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稼先家族:文艺世家走出“两弹元勋” 读《“两弹元勋”邓稼先》有感

  从邓石如、邓艺孙、邓以蛰到   邓稼先    安徽省怀宁县白麟坂,是一个依山面水、鸟鸣山幽的南方村庄,这里有清代大书法家、篆刻家邓石如的宅第。    邓石如(1743―1805年),自号完白山人,他因受友人毕秋帆赠四铁砚,故以“铁砚山房”作斋名。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邓石如进京后,以书法享誉书坛。后在两湖总督毕沅处做了三年幕僚,五十二岁时,由武昌回故里,买田四十亩,翌年建屋一栋,并亲书匾额“铁砚山房”置于门首。常将书刻售资救乡人,贫不能葬者,都尽力资助。
   邓石如身材高大,胸前飘一绺长长的美髯,性格耿介,淡泊名利,无所合,无款曲,无媚骨,无俗气,称得上顶天立地的一个伟男子。他遍游名山水,一生以书刻自给。
   以艺传家,邓石如高风亮节的精神可谓邓氏家族的文化遗产,影响深远。
   邓石如的四世孙邓艺孙(1857―1913年) ,字绳侯,幼时天资聪颖,深受曾国藩、左宗棠青睐,十七岁补怀宁县庠生。邓艺孙所处的时代,决定了他不能像邓石如一样成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他一生从事教育,在晚清民初的安徽教育界享有很高声望。清光绪末年,废科举兴学堂,邓艺孙得教育风气之先,历任芜湖安徽公学(原旅湘安徽公学)总理、安庆安徽师范学堂斋务长兼经学教员。
   邓艺孙幼承家学,善书邓字,诗文书法清迥绝俗。他对诗、书、三礼等有深入的研究。他授课讲学,所言所论多特立独行之事,自抒己见,神清气朗,不拘时论,不依门户,不随众议。邓艺孙卓尔不凡的识见,高雅威严的言行,为学子们敬服。
   辛亥革命爆发后,1911年11月8日,安徽独立,邓艺孙任安徽省教育司长,起草新教育制度,创办省立图书馆及女子师范。1913年秋,任安庆江淮大学(安徽法政专门学校前身)校长,积劳成疾,两个月后去世。
   邓石如第五世孙邓以蛰,字叔存,邓艺孙之子。家学渊源,又留洋多年,中西学养深厚。1923年任北大哲学系教授,同时于《晨报副刊》等报刊发表一系列不同凡响的文章,成为一代美学大家,当时学界盛传“南宗北邓”之说,将邓以蛰与宗白华相提并论。
   1924年6月5日,邓石如的六世孙邓稼先出生在怀宁“铁砚山房”里。邓以蛰望着窗外刚刚吐穗的稻谷在微风中起伏,想到朱熹集上的一句话“禾之秀实,而在野曰稼”,于是,为儿子取名“稼先”。
   邓稼先的成长与国难紧密相连。1940年夏天,邓以蛰送邓稼先去昆明,让儿子投考西南联大。临行前,对邓稼先说:“以后你一定要学科学,不要像我这样,不要学文。学科学对国家有用。”
   邓稼先后来成为“两弹元勋”,有时代无形的力量催促他。从邓石如、邓艺孙、邓以蛰和邓稼先的人生经历和成就,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近代史的演进轨迹。由艺术而教育,由教育而科学,文艺世家走出“两弹元勋”,可谓百年中国知识分子抱定科学救国信念的自然选择,历史在邓氏每一代人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邓以蛰:美学宗师,松风水月
   身材修长的邓以蛰教授,在清华园哲学系中与金岳霖先生交往甚密,他的儒家学者气质中透着西洋风度,在金岳霖看来,“叔存是朋友中最雅的”。这个“雅”,是魏晋风度中的“雅人深致”,传承了中国文人的传统,而又有了“西洋风度”。中西结合,成为美学宗师邓以蛰的精神底色,也是生于晚清那一代知识分子的特色。
   1892年,邓以蛰出生于怀宁邓家故居铁砚山房,少年时代在家乡读私塾。由于家学熏染,他少年饱读诗文,工山水画,之后他成长为美学宗师,仿佛是水到渠成。邓以蛰在少年时代就强烈地感受到从大洋彼岸吹来的西风,就像蒋梦麟的《西潮》一书的名字一样,西风浩荡,从中国沿海沿江逆流而上,西学影响深远。1907年,邓以蛰东渡日本,入弘文学院及早稻田大学攻读,在此期间,和陈独秀交往,接受新思想、新文化的启蒙。1917年,邓以蛰去美国,入哥伦比亚大学,一直读到研究生,专攻哲学与美学。1923年,因母亲病逝,他中断研究生学业,乘船赶回家乡。
   美国归来之后,邓以蛰先后任北京大学、厦门大学教授,从1929年至1952年,担任清华大学教授。
   邓以蛰在北京大学任教时,住在丰盛胡同北沟沿甲十二号。这是一座大门朝西的四合院平房,剥落的漆柱表明这里不是权贵之家,房子并不考究,但院子很宽敞。前院有一棵古老的龙爪槐,它给院子带来安静与闲逸的气氛。后院有一棵丁香,开花时香气袭人。槐树的绿荫清凉和丁香的静雅芬芳,很符合邓以蛰的审美趣味。后院正中的房间,是邓以蛰的书房。由于邓石如留下的名人传世之作甚多,书房和客厅里挂的字画经常换。仅有的例外是,正堂上方,悬挂着“松风水月”四个大字,一直没有更换过。这四个字,是明末崇祯皇帝的御笔,也是邓氏家族的传家宝。邓以蛰珍视这幅作品,并不仅仅因为这是皇帝的手笔,更因这四个字和他的精神境界相吻合。“松风水月”,可以看出美学宗师邓以蛰的性情,功名利禄都是过往浮云,而恬淡自适是他的人生哲学。
   邓以蛰在清华大学长期教授中国美术史,他对中国绘画提出了完整而系统的美学理论,在中国现代美学的发展上,具有独特的贡献。
   卢沟桥的炮声打破了邓以蛰的书斋生活。他是爱国知识分子,亲身经历了清朝的腐败及军阀混战、列强欺凌瓜分中国的岁月,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生活在日寇铁蹄的蹂躏下,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让他永难忘记。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北平沦陷,北大、清华、南开三所高校,迁到长沙,组建临时大学。邓以蛰本想赴长沙,但由于肺病,身体虚弱,没有随校南下。
   失去了大学教职,邓以蛰一家靠积蓄过着清贫的日子,夫人在自家小院开辟了一块菜地,自己动手种菜。邓以蛰的一位朋友在伪政府谋了一个差事,领着伪政府发的薪水。有一天,这位朋友突然腋下夹着伪政府的公文包到家里来了。一贯温文尔雅的邓以蛰觉得味道不对,交谈了两三句之后,他勃然大怒,严厉质问这位朋友是干什么来的,那人羞愧满面,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对。邓以蛰大声呵斥他:“你给我出去!”这一声断喝,把正在书房看书的邓稼先兄弟惊呆了。不是为了民族大义,邓以蛰绝对不会和朋友突然翻脸。
   像邓以蛰一样留在北平,度日如年,苦待变局,迎来抗战胜利、山河重光者,还有俞平伯。
   邓以蛰在抗战时期,生活一贫如洗,但他非常珍爱先祖邓石如的书画原作,即使无钱医治吐血症,全家忍饥挨饿,也舍不得将珍藏的书画卖掉。新中国成立后,邓以蛰将先祖邓石如的书画珍品,全部捐献给了国家。故宫博物院曾举办“邓石如先生诞生二百二十周年纪念展览”,展出邓以蛰捐出的珍品。
   作为美学家,邓以蛰参与了清华大学艺术研究室的创建,更重要的是,他还参与了新中国国徽的设计。
   1952年,邓以蛰任教北大,住北大校园内的朗润园一百五十九号平房宿舍。从此,燕园未名湖畔,多了一位老人的身影,他常常以欣悦的眼光,看湖畔的翠柳新绿,夏荷初绽。博雅塔下,未名湖畔,老人沉思,或者散步的剪影,留存在北大学子的记忆中。邓以蛰有时去颐和园漫步,坐在昆明湖畔沉思凝想,感受大自然的魅力,领悟哲学的真谛,大自然的美赋予他灵感,为他构建美学理论提供审美经验,大自然的美也印证他的美学理论。
   1955年,邓以蛰的好友林徽因逝世,邓以蛰和金岳霖题写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美学家和哲学家珠联璧合送别风华绝代的林徽因,其中的美感与诗意,伤感与遗憾,尽在这短短的十四字中。
   一代人离开,一代人成长。邓稼先走上国防科学岗位后,长期生活在深山大漠的实验基地,不能看望邓以蛰。邓稼先在《回忆父亲邓以蛰》文中说:“母亲病危,正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双亲才知道我的工作。当我赶到母亲身边时,母亲已经不能言语,就在我紧握她的手时,老人停止了呼吸。我多年不在父亲身边,1973年父亲病危,我正回北京汇报工作,才能看望老人。当时父亲癌细胞全身扩散,非常痛苦,但为了不让我挂念,能专心投入工作,父亲强忍病痛,尽力在我面前保持安详欣慰的神态。”
   晚辈成就乾坤,父辈瞑目以息。1973年5月2日,大美学家邓以蛰向儿子投去最后一瞥,告别人间。
   金岳霖送别老友,撰写挽联:露霜葭苍,宛在澄波千顷水;屋深月满,依稀薜荔百年人。这副挽联中有水有月,雅致情深,这和松风水月非常相似。一代美学大师驾鹤西行,一定不会寂寞。
  邓稼先:联大学子,“两弹元勋”
   “国家强盛,洋人就是外宾,访问,交流,做生意;国家贫弱,洋人就是鬼子,抢劫,烧杀,占土地。如若不信,去读一读自1840年以来中国近代史,去参观一下圆明园遗址公园,卢沟桥抗日战争纪念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你就会明白邓稼先他们这些人为什么能够隐姓埋名,忍受一切,不计较个人得失,心甘情愿地奉献聪明才智,乃至一生。”1986年7月29日,六十二岁的“两弹元勋”邓稼先走完他光辉的一生,多年之后,他的妻子许鹿希谈起邓稼先这一生,一字一顿,饱含深情地如是说。
   七七事变爆发后,清华大学邓以蛰教授因患有严重肺病未能随校南迁,一直在北平隐居不出,靠往日的积蓄过着清贫的生活。当时,邓稼先在西单绒线胡同内一所英国人开办的教会学校崇德中学读书。1940年春,北平市伪政府强迫市民和学生为“庆祝皇军胜利军”举行游行和庆祝会。邓稼先感到这是奇耻大辱,大会结束后就把手中的纸旗子扯得粉碎,后竟被歹人告发。崇德中学的校长是邓以蛰的朋友,他虽然把这件事搪塞过去,但建议邓稼先最好远离北平。于是,邓以蛰决定让长女邓仲先带着邓稼先远走昆明。
   姐弟俩到昆明后,住在邓以蛰的老友汤用彤家里。当晚,邓以蛰的好友杨武之、张奚若、闻一多等就来看望,张奚若一进门就高声道:“听说又来了两个小难民,快让我来看看。” 邓稼先的四叔在四川江津国立第九中学任校长,邓稼先遵父命到此校读高三。
   高中毕业,邓稼先到重庆考大学,遇到日军的飞机轰炸,一颗炸弹在离他很近的江面爆炸,如果再偏一点,他就遇难了。此时,他终于明白,大后方也不安全,一个弱国,备受欺凌,是没有安全可言的。邓稼先的亲身经历,是他后半生隐姓埋名投入“两弹”研制的动力之所在。
   1941年秋,邓稼先考入西南联大物理系。昆明,这座位于大西南的城市,此时是战时中国的学术中心,每天鸣炮报时,古风犹存,但这个古代遗风深浓的城市,因为有了西南联大,科学水平紧跟着世界潮流。联大物理系大师级教授云集,叶企孙、吴有训、饶毓泰、周培源、吴大猷、赵忠尧、王竹溪、张文裕等教授此时都在这里。邓稼先还有一个优越的条件,他的大姐夫郑华炽任教物理系,邓稼先可以随时请教。联大名师荟萃,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联大物理系培养了大批科技人才,杨振宁、李政道、张守廉、黄昆、朱光亚等都出自联大物理系,他们的确是民族未来的希望。
   邓稼先在联大物理系求学时,他北平崇德中学的校友杨振宁也在物理系,他们一起学习,跑警报,泡茶馆,看电影,一起读古诗词。1945年,抗战胜利后,邓稼先在好友杨德新的介绍下,参加了共产党的外围组织“民主青年同盟”,投身于争取民主、反对国民党独裁统治的斗争。
   1946年,联大复员,邓稼先回到北平,受聘担任了北京大学物理系助教。1948年秋,邓稼先进入美国印第安纳州的普渡大学研究生院,选择核物理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由于他学习成绩突出,不足两年便读满学分,并通过博士论文答辩。此时他只有二十六岁,人称“娃娃博士”。
   1958年秋,二机部副部长钱三强找到邓稼先,说“国家要放一个‘大炮仗’”,征询他是否愿意参加这项必须严格保密的工作。邓稼先义无反顾地同意了,他回家对妻子只说自己“要调动工作”,不能再照顾家和孩子,通信也困难。从此,邓稼先的名字便在刊物和对外联络中消失,他的身影在亲朋好友间消逝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包括最亲爱的妻子许鹿希。此后,邓稼先只出现在严格警卫的深院和大漠戈壁。
   1959年6月,苏联宣布不再向中国提供原子弹教学模型和技术资料,而且撤走全部援华专家。他们讥讽说,离开苏联,中共“二十年也搞不出原子弹”。为了争这口气,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工程的代号命名为“596”,指代“1959年6月”,包含了中国科学家发愤图强的心声。
   1964年10月,罗布泊升腾起一股冲天而上的蘑菇云团,举世震惊。中国成功爆炸的第一颗原子弹,就是由邓稼先最后签字确定了设计方案。他还率领研究人员在试验后迅速进入爆炸现场采样,以证实效果。许鹿希在邓稼先去世几年之后,访问赵敬璞副部长时,了解到原子弹爆炸时的景象:“原子弹爆炸的时候,声音简直是吓人,先是滚滚的雷声,这还不是最凶的;最凶的是反射回来的,比雷声大得多的响声夹杂着奇异的闪光翻滚过来,一股挡不住的烟柱笔直地升起……”那种地动山摇的景象,即使是用语言描述,我们仍感惊心动魄。石破天惊,亚洲有核武器,历史大翻新,外国媒体评价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改变了世界的形势和中国的地位。
   邓稼先去世之前,中国共进行过三十二次核试验,其中有一半是由邓稼先主持。
   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之后,邓稼先又同于敏等人投入对氢弹的研究。按照邓于两人制定的方案,最后终于制成了氢弹,并于原子弹爆炸后的两年零八个月试验成功。这同法国用八年、美国用七年、苏联用四年的时间相比,创造了世界上最快的速度。
   “两弹元勋”邓稼先创造了中国速度、世界奇迹,但是,超大剂量的核辐射,成为他身体健康的杀手。一次,航投试验时降落伞没有打开,原子弹坠地被摔裂。邓稼先亲自乘车到戈壁滩寻找,发现以后,核科学家的直觉告诉他,再往前会有核辐射的危险,他拒绝与他一起勘察的人接近,一个人抢上前去,将原子弹碎片拿到手里仔细检验。邓稼先回北京后被拉到医院做检查,结果发现在他的小便中带有放射性物质,肝脏被损,骨髓里也侵入了放射物。
   1985年,邓稼先最后离开罗布泊回到北京,仍想参加会议。医生强迫他住院并通知他已患有癌症。他无力地倒在病床上,面对妻子许鹿希以及国防部长张爱萍的安慰,他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一天会来的,但没想到它来得这样快。”
   邓稼先因核辐射罹患直肠癌。生前的最后一个月,邓稼先夫人许鹿希说,他身体各部位都在流血,背上和腿上有大片的血,鼻子、嘴都流血,肛门流血,尿里全是血,可怕极了。
   邓稼先在弥留之际,对爱妻许鹿希说:“假如生命终结后可以再生,我仍选择中国,选择核事业。”
   邓稼先生前赞美别人爱用“pure”(纯洁),而他本人也如白玉般纯粹,是一个心系国运而无私的人,一位为国家崛起而忘我的科学家。
   “两弹元勋”邓稼先的丰功伟绩已被载入史册,这位让人景仰的科学家,他的人生片段,同样丰富多彩:幼年时在父亲邓以蛰的指导下背诵《诗经》《论语》;在西南联大求学时大声唱校歌“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从普渡大学获博士学位回国后,那是一段轻松愉悦的时光,他有了儿女,闲暇时听京剧,打乒乓球,游泳;1959年,原子弹研究大本营安在新疆大漠中,水沟边长着马兰草,开着蓝白相间的花朵,于是这个地方被命名为马兰镇,马兰花是他最喜欢的花儿……英雄原本是凡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胸襟,“许身国威壮河山”,大爱无言铸国魂。■
  (责任编辑/陈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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