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总结了一下，说《三国演义》的精神不是说故事，也不是从我说的“才”这方面来着想。他说，如果你用一个字来概括《三国》的精神，是“忠”。你听那个京剧《空城计》，孔明诸葛亮唱的头一句是什么?“两国交锋龙虎斗，各为其主统貔貅。”三方面的文武人才是各为其主。他们有个主，这说得很分明。所以这是一个“忠”，要忠心于本人的主，还不是说天下，如果天下统一了，他也要忠于这个主。《水浒传》呢?最标榜的是“义”，江湖上的义气，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别的纽带。有人批判这个“义”，说它不好，没有原则。比如说某某听过宋江的大名，但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心、什么性情，都不知道，见了面，纳头便拜宋三爷，这就是江湖义气。古代的一个“忠”，一个“义”，我们今天应该怎么看?这是一个问题。我们读小说时，要经常唤起自己的思想活动，要看看人家的高论，也要有自个儿的主见，这是我们的目标。
有两句老话，我上回没有提到，“老不看三国，少不读水浒”。你看，这两句话就把《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勾联在一起，所以我们民间的俗话，每一句都那么通俗，却含有很深刻的对于历史，对于万物、人间万象的评论、领会、意见，千万不要轻视。为什么“老不看三国”?我说几句对老人不太恭敬的话，在座的，如果有年纪大一点的，请不要误会，我先说我自个儿。
“老不看三国”什么意思?人老了，经历的事情多，比较世故，他就滑，就奸，他看事情看得深一步，看这个人，好人、坏人，得留点神，对人有点机巧，不能太天真。往好的说，是有处世经验；说得难听一点，老奸巨猾，又奸又滑。所以为什么说“老不看三国”呢?你本来就奸猾了，《三国演义》里边完全是勾心斗角，处处是机诈，没有感情，再看这个，那还了得!这么说起来像是笑话，诸位大概能领会其中的道理。我从小不太喜欢《三国演义》，原因就在于此。我自个儿觉得不是那号人，不知道怎么个奸法、猾法。我一辈子不会下棋，您是不是笑话我?一个棋子儿下去，有好几种作用，我没有这种机智。
“少不看水浒”什么意思?旧社会上年纪的、有经验的人教训下一代，说你别看《水浒传》，为什么?你看了《水浒传》，心气不平，就有气、有愤，对社会有认识他就要造反，说得明明白白这不好办。专制君主时代最害怕“造反”这两个字，所以劝少年不要看《水浒传》，看了《水浒传》，思想里边要起波动。说到这儿，你看看我们这两部最有名的小说，合在一起叫《忠义英雄传》，我们的古人就是把它们从英雄的角度结合在一起。
（选自《周汝昌评说四大名著》，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