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是韩国的“思密达” 中国人为何不加求证地相信,凡是“被韩国”皆是真实?那些亦真亦假的消息,又是如何刺激中国人乃至韩国人的神经? “我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会相信这些假话,我要想一想。”22岁的韩国留学生韩基�把身体靠向椅背,严肃的表情在鸭舌帽底下那张清秀的娃娃脸上浮现出来。在北京韩国学生聚集的五道口,他看上去和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国青年毫无二致。
这是5月30日的下午。一个星期前,许多中国媒体都收到一份来自韩国驻华使馆的书面声明,题目是《纠正中国媒体对韩国的扭曲报道》。声明中说,近期一些媒体刊载的“韩国教授称诗人李白是韩国人”的消息,系不实报道。其他类似“中国文化被韩国”的诸多报道,大部分内容均无事实依据,其余的报道是把某个人的观点当成韩国国民的普遍立场,扭曲事实真相并进行炒作,“我们对此深感担忧,并予以关注。”
韩基�还不知道这份声明。尽管他从未感到周围的中国人对他不友好,但是在网络上,对于韩国这个东北方邻居,中国民间正在滋生某种傲慢与偏见。
捅娄子的“李白”
引起韩国驻华使馆反应的报道,最早出现在甘肃的《天水日报》上,题为《李白并非韩国人》,署名王钰。文章开头写道:“最近,看到一份资料,说据韩国首尔大学历史系教授金秉德考证李白是韩国人的后代。”
本来,这些论证也不过随着每日过期的报纸被扔进垃圾桶,然而在《甘肃日报》转载了这条消息之后,顿时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谁也不知道,作者语焉不详的“一份资料”究竟是什么,但许多网站和报纸还是把它登在了新闻版,其中包括台湾和东南亚的华文报纸。凤凰卫视的一期《锵锵三人行》中,窦文涛还引述了这则新闻中所谓韩国学者的观点,说:“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打到高丽,俘虏了一些高丽人回来,高丽不是姓李的多嘛,李白的先祖就是给俘虏过来的。”
对此的不满,迅速在“爱国网民”中蔓延。人们沉浸在同仇敌忾的攘外豪情中,纷纷声讨“韩国霸占李白”。
韩国的《东亚日报》及《中央日报》很快做出回应,说首尔大学并无历史系,也没有一个叫做金秉德的教授。《东亚日报》驻北京特派员李宪进(音译)在5月19日刊载文章称,“近年来,有关‘韩国人打算夺走中国人物及历史’的假新闻接连出现在中国网络上。”甚至官方媒体也转载,令人吃惊。
一位叫做“孙吉祥”的韩国民众给《朝鲜日报》写信说:“中国媒体制作的一连串的假新闻,其背后动机令人怀疑。而台湾民众已经因媒体报道缺乏新闻专业而逐渐被集体弱智化,对于他族产生情绪化的偏狭认知。姑且不论台湾人对韩国人所抱持的最初印象为何,如此煽动种族情仇是不必要的。我们应一起抵制这种脑残假新闻。韩国外交部应对此类事件予以高度关注,否则将对韩国文化、经济造成严重负面影响。”
随后,韩国驻华大使馆发出了那份声明。
这一切让韩基�有点儿缓不过神。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会相信这些愚蠢的谎言,而且,这些谎言是他们自己制造的。
一个“三人成虎”的故事
两年前,韩基�从首尔来到中国,在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读书。那一年7月,中国的媒体报道说,韩国成均馆大学历史学系教授朴芬庆研究认为,中华民国国父孙中山,实际上具备韩国血统。
韩的中国同学半信半疑,向他打听这件事。韩基�感到惊讶,随即陷入茫然,他从来没有在国内听说过这件事。
“一般韩国人都不会这么认为吧。”他说,“这太荒唐了。”
这些荒唐消息的缘由,可以追溯到2005年。当年11月25日,世界教科文组织指定韩国江陵端午祭为人类口头和无形遗产。消息传到中国,舆论哗然:“这是严重的文化侵略!”“‘端午’被韩国‘端’走了!”
没有几个人去想,韩国的“端午祭”与中国“端午节”这一字之差,究竟是多大区别。专家解释说,韩国的端午祭实际上是由舞蹈、萨满祭祀、民间艺术展示等内容构成,这与中国人吃粽子、划龙舟、纪念屈原是两回事。
相比发泄不满的网络狂欢,专家解释实在太过微弱。即使四年后,中国端午节也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仍无法改变很多人的印象:“韩国人想抢走中国的好东西。”
在后来几年中,“据韩国学者考证”,朱元璋是韩国人、西施是韩国人、豆浆、活字印刷是韩国发明等消息开始四处流传,其中许多堂而皇之登上了报纸的版面。即便是一开始对这些荒唐消息抱有怀疑的人,也开始犯嘀咕,觉得“无风不起浪”。
在韩国驻华使馆发表的声明中,罗列的虚假报道还包括:韩国梨花女子大学教授郑在书主张“曹操是韩国人”;首尔大学历史教授朴正秀考证是韩民族发明了汉字;韩国将中国的书法和日本书道合为一体称韩国“书艺”,试图“申遗”;韩国梨花女子大学教授郑在书主张“中国神话源自韩国”。
韩基�对此无可奈何。他只能向他身边的同学解释,根本没有这些事,一切只是一场过火的玩笑跟误会。然而更多的年轻人――他们曾经喜欢韩剧,热爱韩国的歌星,现在却选择相信那些毫无来由的假新闻,一致举起了拳头,在网上发泄他们充满偏见的谩骂与嘲讽。
全世界都是韩国的思密达
通过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一个韩国人的形象迅速在中国网民中被塑造起来:他热切、偏执、贪婪,像一个穷怕了的小伙子闯进阿里巴巴的山洞,急不可耐把一切好东西据为己有。他的口头禅是:“XXX是韩国的,全世界都是韩国的‘思密达’(朝鲜语中用在句末的语气词后缀)!”
人们毫不介意这个虚拟的形象跟现实是不是大相径庭,重要的是宣泄和逗乐子。一大堆关于韩国人的笑话,在网上广受欢迎。其中一个是这样的:苹果公司发布iPad,支持10种语言,但没有韩语。韩国网友表示遗憾:“韩国是个不可忽视的市场,为什么不支持韩语呢?” 中国网友赞叹:“还是乔布斯老辣,从根本上杜绝了iPad是韩国人发明的可能。”
人人都愿意在这样的笑话面前放松地快活一下,感到不安的只是少数。
“如果国民情感的下降与民族主义的崛起相结合,势必影响两国的友好交流关系,并对中韩两国国家利益造成损害。”中山大学韩国研究所副所长魏志江说。
他所担心的恰恰正在发生。
2008年奥运会时,韩国媒体发现,他们的运动员在中国不那么受欢迎,在一场韩国对日本的棒球比赛中,中国人为日本队员取得的每次胜利喝彩。“中国人的反韩情绪正变得表面化。”当时的《韩国日报》报道说。
与此同时,至少在网络上,民族主义的热情正在越发泛滥,所谓的“愤怒青年”急不可耐要为国家树立必须打倒的标靶,他们认为这是国家崛起的必经途径。
韩基�并未感受到这些。他结识中国朋友时,他们的话题往往从韩剧展开。《我的野蛮女友》、《蓝色生死恋》、《浪漫满屋》,以及2005年湖南卫视独家播出的韩国电视剧《大长今》,在当时横扫收视率排行榜。李英爱、宋慧乔、Rain、裴勇俊等韩国艺人,被中国年轻人奉为偶像。
上一辈的人感到忧心忡忡,“哈韩”的年轻人被视为没有民族自豪感、头脑简单的败家子。如今,在网上对韩国冷嘲热讽的,也许就是那些追看韩国电视剧的年轻人。
韩国并不完全清白
为什么有些中国人不喜欢韩国人?
韩基�欲言又止:“因为……羡慕?”
事情远比这两个字复杂。
在中国的历史记载中,韩国所在的朝鲜半岛,长久以来是中国的藩属国,对中央大国进贡称臣,这些历史记忆深入人心。然而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中国刚刚开始改革开放的时候,韩国已经是亚洲四小龙之首;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保持了惊人的经济增长,然而仅仅在五年前,韩国的人均GDP还是中国十倍。
另一边,则是东北历史的争端。韩国国内有意见主张,长白山应该是韩国的领土。韩国媒体从未放弃鼓动收回长白山的呼吁。
而韩国人对中国人的偏见同样根深蒂固。
“在国内,往往以为中国卫生很不好,很脏。”韩基�说。
最近,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韩国人心目中的中国形象”课题组一项调查则显示,韩国人提到中国,首先想到的关键词是:“劣质食品”、“仿造名牌”、“红色共产主义”。
对于“被韩国”问题,韩国问题专家詹德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NBC电视台,韩国三大电视台之一,做过一个节目,讨论朱元璋是不是韩国人。虽然节目没有做出结论,但是允许这样一个观点出现,让部分学者来搞这个荒谬的东西,电视台本身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态度,对不对?韩国使馆做声明的时候,没有把这些东西也提上,只说一些中国传开的没有根据的东西,没有提韩国少数网民和媒体的捏造行为不应当。”
对于这些问题,22岁的韩基�从未想过会上升到国家感情和外交关系的高度,他依然为此感到困惑。他刚刚参加了中韩青年的一个交流活动,去内蒙古植树造林。和中国的同龄人一样,他也面临着越来越沉重的就业压力。他想,也许更广阔的中国能提供给他一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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