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正传原文 [说不尽的阿Q]

  《阿Q正传》是鲁迅唯一一篇中篇小说,也是他最著名的小说之一。关于其创作,鲁迅自己说“我之作此篇,实不以滑稽或哀怜为目的”(《致王乔南》1930年10月),而是暴露国民的劣根性,“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他的这些目的和意愿都已完美实现了:阿Q从20世纪20年代诞生至今,一直激发无数读者的探究、深思,更引起了不少作家、评论家孜孜不倦的研讨。阿Q研究已然成为一门独特的专门学问――阿Q学。这不正说明了《阿Q正传》具有的永恒艺术魅力吗?
  在1926年8月21日出版的《现代评论》第四卷第八十九期上,涵庐(即北京大学教授、《现代评论》派主要成员高一涵)的《闲话》一文记载了这样的趣闻――
  我记得当《阿Q正传》一段一段陆续发表的时候,有许多人都栗栗危惧,恐怕以后要骂到他的头上。并且有一位朋友,当我面说,昨日《阿Q正传》上某一段仿佛就是骂他自己。因此便猜疑《阿Q正传》是某人作的,何以呢?因为只有某人知道他这一段私事。……从此疑神疑鬼,凡是《阿Q正传》中所骂的,都以为就是他的阴私;凡是与登载《阿Q正传》的报纸有关系的投稿人,都不免做了他所认为《阿Q正传》的作者的嫌疑犯了!等到他打听出来《阿Q正传》的作者名姓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和作者素不相识,因此,才恍然自悟,又逢人声明说不是骂他。
  这一段的记载的确饶有趣味。小说连载时作者署名为“巴人”,鲁迅自己的解释是“取‘下里巴人’,并不高雅的意思”(《〈阿Q正传〉的成因》),没想到由此引起众人的猜测。《晨报》主笔蒲伯英就曾被怀疑为作者,因为他是四川人,再加上小说序末又明文提及胡适,而此前胡适曾以“Q・V”笔名撰文,于是有人推断,此乃蒲伯英讽刺胡适之作。更有敏感者觉得小说某情节与自己的一段隐私暗合而疑神疑鬼,由此便引出了更多的猜疑。看来如此“关心”作者,实质上就是怕别人揭露“他的阴私”。这恰好说明了鲁迅观察之仔细、思考之深刻、笔触之犀利,表明了“正传”的确画出了国人的“阿Q相”,写出了“灵魂的深”,圆满实现了“是在使读者摸不着在写自己以外的谁,一下子就推诿掉,变成旁观者,而疑心到像是写自己,又像是写一切人,由此开出反省的道路”(《答〈戏〉周刊编者信》)的写作初衷。
  小说发表之初,就有读者写信给鲁迅,“指摘”鲁迅“在《阿Q正传》中写捉拿一个无聊的阿Q而用机关枪,是太远于事理”的夸张。鲁迅当时并没有给予回答,不过两年之后,鲁迅在《忽然想到(九)》一文(1925年5月14日)里提到这件事,他说,现如今学生的请愿,执政府的门前还摆起了两架机关枪,而“阿Q的事件却大得多了,……我以为即使在《阿Q正传》中再给添上一混成旅和八尊过山炮,也不至于‘言过其实’的罢”。鲁迅虽没有正面回答,但从这看似夸大其辞的类比中,不难看出,鲁迅非但不认为他的夸张“太远于事理”,反而还认为夸张得还很不够,他认为现实中的情况要远比他小说里的描写离奇得多!“夸张愈奇,愈见其真”,这个看似极度夸张的“太远于事理”的阿Q被捉的场面描写,既是艺术的真实,更是历史的真实,深刻地表现出阿Q悲剧的必然性,说明了阿Q的悲剧不是个人的悲剧,而是社会的悲剧、时代的悲剧。这正好应了法国大文豪巴尔扎克的一句名言:“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1926年11月,作家郑振铎在《文学周报》第251期上发表《“呐喊”》一文,在赞誉《阿Q正传》同时,也提出了质疑:
  这篇东西值得大家如此的注意,原不是无因的。但也有几点值得商榷的,如最后“大团圆”的一幕,我在《晨报》上初读此作之时,即不以为然,至今也还不以为然,似乎作者对于阿Q之收局太匆促了;他不欲再往下写了,便如此随意地给他以一个‘大团圆’。像阿Q那样的一个人,终于要做起革命党来,终于受到那样大团圆的结局,似乎连作者他自己在最初写作时也是料不到的。至少在人格上似乎是两个。
  鲁迅为此专门作了解答:“据我的意思,中国倘不革命,阿Q便不做,既然革命,就会做的。我的阿Q的运命,也只能如此,人格也恐怕并不是两个。”对于“大团圆”这样的结局,鲁迅解释说:“其实‘大团圆’倒不是‘随意’给他的;至于初写时可曾料到,那倒确乎也是一个疑问。我仿佛记得:没有料到。不过这也无法。”(《〈阿Q正传〉的成因》)这正说明了阿Q所处的社会环境,阿Q的个性特点,决定了阿Q必然是这样的命运结局。
  1935年,清华学子、青年学者李长之别具匠心,用精神分析的方法对他“百读不厌”的《阿Q正传》进行精辟分析,他说:
  鲁迅那种冷冷的,漠不关心的,从容的笔,却是传达了他那最热烈,最愤懑,最激昂,而同情心到了极点的感情。
  阿Q已不是鲁迅所诅咒的人物了,阿Q反而是鲁迅最关切,最不放心,最为所焦灼,总之,是爱着的人物。别人给阿Q以奚落,别人给阿Q以荒凉,别人给阿Q以精神上的刺痛和创伤,可是鲁迅是抚爱着他的,虽然远远地。别人可以给阿Q以弃逐,可是鲁迅是要一个阿Q逃在自己的怀里的。阿Q自己也莫名其妙,荒凉而悲哀,可是鲁迅是为他找着了安慰,找着了归宿;阿Q的聪明、才智、意志、情感、人格……是被压迫得一无所有了,有为之过问、关怀、而可怜见的么?没有的,除了鲁迅。阿Q还不安分,也有他生活上糊涂的幻想,有人了解,而且垂听,又加以斟酌的么?也没有的,除了鲁迅。
  (《〈阿Q正传〉之艺术价值的新估》,原载1935年6月19日《益世报》)
   他认为《阿Q正传》的“永久价值”在于一个“真”字,“因为真,所以这篇东西,是一篇有生命的东西”,“是绝对有纯粹艺术价值的东西”。
  作家周立波认为阿Q“是旧中国精神文明的化身”,“是一个失败民族的好笑的自解,一个衰落的古国可哀的自满”,“他有一个复杂而又矛盾的性格。他使人厌恶,也使人同情,他是好笑的,又是可哀的”。(《谈阿Q》,原载《中国文艺》1941年1月第1卷第1期)周立波的论述在把阿Q作为“国民性弱点”来批判的同时,也点出了阿Q性格的复杂性、矛盾性。他的这些深刻见地对后来的研究者是很有启发意义的。
  关于读《阿Q正传》的感受和体会,学者王冶秋在20世纪40年代写的“读书随笔”里说得最为精妙。他说:
  这篇民族的杰作,绝不是看一遍所能消化的:看第一遍,我们会笑得肚子痛;第二遍,才咂出一点不笑的成分;第三遍,鄙弃阿Q的为人;第四遍,鄙弃化为同情;第五遍,同情化为深思的眼泪;第六遍,阿Q还是阿Q;第七遍,阿Q向自己身上扑来,要和你“困觉”;第八遍,合而为一;第九遍,化为你的亲戚故旧;第十遍,扩大到你的左邻右舍;十一遍,扩大到全国;十二遍,甚至到洋人的国土;十三遍,你觉得它是一面镜子;十四遍,也许是报警器;……
  (《〈阿Q正传〉读书笔记》,原载1940年12月1日《抗战文艺》第6卷第4期)
  他的这番读书心得比较真切地反映了读者阅读的心理反应,可以说是读者的共同心声。这“读后感”是《阿Q正传》振聋发聩、震撼人心的思想力量的生动体现,不也是这部名著不朽艺术魅力的一个形象的注脚吗?如今,这篇“读书笔记”早已成为《阿Q正传》传播史上必被提及的经典材料,至今仍被研究者和一些读者津津乐道。
  到了20世纪80年代,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随着文艺批评“新方法热”的兴起,厦门大学中文系的林兴宅老师借助于系统论的方法分析探讨“阿Q性格(精神)”的人类学内涵的论文《论阿Q性格系统》在《鲁迅研究》1984年第1期上发表后引起很大反响,是“阿Q学”里面的一篇重头文章。作者认为:“阿Q性格充满着矛盾,各种性格元素分别形成一组一组对立统一的联系,它们又构成复杂的性格系列。这个性格系列的突出特征就是两重性,即两重人格,自我幻想中的阿Q与实际存在的阿Q似乎是两个人,是不相容的两种人格,但他们却奇妙地统一起来。”这两重矛盾性格具体表现为:“质朴愚昧但又圆滑无赖”,“率真任性而又正统卫道”;“自尊自大而又自轻自贱”,“争强好胜但又忍辱屈从”;“狭隘保守但又盲目趋时”,“排斥异端而又向往革命”;“憎恶权势而又趋炎附势”,“蛮横霸道而又懦弱卑怯”;“敏感禁忌而又麻木健忘”,“不满现状但又安于现状”。文章说,“作为奴性心理的典型形式的阿Q性格便具有巨大的概括力,它是阿Q形象具有超越阶级、时代、民族的普遍意义的信息基础”,“阿Q性格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孤立地考察某种性格元素,不可能正确理解阿Q性格的本质”。林兴宅凭着全新的视野、多维联系的创新思维方式,为我们多角度、立体式地展示了阿Q复杂的性格世界,令人耳目一新。
  著名作家茅盾早在20世纪40年代中期就指出:“阿Q之所以成为不朽的典型,就因为它不单纯,它是那样的复杂。”诚哉斯言!“旷代文章数阿Q”(郭沫若语),阿Q作为不朽的艺术形象是说不尽、道不完的。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研究的深入,“不单纯”的阿Q必将让鲁迅的这篇名作放出更加璀璨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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