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或者镜子]镜子里的乌托邦

  一      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两旁是白桦树。深沉的叶子在初秋中相互拍打,发出沙沙的声音。正午的阳光直刺过来,叶子翻转,折射出刺眼的光亮。路旁不远处是房子,我的家(和我真实的家大相径庭)。房子用白桦木搭建而成,远远看去给人肃穆的感觉。房间里很多人,熟悉或者陌生。他们走来走去,脸上是忧伤和沉重。据说,我的父亲要死了。我迟疑着去看他(在我进屋之前,他还是好好的,我们没有说话)。他躺在堂屋的木板上,脸色苍黄、干枯。眼睛微阖,没有任何表情。还是那身衣服,我觉得很欣慰,他没有穿上滑稽如小丑的寿衣。此时,旁边很多人都在哭泣,低低的声音压抑着,像蚊子急速飞行时翅膀不断扇动划破空气发出的声音。还有一个声音跳了出来,一声长一声短,显然她没有跟随大家的节拍。我仔细听着,长的时候,我屏住呼吸,似乎氧气已经用尽,她还是没有发出那声短音。我担心,她接不上来了,就在我想换气时,短音爆破了出来。我顺着声音去寻找,却只能看到一个个陌生的脸,晃动在我面前。嗡嗡声不断,却不能分辨出到底是谁。
  想到母亲,转身回到里屋。看到母亲瑟缩在土炕的一角,手里拿着玉米。玉米刚煮熟不久,热气还有。显然母亲并不怕烫,她拿着却没有吃一口。我想,母亲可能是太冷了,她需要用热乎乎的玉米温暖一下身体或者自己的胃。我看到板柜上的座钟,走着,钟摆却不动,也没有声音。等我再回头时,母亲的筋骨柔软了许多,不是那么僵硬,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我想还是去忙父亲的后事吧。等到我走出房间,却发觉堂屋空空荡荡。木板、父亲、哭泣的人都不见了。看到嫂子和哥步子悠闲地在灶台旁走过。就像是广角镜头一样,我站的地方能够辐射到很宽的地域,一束手电筒的光辽远而开阔地发射出去了。我搜寻着父亲,一寸一寸,每个角落。未果。在梦中我出奇地沉默,哑巴般,被神锁住了声带。不去问周围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暗自狐疑。
  第二天早晨,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是我喜欢吃的饺子。白花花的饺子鼓着肚皮,躺满了不锈钢的大盆。一个女人给我盛了满满一碗(我没抬头看她的脸,只是关注着她往碗里夹饺子),递给我。拿了筷子开始大口地吃起来,竟然是瘦肉芫荽馅儿,这种馅香而不腻。但是大家吃的却很少,平时吃东西不挑拣的大嫂,也不过是吃了两三个。她坐在最里面,看着盆里的饺子,不像往常那样喊人给她添饭了。
  一会儿,我走出房间,看到父亲安静地躺在木板上。母亲和嫂子点了很多的香。烟火的气息能给人踏实的感觉,是生活和温暖。而香则有着神秘、虚无、鬼魅的感觉,我能在香味中闻到陌生(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生”,换句话说是死亡的气息)。所以不喜欢香,我进寺庙拜佛不烧香。我终于开口说话了,问刚进门的姐夫:你在哪儿找到爸的?姐夫很轻松,很随意地说:昨天,我把爸放在了冰柜里,你不知道么?我大吃一惊。我说,冰柜里有猪肉啊,你怎么放的爸?姐夫把冰柜打开,对我说,这不是大小两个格吗,猪肉放在了小格里,我把爸放在了这边的大格。我听完觉得恐怖至极。父亲和猪肉放在了一起。没有生命气息的肉和肉,不同类的肉,整体和残碎的肉。前所未闻。猪肉今早被切成馅儿,包了饺子。姐夫看着我说,没关系,昨天我给爸洗澡了。难道姐夫还在担心我的洁癖?他说完这句话,恶心和惊悚让我无法站在那里。我逃出房间,在长满大丽花和鸡冠花的草坪旁呕吐。我不知道早晨的饺子馅到底是什么。没人告诉我,我只是看到父亲似乎很完整地躺在那里。他没有任何能力来控制和安排所有的一切,像个木偶。这不是他的性格和做事习惯。但是,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白桦树很高,抬头仰望着,觉得它刺破了天庭。
  (愿父亲在天之灵原谅我此梦的不恭。)
  
  二
  
  一个女子在丝巾上作画。她身材窈窕,动作若柳。用桃红色颜料,画面是柳叶状小船和一个小小的人儿,夹岸是成片的桃花。女子说:画得颜色不重,把丝巾洗了之后还可以再画。她似乎看出我对这条丝巾的心疼。彼时,我在想,这条苏州丝巾围在脖子上,应该清凉可心。她回避了我的小气,而是顾及到我的面子问题,说颜色不重,还可以再画。其实她想说,洗掉颜色,你可以围在脖子上。哦,她端的是善解人意,如此可人。女子接着说,画桃花是喜庆,来参加你的婚礼。我的婚礼,那个骑着竹马的男子呢?因何她说出这样一句。我只是心心念念地想着那条丝巾,想配在我那件蓝色的旗袍上,又不舍女子一笔一描的桃花。
  终于没有等到我的婚礼,女子和丝巾都不见了。置身的是晚上。粗心的人打翻了墨盒,幕布被涂抹得密不透风。我和父母在房间里,谁都不说话。他们呆呆地坐着。蓦地抬头向外望去。窗外竟然一片星光。诸多美丽的星子悠闲地挂在空中,明明灭灭闪烁。看得人内心豁亮起来,如水一般清净。然后,有一个特别高的胆瓶倒置在空中。是青花胆瓶,有小篆文字,图案是松树和松鼠。记得家里曾经有几个清时青花胆瓶,母亲曾经当作储钱罐,或者放文书之类的物件。后来被父亲拿去作为赌资,只剩下一个右耳残缺的胆瓶,孤独地站立在大板柜上,里面斜插了一只鸡毛掸子,画面上的丫环小姐也是没颜落色的,难怪父亲把它留了下来。空中这只胆瓶,是我所见过个头最大的一只,它在窗外上下浮动,像漂在水中的一只葫芦。在注视它的时候,我感觉到它有着生命力,它监视我,并且想要捕捉我的某种信息。它想知道什么呢?从我这里?
  俯在窗台,用隐蔽的状态,尽管知道这是很笨拙的行为。因为直觉告诉我,隐藏到任何一个地方,它都能从不同的角度看到我――像是追踪器之类的东西。外面很嘈杂,倏忽间,有很多的飞行器出来。蜘蛛般爬满了天空,颜色银白,若隐若现,毫不拥挤地占据着夜空。如果这种方法用在现在的交通上多好,大概不会再出现堵车的现象。一个、两个、三个,数十个宇航员之类的人出现。他们的服装也是银白色,像制作精致的机器人,但是明显比机器人灵巧千倍,且动作灵活,有温度,有感觉。是人?外星人?我在梦里问。没有人回答我。
  耳边出现了一个卡,长方形,扑克牌大小。侧躺在床上,听,到里面“吱吱啦啦”的声音。电磁波干扰或者在校亚一个频道。恐惧和害怕,我把电话卡从耳朵上拿下,但是,一个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以后,你打电话就用这个。抬头看看窗外,天空一片蓝,深蓝、浅蓝。两种不同的蓝色组合成菱形,中间闪着星星的亮光。它们游移在空中,远远看去,像是斑纹。一会儿,无数的胆瓶出现。但是没有刚才看到的那个大。是小的,宛如普通胆瓶,起起伏伏。在它们后面是类似于坦克的飞碟(没有炮筒),密密麻麻的按照它们的规则行动。
  忽然记起,我家的后门没关。那时,是住在平房里面。慌忙下床去关门,担心它们从后门进来。这时,看到后门外的天空中很多的异物在飞行。清冷的光辉中,我感觉到温暖,没有伤害我的意思。然后有焰火腾空而起,许多的外 星人举着焰火。红、绿、青、蓝、紫、黄,它们摇曳着,妖娆着,喜庆的样子,像是要点燃整个天空。很多人走出了房间来看,他们艳羡我,我像是遗落人间的公主。最初在丝巾上画画的女子,穿着白色的纱衣悬浮在空中,不是太高的位置,对我说,天上所有的这些都是你的生日礼物,它们是为了你的生日而来。在众多的外星人当中,的确有一个是我的男友。我没有看到他的样子,也没有问――还有没有一个婚礼给我。
  
  三
  
  一袋“傻子”瓜子,或者是其他的名字,较大的塑料袋子,上面并未写清瓜子的名称。一个男人让我吃,似乎在他请我吃之前,借助类似场景再现,能够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他从另外的地方取来了毒药。毒药是淡绿的颜色,圆形颗粒状。他把毒药放在瓜子里面搅拌了几下,药有点缓慢地在里面和瓜子融合,然后毒素附着在瓜子的表皮。瓜子很香,我并不热衷于此。梦里,这个男人似乎和我有比较亲近的关系――我的男友。于是,在疑惑中我吃了起来,最后是――我死去。
  这是梦里首先呈现的结果。像是修辞中的倒装句,或者因果关系中的前果后因,结果呈现了,然后才开始梦境的过程。
  一栋并不熟悉的楼,赭色的木质板、楼梯和房子的门、窗户,还有地板都是相同的颜色。男友在这个楼的一个房间中,没有过多的家具,空旷中反而有一丝压迫感。房间的正中有一个巨型的桌子,上面摆放着糖果和一塑料袋瓜子。我奇怪瓜子因何没有用纸袋,塑料给人的感觉总是有点不卫生。男友问,吃糖吗?我很少吃糖,因为牙不好。于是谢绝。这,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继而很诚恳地请我吃瓜子。我知道吃瓜子的结果是死掉,里面有毒。竭力地避免,刚开始是小心地拒绝去吃,似乎说了两个理由。这些理由像是泼出去的水,没有任何力量,在他那里被轻易地消解掉。再也没有能力拒绝眼前有毒的瓜子,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何种办法――在他的面前我没有抵抗力,一切都被他掌控着。我暗自谋划着吃的时候,用手去剥瓜子的外皮,然后吃掉瓜子仁即可。这样中毒的几率会降低很多。一直小心翼翼地吃,不想让他看出我已经识破了他的阴谋。他在一旁焦急地等待我的死亡。我不知道他让我这个人消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一个男人另有新欢,可以采用很多的方式,分手或者离婚。让一个生命消失,是最愚笨的方法。但,他很固执地这样做,基于仇恨,还是让一个人彻彻底底地离开这个世界,才能够让他心安?
  他很是惊奇事情的发展,因何有了旁逸斜出的变化。在上一次的事件中,我很顺利地死去了。在这个结果的发展中,很可能我死不了。他开始强迫我吃瓜子。我逃脱。在房间里躲避被他捉住。狭小的空间,无法摆脱被他抓住的危险,我夺门而出。快速地跑下楼梯,但,楼变得很高,在螺旋形的楼梯上一直狂奔,却始终跑不到尽头。我看到楼梯的另一侧横七竖八地放了很多的杂物,大多是藤椅之类的东西。颜色陈旧,也是赭色。体力开始急速下降,我想还是躲在这些杂物里,否则一会儿就被他追上了。回头看看,他尚未追来,脚步声在楼顶上噼里啪啦地响。这种情形在电影或者电视的追杀中看到过,不曾设想有一天在自己身上发生。杂物中有一个缝隙,钻了进去,用一个藤椅把缝隙遮住。脚步声在身边经过,我忍住呼吸。一会儿,脚步声停下,转身向这边逼近。直觉是他在观察这堆杂物。看到他的手伸了过来。我以为隐蔽得很好,事实是他看得一清二楚,就像皇帝的新装一样。他掐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两只手像铁钳一样紧紧地把我的脖子卡住。
  
  四
  
  蓝黑的夜空――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决定用这个颜色。夜空很高,似乎有种透明的感觉。前面的梦境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是记得那本大书,平躺在夜空中。出奇的大且厚,透明,上面写了一些字。书名似乎是塞林格的《九故事》,后来又变成了《故事书》。它有着生命力,静止在那里,仿佛是一个谶语。我站在下面仰头看,心里有点害怕,这种害怕丝毫没有来由,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我怕这本书不能属于我。要知道,我是爱书的人。只有对书才有强烈的占有欲,当然,前提是――我喜欢的书。
  这样要回过头来认真地回忆一下,到底这个梦境里还出现了什么。一个厨房,很大,里面皆是金属器具。锅碗瓢盆、刀叉、筷子、汤勺等,完全是明晃晃的金属。偌大的一个厨房,没有一件东西是瓷器。我在厨房里用金属的汤锅(邪门吧)煲汤。我记得煲汤的时间应该是晚上,大家在客厅里说话、看电视、吃瓜子。诸多r的人,妈妈、三姨,竟然还有我已经过世多年的大姨。有两三个面目不清的男人,似乎是我的亲属,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也不知道具体关系。可能是大家觉得有点饿,我便去了厨房煲汤。在煲汤过程中,随手擦拭燃气灶,这时一转身,看到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竟然亮堂堂的,如同白昼。很是惊奇,于是走到窗边去看,竟然看到了飞碟。一个圆形的飞碟在天空中悄悄地旋转移动。可以清楚地看到舷窗。感觉到飞碟发出了强大的磁场,突然间想到厨房里的这些金属用具,一定会发生某些反应。于是,慌忙下楼(厨房在二楼),去告诉妈妈和姨妈们。这时,只有妈妈和三姨在,其他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背着妈妈,让三姨跟在后面,想逃出这个房子。心里很清楚――房子里很多东西都是金属,有可能在强大磁场的作用下发生爆炸。
  三姨跟在后面,我费力地背着母亲奔跑。想找j个远离金属的地方,最好都是土地。很巧,前面一个地方是辽阔的戈壁。荒凉、死寂、干燥。视野之内,没有一点生机,绿色或者水分都被隔离在这个区域之外。我想,暂时就在这里躲一下吧。把母亲背到一个大约一人高的小山旁,放下。抬头看了一下天空――飞碟就在天空中。原来这样的奔跑都没有甩掉它。但是已然没有当初那样害怕。因为身边没有金属,就不怕爆炸了。突然,前面一块偌大平坦的戈壁滩竟然呈现长方形的坑,像是巨大的墓穴。刚开始里面是空的,心想,这飞碟还给我们挖墓穴了啊。后来围着土坑看,发觉里面是类似于兵马俑的东西,一个个在坑中站立,满脸灰尘,生了谁的气一样沉默不语。
  不知道飞碟不断跟随我的用意(在梦境之外,我仅存的一点意识还在不断问我自己,因何接二连三地做这样奇怪的梦,并且大多与外星人有关)。有点走投无路的味道了,我索性坦然面对,心里顿时不再慌张。直视着银灰色的飞碟,睁大眼睛想看清里面是不是有外星人。他们隐蔽得太好了。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甚至能感觉到呼吸。
  飞碟在头顶的空中停了好一会儿,也许他们在商量什么。不得而知。此时,又变成了夜空。有几粒星星孤零零地挂在夜空。后来,飞碟离开,一点点地螺旋形向上飞去,越来越高,体积便越来越小,最后目之所及的就是一个小亮点。
  像电影里面的快切。一下子,就把我带到了村庄。我出生的那个地方。一本书安静地悬在空中,透明。似乎是一个人的生命史,或者那本书里面写满了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天机。
  
  肖欣楠,作家,现居江苏昆山市。主要著作有散文集《左手咖啡右手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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