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 夜归什么意思

  儿年前冬至,参加县政府活动,陪传媒、作家参访团走访酒厂与坑道。临行前,特别叮咛他们,“金门冬天冷,得多带保养品。”以前没有保养品,冬天冻得脸颊皲裂,耳朵则冻红,像虾子烤到熟透。
  虽知道冷,我却愿去领受,下飞机,果然冷。冷,我缩脖子、立衣领、绕围巾,透过冷的连接,依稀看见凛凛冬日,大哥在前,领我穿过浓雾,走过露珠初现的相思林,踏上一天的黎明,前往国小。
  路两旁,士兵营内答数晨跑,炊烟阵阵起,厨房里的蒸笼上,躺着数百个睡得精饱的白柔柔馒头。
  冬至,却只是冬天刚刚露脸,随后几天并未来得更冷。我自虐似地敞开外农,风窜进衣物,身体陡然一凉。
  初访金门的作家、记者,多对大炮、坑道好奇,摆姿势、按快门。战争后,战地成为金门的观光资产,昔、今对比,却像谬剧。我补充说,中共单目击炮、双号休息,却没有规定炮击的时间,“于足,单号的凌晨一点跟晚上八点,都是单号哪,若在八点打,居民虽慌,毕竟可从容应变,打在凌晨一点,可就手忙脚乱了。”
  我家昔果山,恰在岛的蜂腰位置,不易瞄准,但因为位居机场附近,难免成为炮击目标。自我有记忆以来,不记得昔果山曾遭炮击,我跟家人躲在防空洞,听着一枚一枚炮弹,拉长了咻咻的尾音。划过夜空。我曾好奇,炮弹夜走天空,能把夜晚变得多红?
  近年来,金门常举办参访,来过几次的作家,一旁闲步。或许来过战地,就不容易被好奇心揽走焦点,更可以感受一下风过树动,或者斑驳的墙跟锈蚀的高射炮台。大块风景遗落的碎片,也许更有时间的气味。
  参访团行程固定,加上没有交通工具,常常只能随团走,但如果有机会,不管是一小时或半个上午,我都会脱队,绕到街上。没料到清晨溜达到莒光路,看见街上满满是人。卖鱼、卖菜、卖应景的汤圆跟补品。小贩跟顾客、货物跟货物之间再无空隙。我急忙拿相机拍下。
  喧闹市集不是观光客的风景,而是我的。游子寻觅的,就是在熟识的过去残影中,闻一点回忆的味道,碰一些再碰不着的乡情,而这些年回金门,总在景点穿梭,乍看到市场人群拥挤,宛如过年,一时间,竟感动得无以言语。多年前,马英九尚任台北市市长时,金门各产业在开幕不久的京华城展售一条根、贡糖、面线和菜刀等特产,我知道消息特地寻去,跟摆摊人员抬杠时,总要透露来者是同乡啊,不是外人。当时,李炷烽任县长,与马市长合扛一只装了酒的古瓮,我拿着才推出不久的数字相机,不停转换位置拍摄。
  我心满意足看着眼前热络的生意,心想这难道是个魔术,把京华城变做金门?而看到满满人潮的莒光路,我也想,难道这是另一场魔术,把所有金门人都唤到街上来了?
  就从这个时候,我开始喜欢满满是人的金门。不管参访或自行返家,都会到人多的地方,也许进店买一碗粥,静静看着人群川流,或者愣愣站着,听着大量的喧哗,从耳朵静静划过。
  金门人多的地方大约可以推知,人少的地方也是。每回感叹昔果山人烟少时,朋友总会说,金门很多村落都是这个样子啊。我点头。有几次,我骑车穿梭全岛,各村落人丁确实少,常去的后湖、榜林,人似多些,新旧建筑夹陈,也呈显新的跟旧的拉扯;只是新的越新、越高,旧的越老、越沉。曾有摄影记者说,这样的一种突兀真是特别哪,那便是他的风景了,只见他不停按快门。
  我也被颓圮吸引。如果参加行程,无法脱队,我回昔果山的时间便在夜里了。可能是跟侄女或友人借机车(摩托车),或朋友热情载送,回到夜深人静的家。路,短短十来米,即下坡而入,直抵家门。老家在小时候,看似无比高耸、巨大,而今却像侏儒萎缩,但是,别怕啊,当我走向你,你依然巨大而温暖,尽管屋内早无人烟。
  大门不锁,我推入,过中庭,见厅堂点了几盏鸡心小灯:走进厅堂打开灯,望着墙上阿公跟阿嬷的遗像。我心里默念着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若身上没有烟,我也会特地买了烟再回家,点燃几根烟,仿佛点着几支香,我望着阁楼,看着玉米收成时,玉米一披披抛上楼。收成高梁是辛苦的,大热天却得戴帽子、穿长袖,包得密不透风,举高一把一把的高粱,使劲拍击。
  再待,记忆走得更远……侧门外,防空洞已被铲平,我望着空无一物的土夯,仍看见青苔爬上防空洞两边的门柱,那样子使它看起来像个慈祥的老人,而今,却像许多看着我长大的长者一样,没说再见,就匆匆消失了。
  我不能让记忆走得太远。我怕――,我怕我会走不回来。
  我按熄烟,走出大门。载我回家的朋友问,“大门不关吗?”大门从好几年前就是半掩着,为什么不关呢?难道是等着夜归的游子?
  我虽出大门,却不舍得就走,站在门前高坡,跟朋友说,“很久以前,我阿嬷就站在这里骂人。骂谁家的牛吃了番薯跟蔬果。”我补充,“以前这里高多了,话出口,风一吹,就送得老远。”我踩了踩地上水泥,猜是铺水泥时,为方便行走,减化了坡度。“当初我阿嬷,真正凶啊。”
  不远处一辆汽车忽然发动,经过面前,我用力张望,期盼是我认识的、或者是认识我的乡人。夜这么黑,黑得无从分辨彼此,车内的人跟我互相疑惑,那是什么样的人?车内人的疑惑必来得更深了,谁这么晚来?来这儿又做什么?
  我说,刚刚在珠山民宿没听见海涛,站在这儿,就听得清晰了。
  我没说话时,朋友也是静默的,我们静静站在夜深的家园前,听海涛轰轰轰地,从树林背后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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