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骥，张 晋，李白惠钰
终身收入视角下学前教育中断的经济后果——基于疫情下“学习趋势”框架的全球估算
刘 骥1，张 晋1，李白惠钰2
（1. 陕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陕西 西安 710062；
2. 华东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上海 200062）
新冠疫情不仅是一场全球公共卫生危机，还广泛地产生经济和社会影响。依据“学习趋势”框架，选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新冠疫情应对小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育统计处、世界银行教育统计数据库中共170个国家与经济体的数据，构建终身收入视角下学前教育中断的中长期经济后果测算模型。结果显示，截至2021年10月31日全球学前教育中断实质造成相当约0.38个正常学年学习增量的直接损失，其对应人均终身收入损失约8.5万美元（2017PPP），相当于成年后预期年均收入下降3.05%。在全球层面，中长期经济损失累计约21.1万亿美元（2017PPP），其中欧亚大陆国家所承担的中长期经济代价将达全球损失一半以上。新冠疫情下，全球学前教育中断的影响是普遍且深远的，任何一个国家和区域都无法独善其身，各国应团结正视教育系统所面临的严重挑战，以实际行动恢复优质且连续的学前教育。
新冠疫情；
学习损失；
人力资本；
终身收入
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已累计有192个国家关闭教育系统，全球性教育教学中断影响近15亿儿童。[1]在各教育阶段中，学前教育受疫情造成的学习中断影响最大。[2]一方面，学前儿童人数众多，全球仍有近半数幼儿园被迫关闭、超过1.6亿学前儿童受影响。[3]另一方面，学前教学对师生面对面交流要求较高，较难通过远程在线教育形式弥补教学中断下学习停滞。虽有许多教育系统选择逐步恢复在线教学，仍有约12亿儿童受疫情影响无法返回课堂。[4]在微观层面，疫情所导致的全球学前教育中断不仅对幼儿认知发展造成巨大损失，还对他们未来职业收入、人生轨迹、家庭生活有着深刻影响。[5]在宏观层面，一整代人学前教育缺失的影响无疑更加深远——儿童是国家的明天，更是世界的未来。然而当前仍未有研究系统评估全球学前教育中断的影响。在现实需要和文献空白下，本研究从终身收入视角切入并填补相关研究缺口，通过探析疫情影响下各国学前教育中断状况，评估学前教育中断的中长期经济后果，期望推动各国教育决策部门对学前教育中断的重视，呼吁各国积极制定针对性政策排除不利因素，保障儿童获得优质且连续的学前教育。
纵观人类近现代史，几乎每次重大社会危机都给教育系统带来了巨大冲击，为学生、家庭、学校带来的负面影响。在学生层面，危机除了对生理与心理健康状况带来直接的挑战外，还能通过就业市场萎缩、工作收入下降等间接形式将这种不利影响长期延续下去。例如1918年西班牙流感大流行时，受影响的儿童由于就学中断导致成年后终身总收入下降约5%-9%。[6]
除对学生的直接影响外，重大公共危机还能通过使家庭经济状况恶化进而深化对个体的负面影响。有研究发现在2009年美国H1N1型流感肆虐时，父母其中一方停工照顾孩子所导致的家庭经济损失的人均成本约合至少2700美元，导致了家庭教育资源投入紧缩。[7]在学校层面，当学校转入非正常运转状态，教学时长和教学质量的下降也通常相应地推升辍学率，甚至有不少学生因学习中断而被迫永久性失学。[8]例如1916年美国幼儿脊髓灰质炎大流行期间，疫情的肆虐造成了近3万多儿童患病，其中逾6 000人死亡，并另有许多幸存者终身残疾，导致不少儿童因担心患病而终止学业、错过后续的深造机会。[9]这些现象不仅揭示教学中断下学生所面临的学习中断困境，还将长期影响人生轨迹。
聚焦于新冠疫情，各国教育系统所遭受的影响是史无前例的，其负面作用主要体现在学习中断和家庭冲击两方面。在学习中断方面，世界银行团队开发的预测模型认为新冠疫情将使儿童的预期基础教育有效年限从7.9年降低到7.0年，对全球产生近10万亿美元的学习损失，受停课停学影响儿童也将为此付出人均2.5万美元的终身收入代价。[10]在家庭冲击方面，教育系统不仅面临学习中断难题，还需应对由经济衰退、家庭收入下降所致的长远就学挑战。有研究发现新冠疫情期间部分低收入群体工时减少32%、劳动收入下降超过26%，其中超过15%的人在2020年4月底时已经失业并完全失去收入来源。[11]更令人担忧的是在疫情风险与经济冲击的双重作用下，许多儿童学习渠道被迫中断，可能永远丧失返回学校学习的机会。据联合国统计，全球约4 900万人将因疫情重返极端贫困，将导致全球新增2 400万辍学儿童。[12]
作为教育系统成效的先决基础，学前教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首先，学前教育在人的发展中占据无可替代的地位。在身心发展方面，学前教育为儿童健康提供了丰富的培育机会，有利于其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拥有积极向上的心态。在认知发展方面，学前教育不仅能够有效促进儿童认知与非认知能力的发展，而且对其成年后职业发展和社会经济地位提升具有正向推动作用。[13]
其次，学前教育还具有可观的社会效益。优质学前教育供给是促进教育公平、阻断代际贫困、提高社会包容性的重要途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赫尔曼（James Heckman）通过40年的追踪研究发现，人生初期的教育投入干预可以有效缓解由不利家庭经济环境所致的学习结果差异。[14]特别是对处境不利的贫困儿童而言，学前教育干预能够从卫生健康、人生发展等多方面获得丰厚的人力资本收益。[15]在新冠疫情的冲击下，全球学前教育中断无疑加深了全球学习危机的紧迫性，使原本脆弱教育系统雪上加霜。
（一）测算框架
理想研究状态下，若要计算全球学前儿童受停课的影响，应首先构建各国学前儿童的面板追踪数据，通过比较“停课组”与“未停课组”的学习增量差异得出停课对学习的影响效应。但这样的学前教育追踪数据不仅在发达国家少见，更难以在全球范围内获得。因此，本研究通过构建针对学前教育的“学习趋势”测算框架，分别模拟学生在正常教学与教学中断下的学习趋势差异，从而计算全球学前教育中断的学习损失量。
“学习趋势”框架（Learning Trajectories）源于发展心理学的建构学派理论，最早由美国学者马丁•西蒙（Martin Simon）提出，定义其核心要义为“依据学习目标所实现的教学与学习结果”。[16]在广泛的社会科学应用中，“学习趋势”框架得到了跨学科、跨领域的探索与实证，同时也在教育政策研究中得到了经济合作组织等机构重点关注与推介。[17]具体而言，本研究将依据“学习趋势”框架计算短期学习增量的直接损失量，进而统计学习损失量实际价值，并模拟其在不同劳动市场中长期货币化影响。
若要进一步统计终身收入视角下全球学前教育中断的中长期代价，那不仅需考虑到各国因疫情导致的停课时长、正常教学下学习趋势的斜率存在异质性、补救性教学效果受到网络普及与现有师资情况等制约影响，还要考虑学前教育系统体量、劳动市场教育回报收益率、人口劳动参与率、劳动收入水平、预期工龄年限等变量在不同国家中的差异程度。据此，本研究构建了全球学前教育中断的中长期代价的测算模型，具体如下：
在上述模型中，为国家j学前教育中断的中长期经济代价，为成年人预期工龄、为因疫情导致停课时长天数、为正常教学下的学习趋势斜率、为网络覆盖人口率、为学前师资合格率、为学前教育阶段学生数量、为教育收益率、为劳动参与率、为劳动收入水平，并依据国际货币组织建议设定通胀率d为依据收入水平i而统一定价的外生性参数。[18] 最后，本研究所有数据清理与模拟计量分析均使用STATA15.0统计软件进行。
（二）数据来源
本研究所选取的国别数据有四个主要来源。
第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新冠疫情应对小组（UNESCO COVID-19 Taskforce）提供了2020年2月16日至2021年10月31日共210个国家与经济体每日更新的停课数据。
第二，世界银行于2020年9月16日更新提供的全球157个国家与经济体的跨国可比测试成绩（Harmonized Test Scores）数据库，其中包含了对各国学生学习趋势所相对应的斜率数值信息。
第三，各国教育收益率信息参考世界银行《2018世界发展报告》中的统计数据；
对于缺失信息的国家，统一使用均值替代法。[19]
第四，所有余下国别层面信息分别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育统计处（UNESCO Institute of Statistics）与世界银行教育统计数据库（World Bank EdStats）提取，均取2019年度数值。最后将数据来源合并，所得分析样本涵盖170个国家与经济体，表1呈现了描述统计信息。
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截至2021年10月31日，全球210个国家与经济体中共有108个（51.4%）因受新冠疫情影响而导致学前教育教学中断超过180天，超过四分之一的国家（53个）受新冠疫情影响而导致学前教育教学中断超过270天。虽然部分国家开展了远程在线教育等补救性教学措施，但其教学成效很大程度上受网络覆盖率与现有师资情况制约。[20]尽管如此，在估算停课的实际学习损失时须考虑学生原有的学习趋势与各国所开展的补救性教学措施等因素。在本研究框架下，模型所模拟预测的结果发现样本国家与经济体受新冠疫情影响普遍较严重，全球学习中断平均影响相当约0.38个（=0.02）正常学年的学习增量的直接损失。
表1 描述性统计信息
表2中，使用单因素方差分析探究学前教育实际中断情况的异质性情况，结果显示在不同地理区域间（2(6)=29.15，检验=8.26）、不同收入水平间（2(3)=17.61，检验=8.46），学前教育中断所产生的负面影响存在显著的统计学差异。首先，以地理分布划分，可以发现模型的预测结果显示南亚地区是学前教育受影响最严重的区域，造成0.60个正常学年学习增量的实际损失，比全球的均值高出58%。其次，以收入水平划分，观察模拟结果可以发现学前教育的实际中断情况与收入水平呈负相关关系，即疫情对中等收入经济体、低收入经济体造成的实际学习损失较高收入经济体更大。具体地看，高收入经济体所受影响最小，平均产生0.26个正常学年学习增量的实际损失，相较之下低收入经济体所受影响为0.45个正常学年学习增量的实际损失，所受影响接近高收入经济体的两倍。
长此以往，新冠疫情所致的学习损失将通过后续升学、知识积累、劳动生产率等渠道作用于个体人力资本，进而影响其职业发展、终身收入情况。因此，本研究的测算模型也模拟了全球与各地区人均终身收入损失情况。预测结果显示由学前教育中断所产生的人均终身收入损失约为8.5万美元（2017PPP），其95%置信区间为7.2万至9.8万美元。在许多国家，对个人而言这是笔非常可观的收入下降，不仅对本代人影响巨大，还能通过营养健康、家庭教育等投资或消费形式影响后代发展。若换算为人均年收入的影响，则下降3.05%，其95%置信区间为2.78%至3.32%。在地理区域异质性方面，单因素方差同样显示各地区人均终身收入损失存在显著的差异（2(6)=50.99，检验=6.97）。图2中呈现了具体的人均终身收入损失的分布情况，可以更直观形象地观察发现在南亚、南美与加勒比、非洲撒哈拉以南等地区，学前教育中断对个人终身收入的影响较其他区域更加明显。
表2 学前教育实际中断情况
注：单位为正常学年所相当的学习增量。
图2 各地区人均终身收入损失分布
与此同时，对个人收入的影响也将不断以劳动生产率乏力、经济活动停滞、税收财政下降等多种样态从个体微观层面汇集并传递至国家、区域发展的宏观层面。本研究也模拟测算了全球与区域层面，学前教育中断的中长期经济损失情况。预测结果显示，截至2021年10月31日，已产生的全球学前教育中断将带来约21.1万亿美元（2017PPP）的中长期经济损失。中长期经济损失的地理分布上，可观察到区域间存在较大差异。模型预测南亚地区将承担近三分之一（25.6%）全球经济损失，其次分别是东亚与太平洋地区（23.2%）、南美与加勒比地区（18.5%）。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人口结构特征，整个欧亚大陆所面临的中长期经济代价将占超过一半的全球损失。而在收入水平细分上，模型预测结果表明中等收入国家将承担近八成（77.8%）全球损失，是亟须引起重视的。
学前教育对于人生发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每个人的成长潜能则又关乎国家和区域命运。在新冠疫情导致全球性停课面前，学前教育在许多国家被迫中断，不仅对儿童发展造成重要影响，还使得许多父母难以平衡育儿和工作的重担，加深了社会和教育不公平的现状。此次疫情在全球范围内还远未结束，仍然有许多学前教育系统处于停课停学状态。依据“学习趋势”框架，本研究构建全球学前教育中断的中长期经济代价测算模型，通过探析疫情影响下各国学前教育儿童受教育状况，模拟学前教育中断所带来的中长期经济影响，以终身收入视角切入并填补领域内相关研究空白。基于上述分析，总结若干结论。
表3 学前教育中断的中长期经济影响
注：单位为万亿（2017 PPP）。
（一）全球学前教育中断状况不容乐观
新冠疫情导致大量儿童学习中断，对学前教育的连续性造成严重影响。就整体而言，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围内造成相当于0.38个正常学年的学习损失。而南亚地区作为全球学前教育受影响最严重的区域，更是高达0.60个正常学年。此外，新冠疫情对学前教育的影响因收入水平而异，对中等收入经济体、低收入经济体造成的实际学习损失较高收入经济体更大。其中，低收入经济体所受影响最大，实际学习损失较高收入经济体多出73%。面对由学前教育中断带来的学生发展受阻状况，如何进行针对性的教育补救措施至关重要。一方面，学校应积极探索后疫情时代下教学活动有效应对与补救形式，可通过积极推广融合式教学、适当延长课堂时间、合理利用假期时间等方式加强疫情期间的针对性学习补救干预。另一方面，发挥家校社协同育人功能，通过提高家庭教育资源投入质量、增加社区学习活动频度等方式利用非课堂教学时间内弥补疫情期间造成的学习损失。
（二）全球学前教育中断经济代价严重
终身收入视角下，新冠疫情所导致的学前教育中断为全球中长期经济发展带来巨大经济损失。截至2021年10月31日，学前教育中断将给全球造成约21.1万亿美元（2017PPP）的中长期经济损失。已有研究表明，加大学校、家庭教育投入有助于弥补不利教育境遇。[21]因此，各国政府可以积极考虑生均支付转移、教育消费券等财政措施加大对疫情下教育发展滞缓问题的补偿性专项定向资金支持，提前加强对学龄儿童的人力资本投资干预并尽可能减少学前教育中断的长期社会影响。更重要的是，新冠疫情下全球学前教育中断的影响是普遍且深远的，任何一个国家和区域都无法独善其身。各国必须团结起来建构真正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正视新冠疫情的全球流行对教育系统产生的严重挑战，以实际行动打赢全球共同面对的抗疫之战，积极保障儿童尽快恢复优质且连续的学前教育。
（三）全球学前教育中断潜在社会成本更高
本研究测算模型仅关注新冠疫情下学前教育中断导致的中长期成本，并未将儿童停学造成的额外看护费用等短期成本和优质学前教育对于个体健康等潜在非物质回报纳入统计模型。通常，国际综述研究认为学前教育阶段的个人物质回报、个人非物质回报、社会回报之间的关系保守估计为1:1:1。[22]这也表明，学前教育中断的总社会成本远比现有结论预测值更大、涉及范围更广。因此，各国应正视学前教育中断对儿童及社会发展的不可逆负面影响，一方面努力避免教育停摆现象发生，另一方面积极恢复弥补那些无法避免且已经发生的负面影响。新冠疫情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全球面临的共同挑战，不仅需要公共卫生领域的科学证据，更需要迅速建立一支具有跨学科专业素养的科研队伍，加强对新冠疫情下社会、经济、教育等方方面面社会议题的系统性研究工作，尽早识别泛社会性风险，从而加强政策干预的时效性、科学性以及前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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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term Economic Cost of Global Reductions i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Affected by the COVID-19 Pandemic: Estimates Based on Learning Trajectories
LIU Ji1, ZHANG Jin1, LI Bai-hui-yu2
(1. Faculty of Education,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062, China; 2. Faculty of Education,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62, China)
The COVID-19 pandemic, a global public health crisis, has led to severe consequences on society and economy globally. Utilizing “learning trajectories” framework, and timely data from UNESCO COVID-19 Taskforce, UNESCO Institute of Statistics, and World Bank EdStats, this study simulates the life-term economic costs of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ECE) reduction in 170 economies. Findings show that global reductions in ECE resulted in an average loss of 0.38 academic year of learning gain, which corresponds to $85,038 (2017PPP) decrease in lifetime earnings, or a 3.05% fall in per annum income. It was indicated that aggregate global costs tally at $21.1 trillion (2017PPP), with economies on the Euro-Asia continent bearing more than half of the total impact. These findings suggest that global reductions in ECE during the COVID-19 has long-lasting impacts, and that no country can isolate itself from this global crisis. Implications suggest that countries should work together to tackle the challenges facing education globally, and ensure timely and quality ECE resumes for all.
COVID-19 pandemic; learning losses; human capital; life-term income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青年课题“就业不确定性下的精准技能培训对策研究”（CJA200256）；
世界银行研究基金项目“跨国劳动人口技能竞争力研究”（P165578）
刘骥（1990-），男，湖南长沙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教育经济学，比较教育学。E-mail: jiliu@snnu.edu.cn
G40-055
A
1008-0627（2022）04-0053-08
（责任编辑 周 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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