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建暗杀团，开始暗杀生涯 1907年6月11日，广州旧仓巷凤翔书院发生爆炸，巡捕闻讯赶到带走嫌疑人。嫌疑人全身多处受伤，从容自称为“三水李德山”，做化学实验时不慎发生爆炸。时任广东营务署总办郑荣却认出此人为自己广东香山县的同乡刘思复。
刘思复于1884年6月5日出生于广东香山县石岐镇一家被称为“水楼刘家”的当地望族，原名刘绍彬，字子麟，学名绍元，曾两次应童子试和乡试，第一次得补博士弟子员，第二次落第。1904年，刘绍元赴日本留学，积极投身政治革命，改名为刘思复，取革命反满光复故国之意，并成为同盟会的发起人之一和首批会员。1905年，刘思复应孙中山邀请回到广东编辑香港《东方报》。次年，又在故乡石岐镇创办“进德女学”和“武峰阅报社”，宣传进步思想，兴办进步事业。
刘思复在日本时曾向俄国无政府主义者学习过制造炸药，他愤慨于李准“日以拿捕党人为能事”，受同盟会安排，到广州准备谋刺广东水师提督李准，不料在制造炸弹时意外发生爆炸。刘思复受重伤，仍镇静地将两颗制成的炸弹扔进屋后水井，烧毁了文件。清廷由于没有抓到刘思复反满的确实证据，于1907年9月将刘思复监禁于香山县监狱。由于这次爆炸，刘思复在医院被锯断左手。后来他到日本创办刊物，就靠右手排字、印刷、摇机，有朋友作一联说“稚晖五体投地，师复只手回天”，前一句，是民国元老吴稚晖写给刘思复信中的话。
刘思复的暗杀行为绝非偶然兴起，他少年时就认为“轻死生者，能独善，能救国，能度众生；能世间，能出世间。殆无往而不利者也”。当年吴樾暗杀五大臣，陈天华投海，石歧镇举行公祭，刘思复献抚联云：“京津车站中，亦大有人，痛寂寂无闻，独二公享此馨香，曷能瞑目？支那本部内，早非吾土，叹哀哀亡国，问我辈具何面目，来赋招魂！”追慕英雄事迹，他下定了暗杀清廷大员的决心。
刘思复在狱中，著有《粤语解》、《佛学大意》、《廖斋笔记》等，大多投寄《香山旬报》等发表。刘思复一面继续鼓吹反满革命，一面潜心学术。尤为重要的是，刘思复此时接触了吴稚晖等人在巴黎主编的无政府主义刊物《新世纪》，成为他接受无政府主义道路的转折点。他后来自述“入狱两年余，经种种刺激及研究，而余之思想一变”。
刘思复甚至在狱内写成《改良监狱议》，被筹划改良狱政的两广总督岑春煊激赞。其时，香港安怀女子学校教师丁湘田倾慕刘思复的事迹，赶到香山探监，在刘思复家住了五十多天，刘思复始终不同意见面，只愿书信往来。后来，丁湘田成为刘的女友并投身革命。
1908年，宣统即位后宣布大赦，刘思复获释后前往香港，住于同盟会南方支部，与主盟人谢英伯一起主持工作。1910年1月，广州新军起义失败，许多革命党人逃亡到港，均由刘思复负责安置，解决生活问题，或经休整后再派往内地。
在香港，刘思复开始继续自己的暗杀生涯，1910年2月中旬，他在香港组织历史上威名赫赫的“支那暗杀团”，以“同心同德”四字为暗杀团印章，支那暗杀团以除尽强权为宗旨，虽仍属反满革命，但已有了无政府主义运动的影子。暗杀团入盟仪式极尽肃穆，时间定在夜间，厅中四围张以黑布，当中一桌，围以白布，桌上置一骷髅头，旁置一白蜡烛，入盟者一人独对骷髅若干时刻，才由主盟者告以团的宗旨和方略。暗杀团员有十二人，包括高剑父、郑彼岸、陈炯明等人，刘思复的女友丁湘田也是暗杀团成员。未正式入团而参加暗杀团活动的，另有十余人。
暗杀团成立后，影响最大的两次暗杀活动是炸伤李准和炸毙凤山。
1911年8月13日，刘思复派遣暗杀团成员林冠慈在广州双门底向李准投掷炸弹，李准重伤，据15日香港报纸报道，李准右手受微伤，腰部有两寸阔的伤口，二十卫兵中有八人受伤，一轿夫脚被炸断，林冠慈额上中弹牺牲。李准遇刺后，轰动一时，坊间颇有冒名自夸者，刘思复认为有辱英烈英名，遂作《林冠慈传》，将英雄事迹公布于众。
刘思复在炸伤李准之后，原拟领导“支那暗杀团”继续图炸李准和两广总督张鸣岐。后得知清廷调派满人凤山任广州将军镇压革命，便决定谋炸凤山，并派暗杀团团员李熙斌、朱述堂和梁倚神到广州进行，此次暗杀由支那暗杀团与黄兴派遣的同盟会成员联合进行。
梁倚神将南关仓前直街顶一间山货铺改为成记洋货店，放置炸弹，炸弹置于一块木板上，板的一端系以长绳，悬在后门檐角。10月25日拂晓，凤山所乘的八抬大轿刚经该店门前，李熙斌及时行动，扯动长绳，将三枚各重十磅的炸弹放下，凤山当场被炸毙，李从容撤离现场。炸毙凤山所用重型炸弹，为刘思复本人亲自制作，藏于风琴内，由香港运入广州。
炸毙凤山，支那暗杀团威名远扬，李准更是在凤山死后，主动与革命党联系，谋求后路。
辛亥革命爆发，刘思复组织“香军”，与其他革命党军队进驻广州。当他领军进城时，其后来的好友莫纪彭回忆：“却看见前头一个马上人，高提青天白日旗，一只手提得高高的，另一只手垂在马背，垂得低低的，又套着雪白的丝手套。旁边朋友告诉我：‘这一位就是炸李准不死的刘思复了！’”
鼓吹无政府主义思想
广州独立之后，革命党内部因权力分配矛盾重重，刘思复调停无效，失望之际将军队交给陈炯明，带丁湘田等人准备北上去刺杀摄政王载沣。到达上海时，遇到汪精卫出狱南下，告知其南北和议即将实现，同时，刘思复一路耳闻目睹其他光复各省革命党内部权力争斗，深感革命不彻底，遂解散了支那暗杀团，烧毁团章文件，只保存了烈士林冠慈签署的盟书和就义照片。
1912年初，刘思复和丁湘田、郑彼岸等人到了杭州西湖，在白云庵一住一个月。在西湖边，他思考辛亥革命中出现的许多问题，认定以后的目标是由政治革命转为社会革命，遂全力开始进行无政府主义的宣传。
1913年5月，刘思复回到广州，在存善东街八号，发起成立了晦鸣学舍，集合同志，传播无政府主义思想。学舍名字源于《诗经・郑风》中“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句。晦鸣学舍是一个有着明确政治主张的团体，其目标定为“共产主义，反对军国主义、工团主义，反对宗教主义，反对家族主义，素食主义，语言统一，万国大同”。为了扩大影响，刘思复又发起成立心社，作为晦鸣学舍的外围组织，心社对外宣传的政治性比晦鸣学舍要缓和很多，是完全靠道德自律的组织，凡遵守心社社约，即为社员。
刘思复订立的心社社约十二条为：不食肉，不饮酒，不吸烟，不用仆役，不坐轿及人力车，不婚姻，不称族姓，不入政党，不做官吏，不做议员，不做海陆军，不奉宗教。
对于心社社约，刘思复均有自己的解读，他曾为心社同情者具体解读说，不食肉，不饮酒，不吸烟，是属卫生问题，不食肉是受了托尔斯泰的素食主义影响提出的主张，与迷信轮回的戒杀放生不同。而日常生活，一切工作，要亲自动手，蓄婢使仆，是人类的莫大耻辱。现在的夫妻，绝大多数是家长包办的盲婚，毫无爱情。不婚姻不是禁欲、绝育，而是男女要恋爱自由。刘思复说，心社社友是自由结合，没有奖励，也没有惩戒，全靠个人的自觉自愿去实行。如果暂时不能实行某一条，可以向社里声明……总之，一切要根据实际灵活应用，实事求是，能够做到的即做，绝不讲空话。
刘思复对待他人非常宽容，并不将自己的理念强加于人，但其自己对待主义，则有着宗教般的热忱。他废去刘姓，改名为师复。他从不坐人力车或轿子，坚持素食，不沾烟酒。他的执著感染着旁人，有一政客乘轿造访他，到了路口即下轿步行；有一次开会，有个正在吸烟的人听说刘思复到了，马上把烟藏在衣袋中。
刘思复对待主义态度极度真诚。中国最早宣传无政府主义之一的张继当选民国参议会议员，刘思复认为其有悖无政府主义者的行为准则，遂以朋友身份写信给张继和张继的好友吴稚晖，认为张继应就其行为对无政府主义者作出说明，并建议其为了理念纯洁，辞去议员之职。吴稚晖回信称他为“刘思复”，他很严肃地回信说，“鄙人已宣布废姓”，请吴以“师复”相称。
在晦鸣学舍，刘思复讲授无政府主义理论，有时也会出题目让大家作文章。丁湘田教语文，圣约翰毕业的李希斌教数理化和英语。晦鸣学舍的藏书中有英文版的马克思《资本论》节本，有法文版的《傅立叶传》等。
心社十二条社约也是这个时候才正式对外公布的。莫纪彭回忆：“知识分子看见十二条条文，多数是莫逆于心。短时间广州市上，茶座酒楼，闲谈必谈心社，谈心社必谈十二条条文。对于有闲的人们，心社是最新鲜、最时髦，又最好不过的谈话资料了！”
晦鸣学舍成立后，印制散发了大量无政府主义的小册子。1913年8月8日，晦鸣学舍机关刊物《晦鸣录》第一期出版，此时，正是袁世凯镇压南方革命党的二次革命后。《晦鸣录》仅仅出版两期，便被袁世凯派往广州的龙济光查禁，晦鸣学舍与心社也被查封。9月，刘思复逃亡澳门，将《晦鸣录》改名为《民声》，在澳门秘密出版了第三、四两期。由于刘思复革命元勋的威望，在澳革命党人希望刘思复领导讨袁，但刘思复一方面痛斥袁世凯的专制，一方面却坚持不参加政党活动，坚持思想革命。刘思复认为，袁世凯固然为独夫民贼，但应当以绝对的无政府主义思想来进行社会革命以彻底改造社会，单纯讨袁是治标不治本的一时之策。
刘思复曾经以暗杀这样最决绝的方式参与政治革命，又以如此决绝的方式放弃政治革命，而全力投入了思想的革命。
袁世凯照会葡萄牙公使，刘思复在澳门的活动被禁止。1914年，刘思复与心社一起迁至上海，在那里，刘思复走完了人生最后的历程，同时也达到了其无政府主义思想革命的顶峰。
为理想主义而死
在上海的刘思复继续秘密刊发《民声》，《民声》一直出版了二十八期，直到刘去世后的1916年秋才休刊。《民声》的宗旨是介绍当代一切新发明的科学，以促进人民的生活，但主要是刊载无政府主义的文章和译文，介绍无政府主义者的活动情况和世界各国工人的罢工情况。刘思复撰写了大量阐发无政府主义的文章。此间写成的《无政府浅说》和《无政府共产党之目的与手段》是刘思复思想的纲领性文献，在刘思复看来，无政府主义是无政府共产主义的简称，是纯粹的共产主义。他痛斥资本制度给人类带来的痛苦，“富者驱策贫民如牛马，富者逸而荣，贫者劳而辱。耕田者饥，织布者寒，造屋者无片瓦，凡劳力所得之结果，皆为富者所掠夺，无论如何勤劳，之以供少数富贵者之牺牲”；明确提出了“一切生产条件归社会公有，废除资本制度”的主张，憧憬“将来劳动之苦恼变为游艺之幸事”，“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大同社会。
为了维护无政府共产主义理论的纯洁性，1944年，刘思复与当时有名的社会主义者江亢虎展开了论战。江亢虎于1911年组织中国社会党，该党曾邀请刘思复加入，刘思复认为其党纲不是纯粹的共产主义，遂未加入。二次革命后，该党被取缔，刘思复认为，在该党被取缔之前，应当维护中国社会主义运动，故在此前并未对该党公开批评，在该党被取缔之后，正是清理理论纯洁组织的时候，因此他与江亢虎展开了中国思想史上著名的论战。他认为自己进行的是严肃的理论斗争而非个人恩怨，“反对其言论而非反对其个人”。刘死后，无政府主义者将其论战文章编成《伏虎集》。
1914年7月，刘思复又在上海成立无政府共产主义同志社。他撰写无政府共产主义同志社宣言书，说“资本制度者，平民第一之仇敌，而社会罪恶之源泉”，他提出，达到无政府共产社会的手段是革命，武装革命是革命，而“持革命精神，仗吾平民自己之实力，以与强权之战斗之一切行动”都是革命。他热情地疾呼：“我辈向前进，无政府万岁。”
刘思复之前，中国无政府主义与世界无政府主义一直未有密切联系，无政府共产主义同志社成立后，刘思复发表致无政府党万国大会书，并提出自己对大会的意见。他介绍了无政府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历史，称“吾人固绝不畏其难，抱至死不挠之精神，竭尽能力，以与遭遇战斗，非至达吾目的不止”。刘思复向大会尤其提出要注意东亚之传播。此时的刘思复已经开始关注领导工人运动的问题，他写成《五月一日》一文，极力讴歌五一劳动节的伟大意义，号召中国劳工投入五一抗议的浪潮。
长期繁重的工作损伤了刘思复的健康，1915年，刘思复在伏案写作时呕血，医师劝他吃肉、喝牛奶增加营养，他却坚持心社的素食主义不为所动。1915年1月30日，刘思复给友人最后的书信说：余之爱《民声》比爱病更甚。病中的刘思复还在关注其时上海的工人运动，写成《上海漆业罢工风潮感言》，为其鼓与呼，并为工人运动的发展提出自己的理论指导。文章未及刊发，3月27日，刘思复已然因肺病去世，年仅三十一岁。
临终前，他与丁湘田关系逐渐恶化，死前竟没让丁湘田到他的房间里去。他在废婚姻主义中期望的 “相其白首”的爱情理想终究没能实现。
他的遗憾还留在了红荔湾。1913年，刘思复曾在广东新安县赤湾找到一个小村，从此到香港两小时，面对零丁洋，有荔枝四五百株。1913年春天，他带他的同志们第一次找到这里，归程时回望，“早熟的荔枝，已垂垂如大小红紫玻璃球，弥漫悬空”。刘思复为此将此地命名为“红荔山庄”，试图在这里建立一处共产主义的试验田。二次革命爆发，刘思复亡命澳门，再未能去过红荔湾。
刘思复所传播的思想，有几段评论：
“无政府主义，在某些方面为后来正统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做了准备。它培育了一种朴素但却强烈的阶级意识……”
“相当多的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成员，包括毛泽东在内，回忆说，在1920年后改信马克思列宁主义之前，无政府主义在政治上曾经吸引过他们。”
“因此，在1919年之前，西方的社会主义传统主要是以无政府主义而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名义而为中国所知。”
而刘思复在政治革命和传播思想中体现出的知行合一的热忱，其对理念和主义实践的执著，使之有着理想主义者近乎完美的人格魅力。■
（责任编辑/陈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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