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被迫出宫之后 溥仪出宫

     编者按:   经历了紫禁城的奢华生活以后,润麒也见证了中国这个最后的封建王朝在纷乱的时局中�惶落下帷幕的过程,目睹了战乱、羁押、离乱怎样光顾了这个曾经辉煌的帝国和皇帝:从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到伪满洲国的倒台,到与溥仪一起被俘、一起“抑留”苏联……
  
  溥仪被逐出宫前后
  
  1924年深秋。
  京城一连几天秋风骤起,刮得昏天黑地,一时,坊间纷纷传说军阀逼宫,包围了紫禁城。没等老百姓的脑筋转过弯来,“逊帝”溥仪就已被冯玉祥的部下鹿钟麟逐出了皇城。
  这时,年轻的润麒正居住在京城帽儿胡同,全家人无一不揪心,“国丈”荣源更是急得满屋团团乱转。他不仅密切注视溥仪的下落,也为婉容的命运而担忧。见到报纸,他们才知溥仪被逼无奈出宫的准信儿。
  不久,溥仪和婉容派小太监前来传话,他们已然躲进了北府(什刹海后海北岸的醇亲王府)。在大人们的谈话中,润麒听说溥仪出宫之后,在醇亲王府门口,脚蹬汽车的踏板儿还对士兵慷慨陈词:“以后要当一名公民……”话音未落,围观的士兵和人群中居然响起了掌声。这是1924年11月5日(阴历十月初九)。
  其实,前不久润麒刚刚离开溥仪,从宫中归家。他早就知道,出宫之前,溥仪和溥杰便事先做了各种准备。从溥仪在醇亲王府门前发表的言不由衷的一番话来看,没显得特别惊恐,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在如何对待日本人的态度上,溥仪与婉容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婉容执拗地不同意溥仪跟日本人混在一起,但又只得听命于溥仪。北府不是久恋之地,何去何从?
  最终,“逊帝”选择了日本人。几经辗转,悄然钻进了日本公使馆。
  次日,婉容和文绣也按照事先的周密策划,从北府抵达日本公使馆与溥仪会合。紧接着,润麒跟随父母去日本公使馆,借探望溥仪和婉容为名,暂住下来。在日本公使馆的一幢小楼里,他见到了惊魂未定的溥仪。这时,一直紧皱眉头的溥仪,见到玩伴儿润麒,才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听说溥仪迁住日本公使馆,一些拖着长辫子、身穿长袍马褂的清朝遗老闻风而来,纷纷前来叩见溥仪。
  溥仪唯恐润麒独自溜回家,便跑到他的屋里,反复哄劝:“润麒,你可别走呀,过几天要拍电影啦。”
  于是,起初觉得寂寞难耐的润麒,勉强留住下来。临到拍摄时,他才知不是昔日宫里的遗老,而是日本人要给溥仪拍摄电影记录片。
  那天从早晨起,至少有二三十人在张园的院子里走来晃去。润麒却俨然成了一个活道具――作为背景,在后边拿着临时发给的日本干点心,谁也不准吃,只能端着瓷盘摆样子。
  拍摄影片时,润麒故意装出挺淘气,以为拍电影就要拍像卓别林的滑稽样子。结果轮到他上镜时,一名绅士走过来,郑重其事地在镜头前介绍:
  “这位是溥仪的‘义弟’。”
  润麒弄不清怎么出来一个“义弟”的称呼,反正给他拍摄了不少镜头,在过分严肃的气氛中,他倒没敢出太多的洋相。在电影镜头中,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他,从头至尾都乐得挺天真。
  轮到溥仪上场时,摄影师让“皇上”从小土坡上缓缓走下来,以显示其从容不迫,其实,他最清楚溥仪忐忑不安的内心世界。
  之后,他见姐姐婉容梳着“两把头”,也从坡上慢步走下。接着,又拍摄了溥仪与婉容边走边亲热谈话的镜头,结果,摄影师让他俩重新走了一遍才算过关。
  溥仪出宫,京城舆论一片哗然,又正值军阀混战,爱新觉罗家族人人自危,唯恐成了“池鱼”。皇后的家族,自然也成了社会关注的焦点之一。由于溥仪“潜”往日本公使馆,家族的人们也骤然向它靠近。
  “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之地。溥仪在日本公使馆鬼混了一些日子,觉得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就从北京迁往天津寓居,实施“韬晦之计”。婉容和文绣自不必说,连溥杰和几个妹妹也随之奔了天津卫。
  不能说没有溥仪迁津的影响,润麒一家人亦从北京举家搬往天津。
  在天津时,溥仪变了,奇特的公民生活使“逊帝”有了特殊感悟。有一次,刚见面时,溥仪似乎掺杂了复杂心绪,百感交集地对润麒说:“哦,老不见了,民主啦。”
  其实,只有他明白溥仪话里透出的无奈的酸楚。
  才二十岁出头的溥仪,颓然离开了紫禁城,表面平静地寓居天津,内心却时时涌动着“复辟”的冲动。润麒与之相处的日子里,越发察觉了这一点。
  尽管“逊帝”沉湎于纸醉金迷,私下却屡屡嘱咐手下人搜罗奇人异士,尤其是武艺高超者,欲网罗于麾下。当时,溥仪访得天津著名拳师霍青云,又通过其结识了著名武术家霍元甲的后代――霍剑阁。
  有一天,溥仪召见霍剑阁,由润麒陪着从一楼走上三楼,他感觉才爬上二楼这位拳师便有点儿气喘,抵达三楼时竟然气喘得像风箱似的――“呼哧呼哧……”
  “他是习武的,怎么上几步楼都喘不过气呢?”润麒深感不解,对其“功夫”产生了质疑。
  
  “哎,他可能是把功夫搁下了。”
  直到了解内情的人反复解释,他才理解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含义,也从溥仪所谓广纳天下贤士之举中,看到了如此可笑的“武艺高超者”。仅从这个细节来看,所谓复辟充其量不过是一场梦呓而已。
  伪满洲国时期的溥仪
  赴日留学,润麒是被溥杰带上的“贼船”。赴日留学之前,他与溥杰互为学伴儿,在天津“恶补”了一段日语。
  然而,殊不知,他被溥仪“钦定”赴日留学,成了一生命运的转折点。始终未参透的一场人生噩梦,亦离开场不远了。
  “皇上”正式召见润麒和溥杰,亲自给他俩各起了一个化名,而且声明,这次去日本留学费用,全部由溥仪慷慨解囊,分文无需润麒家里掏。一年后,润麒和溥杰投考了日本东京学习院。
  在润麒进入学习院头一年的暑假,他和溥杰来到景色宜人的鹿儿岛,借宿在时任鹿儿岛日本陆军联队长吉冈安直家里。
  白天,吉冈在部队忙碌,很晚才能到家,他们时常兴奋地聊天至夜半。清晨起床,润麒见到吉冈早已趴在案前绘制战术地图,夸奖地说:“你可真是一个勤奋的人呀。”
  “一个人必须每天动脑筋,才能不糊涂。所以,我弄一张纸随便画画。”
  一天,吉冈安直有意支开润麒,然后把溥杰单独叫到了一边,请“皇弟”务必转达溥仪一句话:“过不了多少日子,国内将有重大的事件发生。”
  果然,不久国内发生了九一八事变。这时,溥杰才恍然大悟。而润麒却是许久之后才晓知真相。
  1932年暑假,当润麒从日本返回天津,却再也找不到溥仪的踪影。
  原来,溥仪近一年前已由天津潜往长春,摇身一变成了“满洲国”“执政”。之前,溥仪曾作了精心策划和部署,连每一个细小环节,都考虑得极为周密。而这些,他却是过后许久才晓知的。
  以往,每天清晨起床,溥仪总是叫随侍李国雄或赵荫茂去倒尿盆儿。临逃离天津之前,溥仪精心布置了一个“迷魂阵”,其中一个“障眼法”就是潜走之后,仍然让随侍按时倒尿盆儿,以使外人感觉溥仪仍稳居静园没动窝儿。
  直到溥仪离津几天之后,没有尿的尿盆才不再倒了,这些随侍也随之潜往新京(现在的吉林省长春市)。闻讯,润麒的父亲荣源追随溥仪而去,而母亲仲馨死活不肯相伴,固执地留居京城。
  放假后,润麒回到“满洲国”,似乎格外受到尊重。连日本人也不断向他谈三论四,乃至评述满洲国的国旗和国歌,从中他倒觉察出“满洲国”与日本人微妙而奇特的关系。“满洲国”的三角国旗上边有一条龙。日本人唯恐溥仪复辟“大清”,反复欲盖弥彰地声称,这条龙完全不同于清朝的“真龙”,“满洲国”和清朝没有任何关联。
  然而,“满洲国”的“国歌”,却是“满洲国”总理大臣郑孝胥撰词,由日本人作曲的,其间关系当然不言自明。
  “天地内有了新满洲,新满洲就是新天地,人民三千万……”
  
  每逢“满洲国”诞生日或溥仪的生日,电台便终日不停地反复播唱,若仅从旋律来看,倒完全像是一首不伦不类的流行歌曲。
  
  润麒、溥杰返回
  “满洲国”重逢故人
  
  1933年3月,润麒以溥仪派遣的学生的名义进入日本士官学校。
  平日不觉寂寞,暑假时,日本同学纷纷返回家,润麒也从日本风尘仆仆归国探亲。
  回到荣宅,他看望过母亲之后,便启程前往长春伪满内廷。
  润麒几乎天天到内廷给溥仪请安,引起了日本人“关注”,门口的传达室一一作了详尽记载。过去,他和溥杰见到溥仪,无一例外地得恭恭敬敬地请跪安,这次到长春以后,溥仪破例开了恩:“你们不必请安,鞠躬就可以了。以后,也别自称奴才,就说自己的名字吧。”
  打这儿以后,润麒每逢见到溥仪就改成了鞠躬。别瞧溥仪对他俩表面变得随便,对于家族的人甚至长辈依旧十分苛刻,极讲究君臣尊卑之“礼”,稍有不周,便“龙颜”大怒……
  以往,他在内廷随时可以遇见姐姐婉容,而这次回来却很少见她出屋。人们虽然早就风传她抽大烟,或许是她有意避讳胞弟,他却一直没亲眼目睹过她的“瘾君子”面目。然而,婉容来到长春以后,变得愈来愈自暴自弃,时常蓬头垢面,精神恍惚。这确是他再清楚不过了。
  听说弟弟放暑假回国,婉容依然不改那股亲热劲儿,不断问长问短。其实,她早已与溥仪分居,而在自己的房间独住。见婉容十分关心他在日本的日常生活,他对姐姐说了实话:“士官学校的饭,挺不好吃。”
  “那你平时吃什么呀?”
  于是,他向婉容谈起了在日本的酸甜苦辣。“国舅”和“驸马”的身份,在日本军校换来的只是相对优惠的待遇。与一般学员不同的是,他单独拥有一间卧室,门口写着“将校候补生”。作为士官,他平时还有“当番”(日语勤务兵)伺候,负责端饭和沏茶倒水,早饭和午饭允许回到自己房间单独就餐,只是晚上必须在“将校集会所”跟中队长和中队副一起就餐。第二天早晨起来,他又变成了一般士兵,长官吩咐什么就做什么,每天早晨起来要刷马、揉马腿,与普通士兵并无区别。
  除此以外,便再也没有什么特殊待遇。听了这些,婉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再叮嘱他注意身体。此时,她眼中透出的是关切的脉脉亲情。
  内廷并非每次就餐都有糕点,吃西餐时,总是饭后再吃甜食、冰激凌。除宴会以外,一般只是摆放自制的小点心。相形之下,他偶然在姐姐的屋里,诧异地见到了她的日常饭食――原米,竟然是没有经过“捣”的稻米,十分难吃,仅仅就着一碗素汤下咽。显然,这是溥仪对婉容的惩罚之一。
  有一阵儿,溥仪见到他在婉容的屋里待久了,便面露不悦之色,立即叫随侍唤他:“润麒,你回来就上她那儿去,为什么不到我这儿来?”
  他听得出来,溥仪的话里显然带着醋意。然而,他仍从内心怜悯命运多蹇的姐姐。
  表面看上去,伪宫内似乎平静如水,实际上时时暗藏玄机。虽然,日本人在同德殿为溥仪和婉容修建了居室以及相当高级的厕所、浴室,每块殿瓦上都刻着“一德一心”,而婉容一天也没在那儿住过。
  其实,不仅婉容反对日本人,溥仪内心也对日本人十分不满。但既不能在同德殿说,也不敢在勤民楼谈论,因这里的静电过于厉害,每逢有人路过便经常“啪啪”地响个不停。
  他借游逛玩耍,四处察看是否安装了窃听器。在他看来,这可能是一种静电反应,而溥仪则一口咬定是安装窃听器所致。于是,溥仪在缉熙楼的卧室不敢说一句不满日本人的牢骚话,连在书房里也不敢妄言政治。
  润麒也颇为鄙视日本人,来见溥仪时,如果有要紧的话就跑到浴室、厕所,或相约到浴室外的瓷砖盥洗室里。坐在沙发上,他俩可以尽情地发泄对日本人的愤懑,甚至破口大骂。他俩一起仔细察看过几遍,认为盥洗室四壁是光洁的瓷砖,很难安装窃听器。
  然而,透过种种迹象,他看出,溥仪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乃至,没有“皇子”也成了莫大的玄机。宫中无人不知《帝位继承法》中的险恶用心。其胞弟溥杰与日本女子结婚,倘生子就变成了日本人,以此名分来吞并“满洲国”最简单不过。
  显然,溥仪的性命,攥在日本人手心里,只不过没人敢直说罢了。但溥仪从未与他谈起“心头病”。想来,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聪明的润麒,也从种种迹象看透“满洲国”已成久蠹的朽木,遂一度佯装患病,在家赋闲。他对溥仪仍忠心耿耿,明知是火坑仍往里跳,却自认为是“愚忠”。
  进退维谷,实出无奈而已。
  
  伪满洲国的末日降临
  
  当他从日本奉调长春,任伪宫内府骑兵连长之后,进入长春高等军事学校执教。虽说这是所培养高级人才的大学,但是关东军不允许如此称呼,只能称为日本高等军事学校。
  1945年8月,伴随一连串消息传来,日本陷入了极度恐慌――山本五十六大将率领的精锐舰队,二十分钟内竟全部被击沉。当军校拉响空袭警报时,绝大部分学生早没了影儿,只有润麒和几个办事员在原地待命。这次美国空军没扔炸弹,只丢下了几颗照明弹。他从校园楼前宽大的二层阳台上,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恰巧,见到溥杰从外边路上急匆匆走来。
  谁想,俩人见了面,溥杰来不及寒暄,只是简单地通知他:“你已经调到宫内府任侍从武官,快跟我去报到。”
  润麒赶紧跟随溥杰赶往宫内府。他见到溥仪,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只见溥仪勉强抑制住神色慌张,故作镇定地亲手交给他一支手枪:“局势太乱,发给你一支枪,跟随着我吧。”
  “我一定坚决保卫陛下。”
  虽然,润麒对溥仪信誓旦旦,转身走出宫内府时,只见人们个个神情紧张,都在紧张地拾掇东西,心情顿然变得一阵凄凉。
  按照溥仪的吩咐,他回家去整理行装,途中,在火车站附近见到,一些日本兵在挖掘战壕,各种货物堆得乱七八糟,一列列火车正停车待发。他通过种种迹象察觉,“满洲国”正面临着一场大溃败。
  街上,沿途到处是四处乱窜而惶恐不安的人群。
  转瞬之间,他摇身一变成了侍从武官,从安民广场跟随溥仪走上了坎坷的漂泊之旅。
  临离开长春时,溥仪确定了几人跟随他同行,溥杰和万嘉熙(老万),还有毓�、毓�、毓�,医生黄子政、随侍李国雄等,总共八个人,自然,润麒也在其中。
  穿过杂乱不堪的市区,润麒随溥仪来到火车站台。他登上待发的火车时,抬眼望去,列车四周都是伪满士兵,突然间,列车上下的“满洲国”士兵被强迫解除武装,无一例外换成了日本兵,润麒和溥仪等人为之瞠目。
  伴随稀稀落落的枪炮声,苏联军队开进长春。本来苏军没把他父亲荣源列入抓捕名单,因其仅有一个“内廷顾问”的空头衔,算不上高官,抓走的都是所谓 “大臣”和“少将”以上将官。
  据说,头一天,荣源吩咐小老婆文安拾掇包裹,以备第二天早晨坐车逃走。谁知拿错了行李,早晨打开一看,连一件事先包裹好的细软都没有,立时急得火冒三丈。只因文安与楼下街坊关系闹僵,当苏联军官检查楼下时,一名街坊猛然狂喊了一嗓子:“哎,这楼上头还住着溥仪的丈人哪!”
  阴错阳差,他的父亲被苏联士兵推搡着抓走了。当他得知这些尴尬情形,已是几个月之后。由于哥哥润良没与父亲住在一起,侥幸逃过了这一劫。
  溥仪走了,而把从北京皇宫带来的贴身太监李长安遗在了“新京”。那只忠实的德国狼狗――“福衡”,从“逊帝”被逐出宫,始终一天没落地紧紧追随。而今,也已茫然不知去向……
  
  与溥仪一起“抑留”苏联的生活
  
  1945年8月,一朵蘑菇云冉冉升空。广岛核爆炸,成了日本帝国崩溃的奇特标志。不久,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乘火车逃到通化大栗子沟的溥仪,沮丧地颁布“退位诏书”。
  8月17日,润麒和溥仪一起被羁押前往苏联。临行之前,润麒前去看望姐姐婉容。在一幢煤矿的日本式宿舍,他拉开了一扇日式拉门。冷眼瞧上去,“皇后”显得异常疲倦,一个人在屋里穿着皱巴巴的睡衣,愁容满面地闷然独坐,他走上前,无可奈何地低声说:“我马上要走了。”
  
  “嗯。” 显得多少有些痴愣的婉容,见到润麒之后,猛然仰起头,眼神里透出异常激动的渴望。
  他见婉容想跟自己说话,但飞机即将起飞,时间已经来不及,慌忙对她说:“时间太紧张了,我必须赶快走。”
  说着,他赶紧退出屋,随即拉上了门,心里极不是滋味。他竭力想帮助她逃脱苦海,却又找不到任何出路,这使他感到矛盾重重而又内疚不已。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姐姐凄凉的一生境遇。他认为姐姐一生不幸,始终没有常人的夫妻生活,更无法达到性生活的满足,总是想方设法无理取闹,最终彻底绝望,连“满洲国”也逃不出去,抽大烟只是她自暴自弃的表象。就在润麒临掩上门的一刹那,婉容在屋里猛地大喊了一声:“润麒!”
  毫无办法,飞机眼看要起飞。他顾不上缠绵话别,紧紧关上门,头也不敢回地跑了。只听见婉容在身后,仍然声嘶力竭地喊着:“润麒,润麒……”
  婉容拼尽最后气力喊出的名字,在空旷的田野中激荡,似乎产生了巨大回声,直到许久,仍时时震响在他的耳畔。她那美丽而颓废的面容,呆滞而饱含激情的眼神,伴随了润麒的一生,每每想起就食寐无味。
  甚至,他也没顾得再看一眼妻子和几个孩子,一直飞奔到机场,急速登上已隆隆发动的飞机。
  这架飞机上没有溥仪。因“皇上”乘坐的是大型飞机,而润麒和溥杰乘坐的是仅能容纳六个人的小飞机。
  匆忙之际,他仅仅带了一个小皮包,其他什么也没来得及拿。同机乘坐的还有吉冈安直、高桥银之助和两名日本宪兵。照他看来,即使此时,宪兵仍然没有放松监视自己。
  他们被告知,飞机将前往日本。事后才知,溥仪在晕晕乎乎之中,见飞翔方向不对,心里直发毛。而润麒在空中丝毫弄不清飞机着陆的地点,当抵达沈阳机场时,才发觉那里已经被苏联军队占领,飞机也被苏联红军团团包围。
  在此之前,溥仪所乘坐的大型轰炸机已先期抵达,润麒和溥杰乘坐的小飞机晚到了几个小时,所有人都紧张地趴在窗户上察看机外的情景。机场四周遍地都是苏联士兵,既有长胡子老头儿,也有十四五岁的娃娃兵,手里端着转盘枪,穿着袖子过长的宽大军服。
  润麒一行人走下飞机,被枪威逼着来到候机室,见溥仪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发愣。
  刚迈进门,苏军命令润麒一行人,逐一把佩带的枪支放在桌子上,毫无例外,他佩带的手枪也被收缴走了。他们被全部解除武装,室内只剩下几名苏军士兵和门口的持枪守卫。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日本人非要乘机飞赴沈阳,而又是那么凑巧,走下飞机就被“移交”苏联军队?莫非这是日本与苏联军队达成的某种交易(关于润麒等人的这种猜测,存在种种不同看法。一种说法是,这是日本与苏联之间达成的某种交易,即让溥仪一行人从通化乘坐飞机,来到沈阳直接交给苏联军队,以换取某种利益,此后,溥仪一行人被苏联军队带到苏联“抑留”就是明证。另外一种说法是,这仅仅是一种巧合而已,不存在日苏之间的交易。两种说法姑且并存,留待有关档案及第一手的相关史料进一步证实)?据润麒分析,并不能绝对排除这种可能性。
   “咚、咚、咚”,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原来,他和溥仪所在的候机室里备有凉开水,门外站岗的苏联士兵手持转盘枪,愣头愣脑地前来敲门,声称要进来喝水。
  当苏联士兵客气地劝溥仪喝水时,“皇上”多了心,摇了摇头,死活不肯。苏联士兵当场“咕咚咕咚”喝了一杯,然后又倒了一杯端给溥仪,而“皇上”始终不为之所动。等苏联士兵走后,溥仪小声地说:“不敢喝哟,怕喝坏了。”
  润麒这才明白溥仪死活不肯喝水的真正原因。而照他看来,苏联士兵本没什么阴谋诡计,只能说明溥仪城府很深。在孤寂中等待了许久,一阵军靴响过,走进一名年过四旬身穿军服的苏联秃头少将,见到溥仪,言语倒是简单明了:“奉斯大林的命令,请你们去苏联。”
  等翻译将这几句译成中文,溥仪一行人全傻了眼。润麒听得非常清楚,秃头少将至少没说“拘留”二字。然而,已被欺骗过的一行人究竟被押往何处,他们心里无不打起了鼓。
  天黑时分,润麒跟随溥仪登上了苏联飞机。从沈阳起飞,也不知飞行了多长时间,降落到一个陌生的村落里,满街都是苏联士兵。他跟着溥仪走进一家医院,只见屋里家徒四壁,炕上仅剩下了一张炕席,连被褥也没有。医院院长走进门,歉意地对他说:
  “我这里的东西都藏起来了,不然,苏联兵什么都要。你们凑合点儿,就在炕上坐着吧,我马上就端桌子来。”
  没过一会儿,饭菜足足堆满了一炕桌。其实,这位院长早知道面前是末代皇帝――溥仪,热情地前来张罗晚餐,于是,他跟随溥仪狼吞虎咽地蹭了一顿饱饭。之后,一行人在简陋的土炕上蜷身躺卧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几名记者,其中还有一名会说汉语的苏联记者,连珠炮似的询问了溥仪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不知是感叹世事坎坷,还是逢场作戏,溥仪说到伤心处,竟心绪复杂地黯然落泪。见此,苏联记者还一个劲儿地劝解溥仪:“不要哭,不要哭嘛。”
  马上又要重登飞机。苏军派来接他们的是清一色的美国敞篷吉普车,天空正下着倾盆大雨,地上的泥泞几乎淹没拖泥板。一名苏联胡子老兵,端着枪紧紧守在溥仪旁边。途中,见溥仪猛然站起身,胡子兵以为“皇上”要跑,使劲挎着溥仪的胳膊不松手。
  飞机降落在内蒙古一个说不出名字的奇怪机场。从飞机上走下来,只见遍地都是不怕人的大耗子,连一群人走过来它也不跑。润麒在地上来回走,而溥仪似乎累了,在地上蹲了好半天才站起身。
  他陪着溥仪一起散步时,碰到一名满头白发的苏联将官,外表挺像英国人,溥仪于是用英文与其交谈起来,其间,溥仪手指着日本人,极其厌烦地说:“我不愿意和这些日本人混在一起,你把他们弄走吧。”
  没想到,溥仪这番话果真管用。苏军少将立即下令,由苏联士兵把日本人轰下了飞机。夜幕降临,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苏联士兵催促润麒一行人登上一架练习跳伞的专用飞机。他见飞机过道两边有椅子,索性躺在上边睡起懒觉来。
  看到他泰然自若的样子,苏联军人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眼看要越过乌拉尔山,苏联军官推醒他,俩人各自饮了一杯日本啤酒,又拿来给溥仪和溥杰喝了几口。
  当飞机跃过山峰时,往下一掉就是上千米,机舱内的人们顿时悬了空,之后又重重地摔落在座位上。一名苏联军官走过来,对溥仪说:“这里空中可能有日本飞机,如果遇到了就得打一阵。你放心,我们绝对不怕他们。”
  不说则已,仅仅几句话又使润麒的心重新悬起来。虽然苏联军官夸口飞机上架着机枪,可以随时准备迎击敌机,殊不知,此时日本早已宣布投降。越过乌拉尔山之后,苏联军官又拿起一瓶日本啤酒劝他:“现在保险了,进入苏联边境,日本飞机就不会来喽。”
  飞抵赤塔后,在机场至少等了三四个小时,一直到天黑才驶来十几辆高级轿车,司机穿着非军装的笔挺制服,其中一个人对他说:“请你们上车。”又转过身问他:“你是什么军衔?”
  “中校。”
  等级如此分明。几名中校被分在一起,其他人则凑在一堆。一名苏联士兵跟随溥仪乘坐一辆车,润麒与溥杰共坐一辆车,第三辆是万嘉熙,再后边依次俩人乘一辆,边走边聊天。途经小山、森林,穿山洞、过路桥,夜里一直走了几个小时。短短的时间里,聪明的润麒竟然学会了一句俄语。
  “我们现在上哪儿去?”
  “斯那托维。”(俄语,疗养院)
  听了司机的回答,他和溥杰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心情仍十分紧张。他俩表面虽然有说有笑,却一直没停止胡乱猜测:苏联人若有恶意,何必派这么好的车来接?如果是善意,为什么连去的地方都不告诉?他百思不得其解。
  苏方原来给溥仪预备了一间豪华卧室,由于“皇上”患了恐惧症,不敢“独处”,改与几名侄子共住,而不再与润麒“同居”。这也倒好,他与黄大夫宿在一间居室――有了专用“御医”,溥杰则和万嘉熙共居一屋。
  在异国他乡,润麒有了难以言表的复杂感受。所幸,白天能时常出去散步,山根底下没人管,可以随便溜达。山坡附近却有士兵站岗,往那边一走,士兵就拦阻,不让攀登,他们只好“迷途知返”。
  他在院子里散步时,见每逢有人过来,溥仪便虔诚地凝望斯大林像,以示景仰。打那儿,他就对溥仪产生了看法,认为这纯粹是装模作样给别人瞧。溥仪虽然对几个侄子时常发脾气,甚至掐人打人,对外人却异常客气。
  忽然,溥仪变得进步起来,主动学习俄语,以至于请求留居苏联――其实是怕被引渡回国。在东北时,“皇上”还敢悄悄大骂日本人,而到了赤塔却开始使劲讨好苏联人,谁也不得罪,成了一个慈面菩萨。
  不久,润麒当上学习组长,老万成了领读。在宽敞的走廊里,摆上桌子和几把椅子就开始朗朗读书。书目尽是《联共布党史》之类的政治书籍,像和尚念经似的,其实,谁也没听明白,只是把耳朵给了别人。
  在赤塔,每个房间都配有政府动员来的两名女服务员服侍,有的甚至是学校教员。她们连说带比画,润麒能听懂一多半。每天,大夫都来逐个检查他们的身体状况,几名女服务员对他格外亲热,曾当过广播员的托尼娅,就是其中之一,她不仅不让他干活儿,而且关照有加。
  照例一天三顿饭、饮两次茶,一般人都在饭厅里。而溥仪仍以“皇上”自居,只在屋里坐等送来饭菜。而润麒吃饭、喝茶,总愿坐在长桌一头,托尼娅丝毫不避嫌,大多陪坐在他的身边。
  起初,苏联女子的过分亲昵,使他产生了怀疑,隐隐感觉是苏联当局派来监视他们的,过了一些日子又感觉不像。吃饭时,纯真的托尼娅落泪不止,他不禁关切地问起她:“你为什么掉泪呀?”
  “我认为,你们都受了日本人的害。你们是好人,可日本人太坏啦。”
  见此,他用餐巾慢慢为她抹去了眼泪。打这一天起,她对润麒格外友好起来,又教跳舞,又教俄语。
  他见托尼娅总是围着自己转,觉得她心怀叵测,便起了疑心,转而对溥仪说:“这个女人对我有点儿过分好,可能另有企图。”
  “很可能。”溥仪想了想,也觉着他说得有道理,“你可一定要小心为妙。”
  在莫名其妙的猜疑中,润麒对她日渐疏远。
  另一名不算漂亮的苏联女子,叫舒拉,不知不觉也暗中喜欢上了润麒。一名女军医前来检查卫生,用手一摸门框上边,发现了灰尘,于是大喊:“舒拉!”于是,她被女军医唤来狠狠训了一顿。此后,他往上一比画,舒拉便明白是喻示门框上有灰尘,就笑着用手捶打他。
  她喜欢润麒,成了所内公开的秘密,不仅频频暗送秋波,而且多次向他递送纸条:“……我喜欢你。”
  由于他热情不高,这桩单相思无果而终。
  不知怎么,溥仪对给苏联女子另起中国名字突发兴趣。
  那名叫瓦尼亚的妇女,比起其他年轻女子,显然年龄偏大。对于别的女人,溥仪都分别起了好听的名字,唯独为她起了一个中国名字叫“王魉”(“魍魉”与王魉同音,一般喻为鬼怪之意),包括润麒在内的所有中国人,听到这个名字无不掩口而笑,明白这是挖苦她的意思,但她不懂,反而认为中国“皇上”亲自给她起了一个中国名字,显得洋洋自得。
  平静的生活被陡然打破。一天,忽然来了一名苏联少将,当众向溥仪一行人下达命令:“我奉斯大林的命令,拘留你们。”
  从此,溥仪一行人的身份骤然生变――由座上客成了“阶下囚”。
  命令下达,他们将被转移去“哈巴罗斯克”――伯力。此前,他们出入都是乘坐小轿车,这次破天荒地换上了大卡车。
  润麒和溥仪这一行人,在卡车上等候命令出发,足足冻了两个多小时,若不是外边罩了一件白色翻毛大衣,他们这些人非成了“冻物”不可。
  突然,他看见托尼娅穿着单上衣和裙子跑来,裸露着大腿和胳膊,站在车下瑟瑟发抖。“嗖嗖”的风雪,刮得衣裳迎风飘飞,他真切地感到了她的炽热情感,站在寒风中似乎连命都不顾了。卡车徐徐开动,托尼娅依然伫立在风中,深情地望着润麒所乘坐的卡车。
  至此,他才明白,一直误解了这些善良的苏联女子,顿然觉得如此多情的女子,恐怕再也难以遇到了……
  他们到车站换乘上了从莫斯科专门驶来的包厢列车。一名莫斯科派来的苏军大佐,挺着像五个月孕妇的肚子,带着这一行人在列车的隆隆声中,奔赴遥远的伯力……
  (《末代国舅润麒传》至此已连续选登完毕,本书即将出版,敬请期待。)■
  (责任编辑/刘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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