获刑的狱友向《新民周刊》谈起了牛玉强的监狱生活。
  
  “窝囊”的流氓
  
  “他实在太老实了!”回首一起服刑的日子,田跃进对牛玉强蹦出的第一句评价便是“一脚踢不出个屁来”。而在新疆石河子监狱的1号综合楼里,牛玉强更是以“窝囊”而闻名。
  “你是顶罪进来的吧?”在走廊上或炊场里,不止一次有陌生的狱友这样问他。甚至有一次,一个年轻的囚犯指着牛玉强的鼻子骂道:“就你这样的,都给咱罪犯丢人!”
  根据田跃进的说法,牛玉强不懂人情世故。例如,他爱抽烟,却从不给管教“上供”;在大伙陪狱警“唠嗑儿”的时候,他却只会闷着头发呆。“别说是监狱,就算在社会上,他也定是一受欺负的主儿。”
  作为老乡,田跃进曾试图“提点”牛玉强,但结果跟“对牛弹琴”没两样。这样的性格也造成了“好事儿准没他,苦活累活一准儿找他”的局面。
  于是,打饭的时候,大师傅给别人盛两勺菜,只给牛玉强盛一勺;睡觉的时候,他被安排在30米长大通铺的最尽头,离他半米远处,是两个大桶,一屋子囚犯的拉撒,都要在桶里解决;每个月能够打“亲情电话”的100多个名额,更是与他“绝缘”,要打只能等到春节不说,还只有少得可怜的3分钟。
  “他的确是太内向了。在监狱的这段时间,要说知心朋友,他一个都没有。即使和我们这些算是熟悉的狱友说话,他也习惯性地埋着头,声音细小而缓慢。”田跃进回忆,每每狱友们侃大山时,他就一个人坐在床边,翻出儿子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看。
  但在狱中的这些年,牛玉强从不申诉,也不抱怨。他似乎只有一个念想,就是:争取更多次的劳积(劳动积极分子),然后减刑,就能早日和家人团聚。
  2008年之前,劳改的工作是修水库、挖水渠,要运沙土上山。别人拉五六百斤的沙土,牛玉强却要拉七八百斤。他的个子太小,拉车时稍一低头,就只能看见车在走。而2008年之后,劳改的工作是在车间里生产,虽然工作环境要比沙漠里好得多,但牛玉强却被安排在了工作强度最高的包装组。别的组每天的工作时长在8小时左右,为了赶任务,包装组平均工作时长在14至16个小时一天。因此,牛玉强经常要加班做工,回来时,狱友们大多已睡了一觉。
  “早上8点进车间,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有时候任务紧,还得通宵连轴转。一年里只有春节的时候,才能休息四五天。”田跃进说,没有人比牛玉强更听话,“他把自己当牛做马地干。因为如今想要减刑不再像以前那样简单,要积满10次劳积才能减刑。而且干的工种难或累,得劳积的几率才高。”
  但牛玉强的表现没能换来狱警的赞扬和同情。反而,同样的工作,别人出了差错没事;若是他犯错,不但要挨骂,还得扣分、扣劳积。
  大约是2008年底2009年初的时候,在监狱的例行张榜告示上,已经被扣了两个劳积的牛玉强又被告知要扣一个劳积。牛玉强这才着急了,因为再被扣一个劳积当年就不能减刑了。他少有地主动去找了负责的队长,对方告诉他:“已经上报,没办法了。”接着他又去找了监区管教,管教表示:“不归我管,不知道。”之后在其他的管教那儿,牛玉强同样碰了壁。几次来回无果之下,牛玉强选择了沉默,又埋头于工作。
  最后,还是田跃进看不过去,将这件事告诉了与他关系不错的监区纪检主任,这才将牛玉强被扣的劳积补了回去。“这孩子是老实,但也不能这样欺负他啊!”
  
  为减刑不住院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和牛玉强同期突然被抓回去的“在逃犯”,共有27人。而这27人被缉拿时,几乎都已成家。田跃进也是其中之一。1992年4月,田跃进因功能障碍,保外就医回了北京。2003年9月19日,他突然被新疆来的狱警重新带回石河子监狱。田跃进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是直接被带进面包车的,之前刚给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洗完澡。
  “保外就医只算了我一年,其他10年顺延刑期。这样情况的有20多人,都在申诉。”田跃进表示,和牛玉强一样,自己保外就医期间,也是呆在居住地,定期向派出所报告,“我从来没接到过监狱的消息,突然就被上网追逃。我们这些老实呆在家的被带了回来,那些真正逃了的,他们倒是难抓着。”
  2004年,再次在监狱见到牛玉强的田跃进在聊天中得知,牛玉强的情况和自己差不多。看着他那“只要将剩下的刑期服完就能回家”坚定而充满希望的表情,田跃进没忍心告诉他实情。牛玉强是后来才被告知,保外就医的十几年被监狱认定为“在逃未归”,将不算入刑期,他的刑期被顺延到2020年2月21日。
  “牛玉强太可怜了。保外就医期间没有正式身份,不能找工作挣钱,只能靠家里。现在又被通知顺延刑期,他更是觉得对不住家里。”田跃进告诉记者,2002年之前监狱曾经带回过一大批人,都是保外就医逾期未归的,但他们未归的这段时间都被计算在刑期之内。
  “同样的情况,为什么他们算,我们就不算?”田跃进语气中略带不满,当时他们这批人的心理压力特别大,有的人甚至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而回到监狱的牛玉强比以前更沉默,白天更卖力地干活;每天快熄灯时,他就捧着儿子的照片看,看着看着不是以泪洗面,就是狠揪自己的头发。“才刚四十,头顶的头发都快被他揪没了。要不是担心家里,我看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虽然保外就医的这几年,牛玉强的身体明显有所好转。但重新回到监狱,由于长期生活在条件艰苦的戈壁地区,加之超强度的体力劳动,牛玉强不能再和以前比,他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2008年前后,田跃进发现牛玉强老是头晕,半夜里还会喘不上气。牛玉强告诉他,自己是哮喘,吃点媳妇寄来的药就没事了。但得过高血压的田跃进知道夜里憋醒喘不上气是什么感觉,坚持让牛玉强去检查。在他的再三劝说之下,牛玉强答应去医生那测一下血压。“果然,高压190,低压120!医生当时就让他住院,他不,说先吃药看看吧。后来一直吃药,也没低过170!医生劝过几次,他都不肯住院。”田跃进说,后来牛玉强的心脏也不太好,但他知道住院就很难减刑了,为了不减工分,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住院。
  这边没日没夜地干活,那头监狱的伙食又特别差。“除了白饭,就是青菜里面撒点盐,简直难以下咽。”田跃进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还有家里人支援,寄点钱让我们在监狱超市买点方便面、火腿肠什么的。但牛玉强家里经济基础不好,他又不愿连累家里人,一年到头光吃馒头。”
  事实上,在知晓刑期顺延的消息时,牛玉强家里才刚申请了“低保”,这还是牛玉强临走前给居委会做义工,铲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才争取来的。
  看着身体越来越弱的牛玉强,有好多次,田跃进都劝他别那么拼命,“就他那身体,我都怀疑他能不能撑完剩下的时间。我跟他说,你这么拼不就是为了早点回家孝顺父母、照顾妻儿嘛,那也得活着出去。要是哪天,血管崩了……”
  2010年9月,田跃进即将刑满释放。他和其他七八个北京狱友向管教商量,帮忙给牛玉强换了个轻松点的活儿――晚上在走廊当夜哨,白天可以睡觉。这活儿只有犯人中的骨干才有资格干。“谁是骨干,管教说了算。牛玉强都不怎么和管教打交道,从来没当过骨干再正常不过了。”田跃进说。
  如今的石河子监狱里,和牛玉强一起去服刑的千余人,大都或者出狱,或者死去,剩下的七八个都是同样被定为保外就医逾期未归而顺延刑期的。算上牛玉强在内,当年因为流氓罪而服刑的囚犯只剩下3个,而按照刑期,牛玉强将是全中国最后一个走出监狱大门的“流氓”。
  田跃进临走前,牛玉强托他给北京家中的妻子带个口信:“现在减刑幅度小了,让她不要着急。知道她日子难熬,但也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母亲和儿子。”

推荐访问:狱友 监狱 讲述 狱友讲述监狱风云 监狱风云之逃狱 新监狱风云之狱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